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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琅玕嗜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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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塔楼坍塌的地方最厉害,环绕就近的两座山也给一连带了进去。我遥遥望着,心下叹然黄金大道云壁书橱里的有那么多书,被湮没埋下,很是可惜。
后面连绵的四座山峦倒是折损甚小,山庄的面向是坐北朝南,从左往右数到第三座,正对着宝塔楼的方向,此刻堆积着坍塌后的碎石残景,只冒出了一个山头。
那山头格外葱郁,几有和其它山峰争艳的感觉,可我想到的却是那日琅玕树从它头上冒出,盯着一只盘日独目,恨着晏师的画面。
明见心与殷时雨正往这第三座山峰上去。
坍塌的地方,尽是掩埋的断枝古木,巨石嶙立,我当时和谢十方走出来的那座山,就是最靠近宝塔楼右手边的第一座,自然毁坏的厉害。此刻自山腰塌去,塌出一个深黑的大洞,经历月余,洞中还在哗哗不歇地泻着水,足见我当时认为的地下河水有多丰腴。洞口高达数丈,我们跃上时,惊了几只怪鸟,个头挺大,一阵扑翅鸣叫飞起,震得浓黑至深的洞里传出回声,格外地回荡悠远。
我们一路打右边上来,赶走怪鸟后,便在洞口躲了躲雨。
洞口淌出了一条丈许宽径,碎石铺呈的蜿蜒清流,细哗哗的流水声打破着安静。明见心和殷时雨在清流左边那头,我落在右边的最外面,晏师先进去,就在我面对清流的右手边里面。
头发湿透了,隐隐的冷寒便贴着头皮往里面沁,额际又开始针聚一般地攒着疼。现下倒是不烈,指不定那个瞬息,便会一根根地都立起来,扎破头皮也似地疼死人。
我伸手捋过长发,怕寒气过深,想尽量拧一点水出去。刚是寻了块石头坐下,扭头便见殷时雨拿着锦帕擦着明见心额际的雨水,小心而轻柔的动作,浑不似平常骄横倨傲的模样。
明见心发觉我在看,羞稔垂眸,捉着殷时雨的手腕侧头躲开,耳后瞬间蔓延了红,与苍白的肌肤上,异常的娇艳。
乍开时,艳如牡丹,乍收时,便如幽兰,我脑子里迸出这么一句话,见殷时雨回头瞪我,自知理亏,也不敢再看,捋着发梢拧水,一时望着洞外的阴雨蒙蒙,心下渐渐又涌了惆怅。
“这水烫得很,你们不要碰。”
晏师冷清一言,噙着格外慎重的警告意味,打断了我的深想。我心下一紧,回头一看,见她人不知何时走进了洞口里面,只有一方暗影轮廓虚晃的显着,连带回声也变得虚渺起来。
我反应过来,站起身往里面走,尽量踩着石头避开水,由于小心避水的缘故,反而将足下的清流看的过于清楚。
果不其然,走了十来尺,水中就有翻着白肚的小鱼飘了出来,皮肤看上去没个什么异常,我也就看不出到底是不是被烫死的。
“没有硫磺味,也没有冷热相交的水汽,这水,烫得奇怪。”明见心蹲着身子,拿着殷时雨方才的锦帕沾了些水,指尖摸了摸道,“里面可有什么?”
“没什么奇怪的别处,不过水来得很深罢了。”
晏师道,人转出来,见我一踏水石地往里走,眉心几不可见地动了动,言语便是冷了,道,“此处歇了也没用,快走吧。”
晏师从我身旁走过,我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僵着身子不敢动,一转念地想,她方才,是生气了么?做什么生气?
我总不自觉地去看她,想她,她一动个眉,都要折腾我去琢磨个半天。我想不明白她为何要生气,幽幽叹气,反过来又把自己怪上一通,何故要去招她的嫌呢。
正要转身出去,眼前无尽的黑暗动了一下,像是有个什么庞然大物站了起来,旋即便平静了。我眨眨眼,仔细又看了一眼,黑暗还是黑暗,哪里看得出什么动还是不动?
