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深谋之卷（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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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红尘乱，千帆阅尽似无路，不想只身依旧在红尘。
世事烦，皆是庸人自扰之，何妨一壶清茗说世事。
初夏，柳州太白楼，临湖雅室。
水面渐渐开始沸腾，气泡自下而上，恰如鱼目，微有杂声，萧姚自竹架取出一樽小罐，舀出勺粉末，细白略灰应是上好细盐，沿釜边均匀散入。
她今日换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净细棉长裳，纤润青丝用根原木簪松松结成偏髻，除了腰间一块精工羊脂白玉佩环，周身再无其他贵重之物。一壁墨宝，一室茶香，水雾袅袅娉娉，远山青青黛黛，素衣女子盘膝煮茶神色静漠，确有几分可如画，可成诗的幽远禅意。
忽然听见侧座轻而又轻的一声叹息，萧姚专心盯着水面：“天涯，无端端叹什么气？”
侧座之上，秦天涯依旧作钰王府女主事打扮，虽然丹青楼楼主五官素质上佳，无需彻底改头换面，但还是得用些易容粉浆掩去面部棱角分明处，以及某些独属于男子的身体特征，至于身量高肩宽臂厚之类的琐碎考量……众人讳莫如深。——秦总管？钰王府内人？你听谁说的？看轮廓看体格，咳咳，铁定是个北唐出身，隐姓埋名效忠钰王千岁的危险人物。
“我担心另一名煮茶人，郭清流。”釜缘气泡连珠似的上冒，将沸未沸，尚欠余火，秦天涯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不过两日，关于钰王千岁一见倾心深陷情网，违逆军法私纵平民少年的流言蜚语已然传遍柳州大街小巷，这釜柳州深谋茶就快沸了。”
萧姚不以为意：“百姓反响似乎不错。”
“天家女子富贵繁华，钰王千岁年少俊秀德才兼备，得一知心人在情理之中，故犯军纪亦是体谅民心。”秦天涯苦笑，“我只怕下一步的流言就是钰王千岁色迷心窍，为博少年一笑欺压柳州诸官，尤以河阳太守郭清流为甚。”
萧姚抬起头，却是去取盘中半旧青竹茶筅。
茶筅缓缓搅动水面，青竹温润，柔荑素白，纤长的手指施施然搭在柄端，看得见虎口处一点朱砂痣，细小如粒沙，鲜艳若心血：“是啊，郭太守兢兢业业，自揽歧连山悍匪强虏乡民的棘手案子上身，以一己之力庇护柳州上下官员不受钰王千岁私怒波及，谁肯相信‘深陷情网’的钰王千岁根本不记得告状少年姓甚名谁？”
“你有对策？”
“一筹莫展。”
“那你有闲情逸致拉我到太白楼品茶？”
“有何不可？河阳秀山的石乳慢水，南周御贡的龙凤团茶，纵使你二师姐茶技拙劣，也难喝不到哪去。”
“钰王千岁。”牙缝里逼出来的话声并不怎么悦耳。
萧姚半安抚半约束地劝:“稍安勿躁。既然郭太守明知‘岐连山地处偏僻，匪众狡诈紧闭山门不出’，亦决心再次出兵讨伐，我们且平心静气等等看。”
秦天涯无话可说，大局，目的，平心静气。
他这位天家出身的二师姐哪，温雅饰外，待人处事进退有礼；寡情为心，旁人荣华生死皆不入其目；如果真要说她诚意看重什么，真心保护什么……他只知道，她是不折不扣的帝王心性。
譬如四年之前白道齐聚高手围剿丹青一楼，她提议由五名金牌杀手护送楼内数十名正在培养中的新血秘密远遁，实则为饵诱敌深入，虽然丹青楼向来秉承优胜劣汰的规矩，但数十名同门的鲜血性命，岂是一个弃字可以了结。
譬如嘉佑二十二年冬逢南周两省冻灾，户部调银征粮以赈重灾，满朝皆诺，全国赞咏，唯她一人贸贸然冲至嘉佑皇跟前，言北唐蠢蠢欲动，两国或有交战风险，宁可舍灾民护国界，将户部存银尽数调配以养三军。她并非不知赈灾一事迫在眉睫势在必行，而是变着花样数落南周财政中空，强国无力，户部众员责无旁怠。
性随和，知民意，传言与真实总在毫厘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南周钰王萧姚只在乎大局目的，只在乎得失利益，而不在乎人情事故……啊，不，或许有一个人是不同的，秦天涯曾经以为，只有当今皇太女君慕容清平是独一无二的。
釜中水已大沸，势若奔涛溅沫。
倒入一勺备用温水注入保养茶华，复轻巧撇去水面黑云母膜，舀茶入碗，正是沫饽花均匀之佳时。
茶经曰，浮面有茶华，其薄为沫，其厚为饽，细轻为花。
沫若绿钱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堕于尊俎之中；饽者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
或薄或厚或细轻，皆在此杯须臾之地，仰头一饮而尽，微苦略涩半晌还甘，一如饮尽世间诸般苦恼，谁知道此杯茶华之汤原身乃山间一股乳石慢泉，坡上一株郁郁茶树。
其实秦天涯的初衷也如山泉般清澈甘美，若茶枝般生机勃勃。
一开始，他只是讶异世间竟有如此倒霉的家伙；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应该对如此倒霉的同门好一点；他是一个护短的人，丹青楼此代内门一脉唯他，萧姚，欧阳翠翠三人而已，所以即便同门烧杀虏掠无恶不作，能护就护了，反正丹青楼出身的善人恰如凤毛麟角，他自己也不是。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她与世间女子迥然不同？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她一言一行看似不得人心不依人情，其实总是照拂大局？
什么时候开始，他学她的无情，学她的坚韧，学她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过你考量得也对，不能听由流言蜚语肆无忌惮挑拨人心。罢了，喝完茶，我们去探探郭清流的狡兔窟，来而不往非礼也。”
秦天涯微笑接口：”如此甚好，我迫不及待想找郭清流麻烦。”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深谋之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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