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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深谋之卷(11,12) ...

  •   (十一)

      南周有句俗话,上有九天云霄殿,下有东阳两河府。
      河阳便是依靠东阳河起家的两府之一,古时引东阳河水灌溉农田,渔业发达自不在话下,而后更因漕运盛行,以一府之地齐聚天下奇货异宝,引富商巨贾迁居此地,百业俱兴,年年赋税几乎占去南周全国五分之一。
      河阳也有句俗话,河阳好,最忆是柳州。
      柳州乃河阳都会之所,天华物宝,地杰人灵;绕金堤,曼衍鱼龙舞,娇簇春罗绮,喧天丝管是柳州;当春画,揽美泛舟,东阳河畔景如画是柳州;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还是柳州……

      “驿官大人,这就是柳州驿馆上下最好的院落?”无论神情,抑或语调,秦天涯无疑将七分疑惑,三分问罪的心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兵马入河阳境,入柳州城,日已夕暮。
      萧姚领着使团里排得上号的数名官员,外加军中以苏珀为首的将领赴河阳太守郭清流的洗尘宴,一时半会到不了驿站,小院中央负手而立的华服主事正是早先触犯军纪,被迫卸下军衔的钰王府人秦天涯,尚有柳州驿官陪笑在旁。

      “秦,秦总管海涵。”柳州驿官羞愧得连头都不敢抬,眼看额头就要凑上官靴尖尖了,还在拼命躬身圆话,“柳州驿馆年久失修,下官到任不久,未能赶在千岁驾前修葺得当……总管海涵。请总管务必在钰王千岁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大恩大德,定当图报。”

      驿官大人很绝望,她能说些什么?她有什么能说?
      难道她能坦白说,秦大总管,下官实在对不住您,对不住钰王府随行人员,竟要钰王千岁留宿在一间比下官自家祖宅还破旧三分的小院。
      区区一进的拥挤地方,主卧一室,偏卧两室,青黝黝的房檐,灰沉沉的木梁,院内角落摆着的一组石桌凳早被经年风雨洗刷得斑驳破旧,唯一一棵金樨花树也刚过季节,满枝桠绿油油的肥大叶片,压根寻不到号称东君座下客,香满柳州城的金樨花……

      秦天涯四下望望,表情深刻得只差没将我很不满意四个大字凿上面皮:“驿官大人,并非钰王府人身骄肉贵吃不得苦,而是……”

      驿官大人的冷汗刷拉窜至额角:“总管包涵,总管包涵。”

      “人在朝廷,皆是身不由己,罢了,驿官大人不必再为难。秦天涯暂且逾权代钰王千岁及钰王府人谢过郭太守盛情美意。”

      秦总管说什么?
      代钰王府人多谢郭太守盛情美意?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驿官大人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秦总管怎知郭太守事先有所交代?
      本以为钰王一名匆匆过客,比不得太守郭清流长治河阳,随意一句说话便可裁定河阳大小官员未来,这才咬牙奉命行事……
      天可怜见,她一个小小的柳州驿官,为何无端端成为风口浪尖上的牺牲品!钰王千岁也罢,郭太守也好,都不是她能招惹的人物啊啊啊啊!!

      ******************************************************************************

      觥筹交错官宴欢,千谋万计人心险。

      “宴上郭清流说些什么?”秦天涯将一杯解酒温茶推至萧姚手边。

      “天佑南周,地杰人灵,有年少俊秀譬如钰王千岁,品性端洁,文华出众,尽是些歌功颂德的陈腔滥调。”萧姚慢吞吞将自个儿一把瘫软骨头塞进高背梨花木椅,侧身闲倚桌案,左手屈肘支额,右手握住玲珑白瓷茶具,也不急着一饮而尽,仅置于指间摩挲把玩。

      “没说什么?”秦天涯不信,“郭清流若不是意有所指,又怎会私下命令柳州驿官派钰王府人以陋室?”

