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少年》泥衣疯马

11、隐忧

　　还是像往常一样。
　　七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林子佩走出卧室，看到餐桌上摆着早点铺刚买来的热气腾腾的包子。
　　李简风端出泡好的豆浆，对林子佩说：“早啊。”
　　“哦，早。”他迟疑了一下，转身去了卫生间。
　　手捧着凉水泼在脸上，他才觉得昨晚的那场对话真实发生过。
　　他好久都没流泪了，甚至感觉泪水这种东西已经逃离了他的身体，但是昨晚这家伙又回来了，流满他的脸庞，浸湿李简风的肩膀。
　　“不管你喜欢谁，你都是我的朋友。”李简风的语气带着让他感动的信任和鼓励。
　　这应该是出柜吧，第一次在朋友面前坦白自己的性取向，而且出乎意料，对方似乎毫无顾忌地就马上接受。
　　就像做梦一样，但是林子佩很高兴，打心眼里高兴。

　　吃饭的时候，他不时抬头看着对面的李简风。
　　李简风咬了口包子，笑着：“怎么了，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是不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
　　林子佩白了他一眼，低头喝豆浆。
　　他只是在观察，观察知道一切的李简风和平常会不会有不一样，毕竟他面前坐着一个同性恋。
　　“安心啊，”李简风叹了口气，像是看穿了林子佩的心思，“我们之间没什么会变的，除了会变得越来越好。”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顺便伸手摸了摸面前那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林子佩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说：“虽这样说，但是……”
　　“但是什么？”李简风收回手。
　　“毕竟我和别人不一样，对我太过亲密，我还是会有些……”
　　“哈哈，怕自己喜欢上我么？”
　　“胡说。”
　　“其实我这样子的人，确实适合男女通吃啊。”
　　“请你不要那么自恋好么……”
　　虽然是在拌嘴，但是大早晨的气氛确实热闹了起来，两个人似乎真的回到了以前，没有顾忌，没有秘密。
　　“我以后，不会再带女生回家的。”李简风吃饱了，站了起来，从上向下看着林子佩，眼神坚定，信誓旦旦，“所以……你去刷碗。”
　　林子佩刚升腾起的感动只冒了个烟，就消失在旷野上。
　　这家伙……果然还是老样子。

　　上午，他去了学校，继续为项目经费的事情奔走。不过好消息是，某个老师已经愿意出面帮帮这群焦头烂额的学生。
　　他带着电脑去了图书馆，想给项目组的这位王老师发一份邮件，便登陆了许久不上的邮箱。
　　未读邮件有点多，他不喜欢看着上面红红的数字，准备删掉这些多是广告垃圾的邮件。
　　不过点开后，他还是大致浏览了一下，其中一个来自陌生人的邮件抓住了他的眼球。
　　这封邮件在满是广告后缀的目录中显得格格不入，而且发件人是一串奇怪的数字，仔细看了看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规律。
　　难道是什么恶作剧？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点开，网络有些卡，他连刷新了好几遍。
　　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行字。
　　没有你好之类的称呼，也没有神秘人之类的落款，只是一行字。
　　但仅仅这一行字，他看了不下十遍。
　　然后他摘掉眼镜，面前的电脑屏幕瞬间一片模糊，和他的大脑一样。

　　“孟起康回国了，在N市，电话158××××6903。”

　　林子佩没有去想这封邮件是谁发的，只是在看这串号码，和“孟起康”三个字。
　　他有种冲动，想告诉某个人，可以是身边看着书的女生，也可以是斜对面玩着手机的男生。
　　他喉咙深处压抑着的话语正在把他淹没，往日的记忆，错过的友谊，自己葬送的那段时光，全都支离破碎地因为这个名字混杂在一起。
　　“我告诉他你喜欢他，喜欢女生的那种喜欢。”
　　浪花中上下翻涌着这句话，他深呼吸了几下。
　　这个人，现在就算真的是在N市，也和他没有关系了。所以，他凭什么激动，凭什么感到兴奋。

　　晚上，林子佩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李简风。
　　既然李简风已经知道了，而且他想着告诉某个人也不坏。

　　“其实，现实生活中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接受我的。”故事不长，他在最后说道。
　　李简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确实，这个叫孟起康的，可能真是个怪胎。”
　　“怪胎？”林子佩疑惑，他总觉得这个词更符合自己一些。
　　“不是么，毕竟是六七年的朋友，就因为知道你喜欢他就不理你了，转学了都不告诉你，明显就是个怪胎。和他相比，我跟你之间的友情虽然短却更加牢固。”李简风边说边用手做着动作，像是在强调。
　　这话确实有一定道理，“但是还是不一样的，我又不喜欢你，如果……我暗恋你那么久，你还能接受？”
　　李简风忽然慢慢凑近说话的人，幽深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林子佩往后缩了缩，咽了口唾沫，“怎……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和平常不一样，话多了吗？”
　　“你，我们不是在聊天吗，话多有什么……”
　　“我们有这样聊过天吗？”李简风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果然是因为爱情啊，没想到我家小佩佩一遇到爱情，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还没等林子佩反驳，他就又靠近问道：“说实话，你得说实话，你现在，还喜不喜欢那个怪胎？”
　　反驳的话被噎了回去，林子佩坐着一动不动，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李简风接着说：“毕竟你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那时候的喜欢现在想起来应该只剩遗憾了吧。”
　　遗憾，喜欢，喜欢，遗憾。
　　想想确实如此，看到那封邮件，他首先感觉的是震惊，然后是激动，但最后还是愧疚难堪占了上风。
　　为什么放不下，为什么思念，只是因为那个单方面解除的约定和被厌弃的暗恋情愫。
　　说到底，他只是感觉不甘心。
　　“喜欢什么的，我不知道啊……”林子佩低下头。
　　“那就删掉那封邮件，当做没看见。过去就让它过去吧，谁的青春年少没个失败的暗恋呢！”李简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豁达地说道。
　　“嗯，有道理。”林子佩抬起头，脸上浮现出笑容。
　　“不过要是让我碰见你那个朋友，我一定会好好跟他聊聊‘人人生而平等自由’这种话题的，”李简风说，“还有呢，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欢迎找我倾诉啊！”
　　林子佩感激地点了点头。

