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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壁书之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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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山走,第一段是山路,眼见崎岖,实则不然。
路被刻意休整过,虽不见青石大道,亦见坪石垫底,殷时雨走前,我同晏师一起。食这个家伙不安份,蹦蹦哒哒的蹿在身边。
先前见它还挺急的,要做正事儿了,反而闲下来了,不知道是个什么鬼劲头。
雪阳渐升渐高,阴气环绕的九嵕山雾气不散,走着走着,晏师忽然走了前,我跟紧几步,不小心被什么划了下,我手快捉住它,却见是条软链子,
一抬头,发觉头顶的密林枝杈处,都挂着这种软链子。
链子上死寂沉沉,乌黑的垢迹里腥气扑鼻,混有血…以及腐烂的油脂……
是捆过什么?
正想着,远处传来轰鸣,阴气四溢的九嵕山忽地震动,好似往下沉了一处,我觉前方有动,当即乘气而出,便见殷时雨急往前面追去。
晏师随着食走在最前面,不知在追什么,那东西行动很快,无气无感,感知不到是什么东西。我加快步法,携着殷时雨急追晏师。
穿过浓浓暗雾,约莫过了刻钟,终于见到了晏师的影子。
眼前是个山坳,晏师立在一座石像下面,食指着前面一个类似猿猴的影子拽着晏师,然而晏师一动不动,只怔怔的看着石像,任由那猴子也似的东西钻进了石像后面的洞穴里。
我放下殷时雨,人有些恍然。
神生以前,我一直不懂为何每次迁徙都要带上它,它那么重;也想不明白,即便技法粗糙,石像的五官看起来,都同我有八·九分相似。
“狐狸,有没有可能,这座石像,其实就是你自己?”
殷时雨打量着石像,“它,和你很像。”
“神生以前,他们都说我母亲死了,我从未见过她,只听他们说这尊神像便是我的母亲。每年祭祀,都由我亲自上阵。”
我心下转了转,“先前七伯说神民族守护着我,你这么说,倒是有些可能了。”
“晏师对它很有兴趣。”
殷时雨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对了。你师姐的令牌我拿去玩了玩,本想试试真假,结果惹恼了她,让人给抢回去了。我算着,她还会给你送来。你怪我么?”
“……”
试试真假,我不会蠢到信这般理由,“时雨,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就算你现在想要玄机玉扇,我都给你。”
“……”
殷时雨咬牙,“我不需要你可怜。”
“没有。”
我扭头看着她,“我当你是朋友。以前,你在晏师面前受了委屈,我替她道歉。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作为朋友,你想要做什么,要什么,我都会倾尽我的能力,去帮你,助你。令牌,不是你想试,而是殷家需要试,我懂得。你不需要瞒我,我也不会生气。这话,我今天只点明一次,是希望你信任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信任我。至于往后,该明说的,我明说,不该明说的,我也不会再挑明。你看如何?”
“早知你聪明,临了,还要啰嗦……”
殷时雨冷淡,扭头去找晏师。
晏师没有反应,倒是食蹦来蹦去的又急了。
“这小家伙到底在急什么?”
殷时雨拧眉,人杵在晏师旁边,踢了食一脚,侧头去看晏师,“晏师,是小谢么,你在看小谢?那里面呢,里面有什么?”
“里面……”
晏师周身一僵,旋即滑步绕过殷时雨直往石像后面的洞穴里钻。食跳上她的肩头,不忘同我招手。
“你刺激她作甚?”
想殷时雨自来没个轻重,我嗔怪她一句,急忙跟上。
殷时雨没什么表情,“你不懂。这疯了傻了的人,最记得心底一直惦记的事。晏师见了石像有反应,我便引她一引,倒不想,还真引在点子上了。”
两人钻进洞,我便觉不对劲,当即喝道,“晏师,你别动,我来!”