      “是啊,若非意有所指,郭清流怎会选本王初来乍到的时机给下马威。”萧姚懒洋洋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这位钰王千岁简直快拿桌案当床了,半束半散的青丝流水般散落,衬着酒后薄熏微红温玉颊,倒是另有一番风流姿态,“大多是为拦军父子之事,那对父子不是状告河阳太守郭清流纵容悍匪强虏各乡良民吗?”

      彼夜军审过后,萧姚屏退左右,仅留两名亲兵护驾,案下布衣父子所告之人便是河阳太守郭清流。
      此件冤案的重点不是官匪勾结,也不是诸乡良民无缘无故失了家园入山成匪,而是河阳太守郭清流,外戚郭氏作为核心培养的青壮才俊,近年正领命外放地方,怕是过不了几年就能累足年资归周都为官,入内阁议事更是指日可待。

      “郭清流何以得知拦军父子告状一事?两名留守亲兵泄密?”秦天涯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天涯,收起你满脑子胡溜乱窜的灭口计划,朝堂并非江湖。早先你自作主张串通拦军父子状告郭清流,如今春水已混,棋局已乱,你还想继续搅和?”

      理直气壮地顶回去:“锱铢必较方为男儿本色。”

      萧姚反顶回去:“不让巾帼是你,男儿本色也是你,你倒懂得随机应变。”

      “二师姐坏心肠,哪有不许杀手习惯杀人的规矩……”笑容僵在唇边,收不是,放不是,秦天涯眨巴眨巴大眼,顾左右而言他,“ 二师姐言下之意是要卖郭清流人情,拦军父子的诉状我们只做表面功夫?”

      “锱铢必较男儿本色,有仇必报女儿风骨,你二师姐没有息事宁人的习惯。”一口温茶下肚,勉强压下喉间蠢蠢欲动的辛辣酒味,萧姚长长舒了口气,“只是长年混迹朝廷的人,哪个不是心较明镜透三分,肠比九曲弯七节。我将整件事情张扬开,她们必然针对此事谋略应对;反之从头到尾瞒得天衣无缝,也必然增加更多无谓猜忌。对比得失难易,我宁愿挑前者。”

      “二师姐担心郭清流杀人灭口?”

      萧姚摇摇头:“我不担心郭清流。郭清流城府颇深性情隐忍,绝不会贸然出手,只怕某些潜伏军中的死士多疑此事牵扯远在周都的太女,宁可豁出一条性命不要毁灭人证物证。即便照顾拦军父子的两名小僮是你一手培养出的,怎堪他二人在明,死士在暗,总有百密一疏的地方。”

      秦天涯苦恼摸摸鼻子:“麻烦,倒不如对上五个八个苏珀。”

      “如今才知道苏将军的好处。”萧姚一个弹指敲上秦天涯光洁额头,“所以让你别一路变着法子惹苏珀气恼。九姐布局素喜暗棋遍地,明棋一颗足矣,像苏珀这样肩负妥当保护钰王萧姚的任务的明棋,全盘怕是找不出第二颗,你气死她,谁来护我周全。”

      “钰王千岁宽心,吾等丹青楼人绝不比太女死士逊色。”明亮深邃的眸子瞅定萧姚,仿佛她脸上能开出朵风华绝代的千年雪莲来:“不过二师姐打算如何应对郭清流?”

      “先探探对方的底线,再亮亮己方的底线。天涯,熬两碗安神水,今夜有客到,不可让苦主惊扰临门贵客。”

      秦天涯缓缓皱起眉头:“郭清流?”