“里面是不是有你什么亲戚,你看傻了?”
殷时雨轻嗤而来,我扯回神,转身朝她讪讪扯了下唇,做了个歉意的笑。一脚踩出去,顿觉发烫,才想起脚下的水原本是滚烫的。好在我收脚快,低头一看,发觉配着玄衣一套的靴子并未进水,不过是因踩入那滚烫的水中,感受到了一点儿烫意,并未真的受什么伤。
这下子我是彻底尝到了身上一套玄衣的好处,不仅防水还防热,不过这薄薄的一层到底是什么做的,不知刀剑防不防得住?
我踩实了地,耳际传来明见心轻柔的嘱咐,“小谢,别再乱走神了。”
“嗯。”
我尴尬难掩,抬头见晏师不知何时停下,沉静似水地看着我,我忙是别开视线,顾着地上的石头,不敢再错一步地走了出去。
晏师没有动,及至我走到她跟前,压着声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我怔然,心想哪有,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晏师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愉快,我愈发觉得她是生气了,不敢反驳,小心应道,“下次不会了。”说完便抢着步子走出了洞口,追着明见心她们往上走。
与她说话难,不说话也难,令我百受煎熬。先前打算究根究底的想法,早在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存在的情况下,彻底湮灭了。
我心口憋的难受,掰扯着上山借力的小树,不自觉地用了力,可怜这些树受我折磨,不是断了,便是晃得厉害。
晏师追上来,静默无声地随在一旁,于是我连这点儿发气的手段都不敢了,闷着头赶路。
由于轻功不错的缘故,我们只耗了半个时辰便上了山顶,明见心对这一切的熟悉让我凑过去问了几句,她浅笑道是桓止心和她一早就有联系,故而往来通的消息也多,都是桓止心告诉她的。
我听罢,疑虑消了,随她们在往前走过片刻,只见眼前林木越来越茂盛,并不是什么高大槐木,而是小臂也粗的藤蔓乱从缠绕,我隐约觉得熟悉,边回想边走,手背忽地一阵锐疼,有什么东西正往手背的皮肉里钻。
低头一看,便见一条指尖也宽的藤蔓往手背里钻,我吓得不轻,蹲身抽出青雉割了过去,那断掉的藤蔓跟断了尾巴的壁虎,一下子给缩进了藤蔓从中,只手背上的小半截,吃痛也似地扭曲着身子,竟是还在往里面钻。
我疼得厉害,急道,“这藤蔓诡异,你们别碰上了!”
明见心和殷时雨一听,回过身来,见到我手上的藤蔓,明见心眼眉生惊,疾步走过来,愧疚怪道,“都怪我,没和你说。琅玕树是葛厷饲养护山的,不过通常都是奔着血去的,你身上有伤口么?怎么就奔你去了?”
我摇头,还未说话,身前先落下一方人影,寒香扑来,正是晏师。
晏师一捉我手,我就似被给烫着了,惊然失神的空档,她指尖一方薄锐挑出了那一小截钻着皮肉的藤蔓。我认出是她先前执过的柳叶小刀,也感受过她替我挑出腰间断手的手法,便是信任了她,默不作声地由她处理伤口,而自己则是不敢看她的去打量地上那藤蔓。
那藤蔓被我青雉削断,伤口本该整齐,却从断口处,裂出尖细锋利的针茫。针茫顶端削尖,好似牙齿一般地生在断口,惨白惨白地渗着墨青的液体,黏糊地发出些许腥臭。另一头血迹斑斑,却是沾在藤蔓长出的指甲盖大小的片叶上。那片叶边口锯齿锋利,竟是还生着倒刺,黏着我的血,血红血红的,好似当真是个什么怪物刚吃过了人,张着一口血气腥臭的齿口,不能止歇地蜷着血迹吞咽着。
琅玕树?