却原来,此处是经修葺过的洞穴,表面光滑无比,不知是青铜还是玄铁,只如一截竹筒内部,往斜而下,延伸处,竟有数十来尺,而不足两人宽。
下落的过程里,机关控制的细针板不时弹出,卡着角度封死了往下去的路。方才那逃进洞中的大个头好似就是从这跳下去的,细针上面还刮着它的毛发,血气凛凛。
拦住晏师,我算着气动,一路掐准了针板出动的时机,小心往下钻,实在不得已的时候,便用玄机玉扇格住片刻。
细针相当尖锐,若被一块针板钉上,说是万箭穿心也不为过。
这种机关,不是在洞穴后面控制,就是在机关尽头,穿过细针板的洞穴,我落到了底,叫道,“时雨,你看着点儿晏师,我这边寻机关。”
但凡有动,必有所察,内息感知自然,人为之机自在掌握,下落的过程里,我就通过针板的机关运行猜到了控制匣所在。吹亮火折子,脚下果然发现了些血迹和毛发,一路顺着左边的路蜿蜒而去。
我摇摇头,祭出机关解,火折子照着前面的机关匣,手抚上去,顺着它们的纹络一一抚过,便知道了其中内部的精准运行之法。
将机关解从头摸到尾,指尖按在一处青刀纹上,机关解立时变化,弹出一把刀币尖头。我舒了口气,暗想若非自己通达自然,这一关,单凭鲁家机关的内部精巧,实在难以闯过。
我算准时机,将刀币尖头顺着机关匣的开合口处刺入,试了几下,便听机关轻响,并无折断卡住之声,遂小心继续下去。
“好了,等细针板错落停下,你们踩着细针板下来。”
招呼着晏师它们下来,食却从那条血迹斑斑的甬道里钻出来,跳在我的肩头指着前方,急得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
“你到底在急什么?”
我将火折子往前照了照,蹲下去沾着血迹闻了下,“有生气,不是死人。”
晏师先落下来,直接往甬道里面走。
殷时雨跟来,嘀咕道,“傻了就是个直肠子,弯儿都不带转的,走。”
食蹦上晏师肩头,我同时雨跟上,火折子摇晃,我想起那盏无色引神灯,遂问道,“时雨,弥弥有盏无色引神灯,你有没有印象?”
“我见过。”
殷时雨转过拐角,“那盏灯她很少拿出来,一直藏着,说是从祭祀洞里带出来的,只给我看过,别人不知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缺把灯抢走了,还带着玉胎。”
晏师太快,好在这甬道里没别的东西,我道,“听莫归迟的意思,好像缺拿有着我血气的玉胎做什么事。原本该是冲着我来的,倒不想我外祖将血气带给了玉胎,她们便有了别的心思,冲着玉胎去了。”
“我说好端端的怎么就非要玉胎不可了。”
殷时雨气苦,“好在道定和尚有些本事,及时通知了我,我才追过来……等等,缺是谁?她怎么和晏师长得一模一样?你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记得。”
早在缺出现,我就想了许多,但翻来覆去,想不到同血有关的事,除却神生阵。神生阵以血为媒介,难不成,这里面还有神生阵?
晏师忽然停下,我跟上去,心头震颤了下,却原来,这只有两人宽窄,十尺高的甬道里,两侧、头顶、脚下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文字。
字有指节大小,分布杂乱,似乎一开始是按照行距书写,到后面没了书写的位置,便挤着缝儿往里面插字而落。
晏师踏字而上,指尖抚着墙壁,痴痴怔怔,呢喃轻语,如梦如呓。
“时逢大雨,里外有鱼翻鳍,水祸延绵,祀之不止;夜,吾执剑而行,斗一夜一日,斩鱼剑下。翌日,民剥鳞而甲,剔肉而食,奉骨而庙。然,诸视吾,为妖,逐之。”
“徙,渴。”
“简损,吾心忧矣。”
“寻一洞,其壁燥,适以书。百年所历,遂书其上。年余而成,吾将殆,时有梦,梦女。其容皎月云兮,蔽日遮兮,惜兮,无目无手。仁人不外以观,行者不外以手,惜矣,叹矣。”
“行将木,梦犹记,此生遗憾,其女者谁……”
“这些记书不是一个地方来的。”
殷时雨举着火折子打量,“应该是从不同地方连壁剥下,搬过来的。”
我抬手阻止殷时雨说话,她说的我早看出来了,我想听的,是晏师为何认得这些文字,且字句读来,犹有幽深。
这些文字从古至今皆有,时有简短,时有复杂,年表所记,比较混乱,可以说,简直杂乱无章,但晏师所读,居然能理清一段记事。
她方才所读,大约讲的是一个人为了阻止水祸独自杀了大鱼,却被这人救下的百姓认为是妖而受到驱逐。这人迁徙许多地方,简单一个‘渴’字,体现出了被驱逐的艰难过程。即便这般艰难,这人最难过的,却是书简的损坏。后来寻到一处洞穴,其内壁干燥,适合书写,故而将其百年经历,用了一年时间书写在上面。
壁书书完,这人将死。濒死之际,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女子,容貌十分美丽,却没有眼睛和手。好的人,美丽的人,不外乎以眼睛看见;能够做事的人,不外乎以手而行动,这人十分感叹梦中女子没有手没有眼睛……
这人将死,犹记梦中女子,最遗憾的,是不知道她是谁。
“你还要把我写进书里么?”
指尖从字书壁面滑下,晏师言底冰冷无绪,清旷而远。
“万言书库那么多书,你要把我都写进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