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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路灯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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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尽头》
1 陌生人
“安,过来,帮我拿捧柴火过来。”
我站在小屋面前,眼前黑漆漆一片,小屋面前有盏路灯,这样路灯我们这儿有很多,每隔五米就有一盏,一直通往道路尽头。
道路尽头是昏沉的黑,我多看一眼就觉得眩晕,有股强烈的不真实感,总觉得它好似要把我吸进去一样。凯特阿姨说那是因为我太胆小,疑神疑鬼,所以才有这样的错觉。
但我确实冥冥中感到尽头的呼唤。
所以我才会像这样,时时刻刻站在小屋面前望着路灯消失的尽头,我也经常以屋前路灯为起点,沿着路灯走到街口。但街道太长了,路口看上去离我那么遥远,路灯间隔的地方又黑又暗,四周静悄悄的,我总是败给恐惧,最后还是畏缩回小屋。
听到凯特阿姨的话,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我遥遥应了声,扭头,从玄关处抱了一沓柴火。
“安可真听话,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啊,当初捡到她时我还在抱怨又多了张吃饭的嘴,可没想到她这么乖,帮我们省了不少事,对吧?”
凯特阿姨窝在躺椅里,手里织着毛衣,见我来了,停下手里的动作,揉了揉我的头,笑眯眯看着我:“壁炉火弱了点,你把柴火放进去。”
我也跟着笑了。
凯特阿姨人很好。她说当初在小屋前捡到我时,我奄奄一息,她花了好大工夫才把我救回来。可我已经忘记了一切,我不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来自何处,就连名字也忘了。
唯独有一点——那就是我一直挂着傻呵呵的笑容。
“那就叫你安吧。”凯特阿姨站在小屋面前待了一天又一天,始终没有等来寻找我的人,无奈叹了口气,“以后你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吧。”
小屋是个孤儿院,凯特阿姨是这里的院长,她很年迈了,有一头金色的卷发,过得很拮据,屋子里有七八个比我大的小孩,麦克听到凯特阿姨说要收留我后,气得狠狠踢了一下墙角:“本来就吃的不够,又要收留个傻子!”
“麦克。”凯特阿姨训斥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今天工作干完了吗?”
麦克做了鬼脸跑开:“我才不和傻子一起吃饭呢!”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
要想在小屋里生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听凯特阿姨说,小屋与世隔绝,全靠每月来的商人才能买到基本物资,我们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手工活维持生计。
我看不懂凯特阿姨组织孩子们做什么,只知道麦克当天就把扫把塞在我手里:“喂!扫地会吧?凯特阿姨说你的智力没办法理解我们做的工作,那你以后就负责打扫屋子吧。”
我傻乎乎地答应了。
我负责壁炉的添柴,屋子的清扫,在凯特阿姨织毛衣前替她递毛茸茸的线团,麦克和其他孩子也经常让我帮忙做一些搬东西的活计。
我很喜欢做这些工作。
无论是谁叫我帮忙时都会对我笑。
我隐隐知道帮助别人的对的。
所以我很喜欢帮助别人。
有时候麦克和其他孩子会东拼西凑,请我喝一种精美的饮品:有的孩子贡献出半份黑咖啡液,有的孩子把杯子里的巧克力倒在我杯里,还有的孩子会弄些奶泡覆盖在上面,漂亮极了。
这些都是他们从自己杯子里倒出来的东西,他们一定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送给我了。
空气里都弥漫着焦糖和咖啡的香味,外面依旧是漆黑的夜,小屋里的灯光很温暖,待得越久,身上越容易染上懒洋洋的灯光,我越来越频繁地打着瞌睡。
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待在小屋。
2 小孩
一天,凯特阿姨对我们说。
“今天也许有外面的人来,你们在屋门口等等,把他迎进来。”
外面的人?
我已经在小屋里待了太久,久到我也忘记了多少时日。
只知道外面一直都是夜晚,路灯不知疲倦地亮着惨白的灯光,小屋之外皆是寂静。
就好像我们被世界遗弃了一样。
真的会有外面的人吗?
……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呢?
我从困顿中揉眼,再次被路口尽头的灯光吸引。
下一盏路灯仍然长这样吗?
路灯的尽头究竟有什么呢?
对了,凯特阿姨说我是从外面来的……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怎么才能去外面呢?”
“我们从来不去外面。毕竟我们生活在这里就很幸福了。”
“那外面一定是个可怕的地方!”
我想起有次麦克听到我问凯特阿姨,大声打断了我俩的谈话。
“那里一定饥饿!寒冷!就和小屋外面一样!专门培育像你这样的傻瓜!”
麦克冲我做鬼脸。
其他小孩被逗得咯咯笑。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
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外面。
外面究竟……我来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我认为不会比小屋更好。
因为小屋的人是如此和善,如此温暖,还有暖暖的焦糖巧克力咖啡喝。
世界上不会有任何地方更好了。
但冥冥中,我仍然想看看外面——我曾经属于的地方。
去路口迎迎货郎,或许他清楚通往外面的方法。
回过神来,我已经沿着路灯在走。
一盏,一盏,又一盏。
小屋逐渐被我甩在身后,模模糊糊间,我似乎听见麦克对我的呼唤,但我回头,小屋却已经模糊成一盏朦胧的灯光。
我走在夜幕之中。
我已经数不清经过了多少盏路灯,只觉得尽头遥远又触手可及,我像被黑洞吸入的光源,被无限拖拽,无限拉长。
隐约间,我听见有人在问我:“时空旅行的感觉如何?”