不该是这样子的。
我心下思虑一远,手背上又火灼一疼,下意识地就缩了一下,奈何被人捉得紧,竟是半寸也退不回来。转头一瞧,原是晏师解开了包裹,取出了药粉倒在我的伤口上,药性作用,自然是疼。
我一退,晏师眼眉一抬,眸底压着迸裂的冰寒,薄唇抿的跟刀也似。
她这模样,我哪里还敢怎么动作?
敛眉别开,便见一只黑色靴子踩在半截藤蔓上,冷叱跟着传来,殷时雨拧眉对我道,“你身上没有伤,莫不是来了葵水引的?”
葵水!
你才来了葵水!
我脸上一阵燥红,纵使我们这几个都是女子,她这般大声言来,还是让人下意识羞燥的。不过,我只一想,瞬间便凉了下去。
女子月事,我见过张寡妇来,当时问她,她还笑话了我一阵,怪我没个亲近的人,竟是连这女子私密之事都不知道。可我哪里能知道,我醒来几月,都不曾来过葵水,如何能知道?
我,究竟是什么呢。
“你倒是说话啊,闷葫芦么?”
殷时雨不依不饶,弯下腰凑近,一双俏目恨不得拆了我的样子。
“没有。”
我心下生凉,语气轻的跟飘风似的,手上还就真的一凉,觑眼过去,晏师正给我裹着覆伤的丝巾。我觑了一眼,打算让开,可忽地觉得那丝巾眼熟,再一看,浅红的桃花一朵,不是我那裹着槐花糕的丝巾,还是那个?
我有个习惯,习惯在自己的物件儿上纹一朵浅红的桃花,以前不明白,现在想来,都是潜意识里的作祟,都是念着这个人也罢。
心下的无奈压过了晏师折来丝巾的羞燥,闷不做声地待她裹好伤口,那边明见心又道,“好在只引了一条藤蔓,估摸着是葛厷失踪,久不不照顾它们,它们欠了血,忍不住闹出来了。不过我们待会要顺着琅玕树下去,小谢的伤口见血,也不知还会不会引来更多的变故。”
我听明见心见愁,心下也寻不出什么法子,便道,“就没有别的路么?”
“桓王墓是建在另一座墓上面的,正门被七宝楼塌陷堵住,肯定是进不去了。”明见心摇头,轻轻看了我一眼,愁意不敛道,“这三宝山以木而生,是葛厷特意用来养琅玕树的,需要见血,故而山顶有人专门照顾,不时送些牲畜上来。琅玕树根不知在墓底何处,却是顺着山中长出来的,即便下面塌了,也能顺着根,找到墓底。若是找别的路,只怕更是麻烦。”
“不用,我顾着她,出了什么事,我来对付。”晏师突地出声,人已经整理好了包裹,系在背上道。见我还蹲在地上,一伸手,皓玉也似地递了过来。
她手伸的自然,就近在我眼前,微微一仰头,她眸底的冰寒早已褪去,尽是沉静的水光,拢着的,都是我蹲在地上的可怜模样。
先时的忍耐一下子开了闸,鼻头都酸了,忙是压下情动,一捉她手的站起来,闷道,“我自己会顾好自己,若真是出了事,你们也不用管我。”
“我倒是懒得管你。”殷时雨嘁了一声,转身捉着明见心的手往前走,嘀咕道,“早知道是个麻烦,谁又要带你来。”
明见心回头,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我抿唇一笑,算是回她自己并不介意殷时雨的话。
“别怕。”
晏师低言安抚,眸子里依旧安安静静的,看不到什么动辄,可我就是莫名觉得安稳,才发觉自己还握着她的手,正待松开,她却一握紧,并未放开地牵着我往前走了。
我心下的洪彻底泛滥,只觉她的背影都要模糊的化了,忙是以手背压了压眼睛,强忍了心底的酸涩,跟着她走。
跟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