　　睡前，他果真删掉了那封邮件。
　　继续留恋，还是放下向前，他选择了后者。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两个人若是真的有缘，在哪里都会碰上。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嗯，好的，再见。”挂了电话，林子佩激动的心情还是丝毫没有平复。
　　他冲进李简风的房间，对电脑前翘着二郎腿的人兴奋地说道：“知道么，我那个项目可以继续进行了，王老师真的很厉害呢。”
　　“是啊，我早就说了，这些事情只要肯去求老师，都会帮忙的。”这人头也没回地说道。
　　“毕竟您是老司机，”林子佩笑着，“今晚我做饭啊，庆祝庆祝。”
　　“可以可以。”李简风这才回头看他一眼，满脸兴奋。

　　满满一桌的饭菜摆在李简风面前时，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哇塞，不是我说，谁要是娶了你真的就太幸福了。”
　　“胡说什么。”林子佩拿勺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瞪了他一眼。
　　“太丰盛了，我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啊。”一边说，李简风一边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谁让你今天就吃完的，”林子佩拉开椅子坐下，“剩下的放冰箱里，明天后天不就省事了？”
　　吃了一口红烧肉的李简风幸福地眯了眯眼，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等一下，你明天是不是有事儿？”
　　“嗯对，正准备跟你说，明天项目组老师带我们几个去Y市一趟，在那还得过一夜。”
　　李简风嚼着肉，发出低落的悲鸣.
　　“你不该高兴么，我一走你就可以带女生回家了，是不是？”林子佩故意说道，笑里藏刀。
　　“咳咳……”对方被这话吓了一跳，“什么鬼，我说了以后不带了的，而且说到做到！”
　　“对了……”他踌躇了一下，“有件事我想跟你说的，你还记得上次在超市你的那个初中同学吗？”
　　林子佩收回了笑，低头喝了一口汤，“怎么了？”
　　“我前几天上班，在公司里遇见他了。这个人很不简单啊，听说是老总的外甥，还是侄子来着……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他穿着西装，我没认出来他，但是他认出我了。”
　　“所以？”林子佩问，他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向我问了些你的事儿，还说上次吃饭，你们不欢而散他很抱歉……”李简风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不确定对方脸上闪过的一丝厌恶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不是很好啊……但是他问我的事儿我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对吧……”
　　“他问了你什么？”
　　“就是……你在学校的专业、情况，最近在忙些什么……”
　　林子佩把碗放在桌子上，声音不响但还是让李简风闭了嘴。
　　“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可是上次你们都交换了手机号，所以我想着说了也没什么事儿……对不起啊，不过除了你的学校生活别的我也没说什么。”李简风双手合十，很诚恳的样子。
　　不知者无罪，林子佩也不想多怪他什么。
　　“哎，你知不知道，就是他告诉孟起康我喜欢他的事。”
　　李简风一愣。
　　“他这人以前不学无术，因为在国外待过，所以和我们很不一样。怎么说呢，我一直感觉他有些瞧不起我，或者针对我，不过我也没有告诉你，所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以后，以后你离他远一点就行了。”林子佩拿起筷子继续夹菜，只是已经没了食欲。
　　“啊……怎么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肯定离他远远的，对不起啊……”
　　“好了好了，吃饭吧。”林子佩淡淡地说道，心情却愈来愈不轻松，问了这么多事情的杨斌，肯定有什么目的，但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第二天，他按照约定时间到了学校，车子已经在校门口等着了。
　　是一辆外形简单的suv，他猜要么是老师租来的，要是是她自己家的。
　　车窗摇了下来，王老师温柔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他走了上去，尊敬地说：“老师早上好。”
　　“林子佩啊，挺准时的，其他同学还没来呢。外面热，快先进车子里吧。”
　　“嗯好的。”他把包放在慢慢打开的后备箱里，然后坐在了车子的后面。
　　驾驶座上是个陌生男子，王老师坐在副驾驶座上。
　　“林子佩你暑假就没回家吗？”老师笑着问他。
　　“没有，我前段时间回去了几天。”
　　“你是哪儿人？”
　　林子佩忙回答：“山城人”。
　　“这么巧，我家孩子以前也在山城上过学呢！”王老师看着驾驶座上的男子说道。
　　林子佩笑着，心想确实挺巧的。
　　他看着后视镜，驾驶座上的男子带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他越看越觉得奇怪，似乎那张嘴唇在哪里见过。
　　“忘了告诉你了，今天咱们去Y市的司机就是我儿子，”王老师拍了拍男子，温柔地说，“斌斌，介绍下自己吧。”
　　驾驶座上的男子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地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深邃精明的眼眸，看了一眼后视镜，林子佩就感觉浑身的血液开始不听使唤了起来。
　　“你好，我叫杨斌，文武斌。”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相碰，一个戏谑，一个惊讶，让本来凉爽惬意的车厢内流露出只有他们才能察觉出来的紧张。
　　怎么是他……为什么又是他……
　　林子佩听到手在皮质坐垫上细微摩擦出来的声音，感受到血脉里贲张的寒意让他的牙齿上下啮合。
　　但他也像杨斌那样，装作是初次见面的样子。
　　“你好，我是林子佩。”
　　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嘴角都挤不出一丝笑意。
　　他开始担忧这场本来很期待的Y市之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