我捂着脑袋头疼欲裂。
街道是有尽头的,漆黑一片,像是虚空的黑洞,旋转着混乱的时空,那是撕裂的宇宙裂缝。
在无数个路灯之后——
我来到了外面。
3 研究者
“别卷了,卷疯了。”
我正在调试时空设备最后一环时,同事拿着杯咖啡推门进来,眼底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所以这就是你半夜凌晨三点来实验室的理由?关心我的身体?把我劝走自己再偷偷加班?”我接过她手里的咖啡,目不转睛盯着数据,面无表情地回道,“家人们,我好感动哦。”
“别污蔑我,给,你要的双倍焦糖玛奇朵,按你的要求,另加了巧克力……真不明白你这喜好怎么来的。”同事把咖啡递给我,看了眼我设的参数,“现在时空穿越赛道都要被跑烂了……魔法,仙侠,末世……该被探索的全被探索出来了,你这次准备穿越到什么世界拿到投资?”
我和同事是大学室友,早就过了大学生跟着导师做实验阶段,工作后我们自立门户,什么黑科技都做过,无非就是找到新玩意儿,拉投资,立项目,出了成果就能被甲方爸爸投入市场割韭菜的钱。
现在的人压力大,一杯咖啡因针剂就能将睡眠压缩到五小时,一天24小时,19个小时属于社会。压力越大,对精神鸦片的需求也越大,普通的人机交互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人们追求真实,所以自从穿越技术被发明出来后,穿越已经成为产业链——去绝对真实的世界观光旅游,谁不愿意?
只是好玩儿的世界需要人先行探索,检验参数,哪怕有掉在时空旋涡的风险,也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探索。
我们实验室自然顺应时代浪潮。
没办法,现在就流行这个,不跟风就拿不到钱,拿不到钱就没法生活,还得找个有卖点的新世界——钱难挣,屎难吃,哪怕我和小方毕业于顶尖大学,还不是不干活就没饭吃?
不过也不差,冥冥中我总觉得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我也不知道。”我大口灌着咖啡,这已经是我今晚喝的第三杯了,现在心脏砰砰跳得可以让我在上千个世界里绕地球跑十圈,手也有点发抖,熟悉而模糊的记忆和焦糖巧克力的味道涌上喉咙,“但我总觉得我得找到一片时空。在街边的小屋,屋里有壁炉,里面的人都很和善,他们在拉家常——总之很温暖,很放松,我觉得现在的人也会喜欢这个调调。”
“慢生活吗?”小方秒懂,“不过之前也有人做过这个赛道,他找了个古代种田的世界,但旅客体验不是很好。一来生活方式太原始了,二来旅客更加焦虑。你懂的,现在许多旅客到了新世界也会留着和公司的联系方式,准备随时回去加班。”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加班。”我忍不住吐槽,“平时见到同事客户的脸还不够吗?旅行也要把工作带着。”
小方调侃:“我可以理解为你对我厌倦了吗?”
“偶尔。”我突然停下来,认真盯着她棕色的眼睛,“你知道的,我需要大量的时间独处,虽然你人很好,但工作和生活带来的人际关系让我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去揣测自己是否做的足够好。所以有时候宁愿自己待着。”
小方点头,深以为然:“我明白。”
我说:“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自己做一份不用和人打交道的体力工作,是否就能活得更加快乐一点。”
“经典问题了——无知的猪和痛苦的人嘛。不过实验室不是个探讨哲学问题的地方,言归正传,你要想清楚这个项目也许并不能招来甲方爸爸的青睐。”
“谁知道。也许真的有人愿意当无知的猪呢,万一成功了,说不定这个世界能荣登消费者心中Top1!引领时代风潮!”我耸耸肩,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将心中隐秘的野心趁机说出来,大脑也陷入一种微妙的兴奋和狂乱的临界点,“而且我总觉得我去过这个世界,我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同事也被我说嗨了,举起咖啡杯打气:“冲!”
“不过你注意点哈。”同事提醒我,“最近有研究说穿越次数多了不仅容易引发时空乱流,还可能对人脑认知造成损害,可别成了个傻子,要不然我真得窃取你劳动成果了。”
“我心里清楚。”
我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盯着调好的参数,眼皮跳了一下。
“好了。”
4 外来者
其实我数不清我经过多少次时空旅行寻找我“记忆”中的地方。但无数次尝试,我都无功而返。
直到某个凌晨。
进行第n+1次穿越前,我看了眼窗外。
夜很深,人们都陷入了沉睡,我们实验室在郊区,只有一盏灯亮着惨白的人造白光。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
我启动了机器,时空裂变,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一条静谧的街道旁。
头很疼。
我似乎还能听到同事刚才的询问:
“对了,这么多次,我还没问你时空旅行的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头昏脑涨。
我沿着路灯跌跌撞撞地往里走,不知过了多久,我于黑暗中看到一栋小屋——小屋亮着暖黄的灯光,贴着雪花的窗贴,门口堆着成堆的木柴。
真温暖啊。
我快被黑夜的寒冷吞噬了,麻木的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人原始的本能——想要寻找光与热。
于是我推开了房门。
小屋里吵吵闹闹的,有人做着针线活,有人拼着玩具积木,有人蹲在墙角给其他人讲故事。
“这是谁?凯特阿姨!有人倒在小屋门前啦!”
失去意识前,我无端地开心笑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