      “使唤旁人给下马威,却偏挑我不在的时机,郭清流大概想告诉我,她不害怕拦军父子的诉状,她只是忌惮钰王萧姚的名声,大家一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没必要苦苦相逼争个鱼死网破……我想郭清流今夜八成会来要官匪勾结案的答复,夜长梦多的道理,大家心知肚明。”萧姚眼珠子一转,忽然扭头望向院门:“看来她比我想象的更心急。”

      话音方落,院门已被敲响,门外有人高声唤道:“钰王千岁,下官郭清流叨扰。”

      萧姚与秦天涯对望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卸下诸般忧虑之色。
      秦天涯闪身入左偏房,未几,左偏房一点烛光熄灭,秦天涯这才信步而出,整理整理衣装,打开红漆木门,迎进一名略嫌矮胖的中年女子,河阳太守郭清流。
      脚尖尚未粘到地,郭清流一张憨厚的脸上已堆满笑容,圆实腮□□得本就狭小的眼只剩下两条细缝。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郭清流的笑脸技术实可谓炉火纯青,直教人一见便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萧姚迎出偏厅:“郭太守,何事登门夜访?”

      郭清流当即跪倒在地:“钰王千岁,下官请罪。”

      精确点讲,外戚郭氏作为核心培养的青壮女子唯二人而已,一个是朝堂上户部长卿郭云,郭氏一系嫡出;一个便是眼前的河阳太守郭清流,庶出之女。
      试想郭云当殿拒拨粮草军饷的傲慢,再观眼前郭清流行云流水般的请罪姿态,萧姚不禁暗自苦笑,郭氏一脉确有远见,不分嫡庶,不计明枪暗棍,只要有能力立于朝堂之上扶持郭家一族,谁都可以是内阁一品大员。
      她伸手去扶郭清流:“郭太守何罪之有?切莫折煞本王。论辈分你是皇太女的长辈,自然也是本王的长辈。”

      “不,下官有罪。”郭清流跪地不起,一脸羞愧,“下官失职,失却民心,导致含冤民众舍命阻拦钰王军驾,惊扰南周使团,实乃重罪。”

      “郭太守,公事当依公论,你为何入夜独访本王宿所?”萧姚站直,不再苦劝郭清流起身。

      “钰王千岁明鉴,清流绝非为求情而来。歧连山地处险地,向来有山贼作乱,清流多次责令属下严办,只是山贼狡猾异常,次次紧守山门不出,河阳民生祥和之地兵士甚少,不能守株待兔以解匪患。”郭清流摸出数本青皮折子,颤巍巍递到萧姚眼皮底下,“清流一早上报至兵部,恳请朝廷发兵伐贼,朝廷批文尽数在此。”

      萧姚接过折子,打开,内里殷红批注一清二楚。
      显然歧连山山贼偶尔为之的虏人劫财事件并不入兵部法眼。南周军权大部分把握在各地武将手里,至于朝廷上边批改奏折的家伙,除早朝议事外,其他时间可以直接当她们隐形,又怎能指望她们出兵平一个小小的歧连山。
      萧姚合上奏折:“既然诸事合乎朝廷规矩,郭太守何必请罪上身?”

      郭清流语调悲戚:“想钰王千岁奉旨远赴北唐何等大事,至河阳境内却为冤民分了心,乱了神,清流身为河阳太守,实难脱罪,唯请千岁切勿怪责其余官员。”

      好,很好。我说她做贼心虚,不打自招;她说我借出使北唐的职责在身,借母皇一时半会无法召我归都,便放肆整治眼中钉。萧姚再次俯身托住郭清流的手臂,半强迫半诱导地将其扶起:“郭太守言重,歧连山山贼狡诈,与郭太守何干,倘若郭太守坚持要上表朝廷请罪,本王只好连夜赶本颂稿上达母皇,以慰郭太守忠心耿耿。”

      “钰王千岁仁德。”郭清流感动得眼泛微光,“千岁爱护之意,清流真是叩首难报。”

      “何必叩首,河阳在郭太守治下歌舞升平,只求郭太守多传本王几手安邦之道,余愿足矣。”萧姚不动声色添上一句,“恰巧本王想在包揽天下奇珍异宝的柳州耽搁数日,找几件雅致礼物,礼多人不怪的道理,南周北唐想必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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