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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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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大晌午。
她缓缓站起了身,没有方向。不知不觉走到了田里,大地皲裂发烫,她光着的脚像被灼烧。
不对!鞋!她要拿回鞋。她撒开腿往回跑,就在这时,大地一阵剧烈晃动。阿芙站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天地都变得虚幻。
她听见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大人小孩的哭叫声,树木折断的声音。瞬间又看见,破衣烂衫的人们都从村子朝她这个方向跑,是空阔的田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阿芙个子只到大人的腰间,此刻被不息的人流包围着,不知所措。
她站在那里也不动,怀疑自己的身体坏掉了。人们挤她,撞她,把她带倒在地,然后踢她,踩她。阿芙想,就这样吧,她不想费力气了。
在她没有求生欲望时,有一双手拉她跑起来,细细的胳膊被拉得有些疼。
她抬头——那不是娘吗!不!帮凶!阿芙拼命想甩开她的手,但平时总无精打采的娘如今竟显得这样有力。
跑到一处空地,大家总算停下来。阿芙被一把扯到怀里,随即就听见夹杂着哭声的话:“娘对不住你,对不住,呜……他是等到你外婆走之后才动手的,你外婆没受罪,你别太难过……娘以前太软弱了,娘悔死了,以后娘保护你……”
阿芙本来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这时候泪水又使眼眶胀痛。但她心底一直要求自己不要原谅,不要原谅,虽然她现在也很渴望这温暖的依靠。
阿芙还是挣扎着要推开娘,手触到了一片湿,她一看,是血!一定是那个该挨千刀的人又打娘了,他真有脸!
阿芙气得快晕过去,她紧紧抱住了娘。即使她们之间没有多深的感情,但血缘和共同敌人把一切隔阂都收紧了。
又一阵震动来了,天旋地转,人们都紧紧依偎在一起。这时候,娘却突然松开阿芙,冲出人群。
阿芙有些不明所以,她跳起来想看清怎么回事——
第二拨人从村子跑出来,其中一个男人惊恐地跟着。娘发了疯似的冲过去,她拽着男人的衣服,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男人踹她,她咬男人,一点也不肯示弱。
阿芙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娘这么英勇,却是面对一个本该保护她的人,真可笑。
地面摇得更厉害了,震得阿芙耳朵疼,胳膊磕流了血。那边更严重,土地发了怒,被晒干裂的裂口变得更大,像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闷吼。
最终“轰”一声,地面横向粗暴地真正裂开,没人能估计有多深。阿芙只看见,娘把爹一同拉了下去。
其他人也是哀嚎着掉了进去,看吧,人在天地面前多不堪一击。伏旱也是,地震也是。
阿芙阴阴地静下来,她觉得,从出生开始经历的事都没这天给她打击多——她失去了最爱的外婆,她才刚刚拥有母爱,她以后一个人了。
她低下头,抱住了膝盖。她几乎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她的脑和心太小,容纳不下。
过了许久,大地终于平和。
村子成了废墟,残瓦残砖零零碎碎,堆得很高,像一座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小山,灰尘久久不下。
人和牲畜的血染满了坑坑洼洼的地面,夹在缝里的残肢断腿喧嚷着灾难,幸存的人都像没了魂儿一般。
阿芙现在连自己家在哪儿都看不清了,怎么去找外婆给她做的鞋?她心急火燎但无能为力。还有以后怎么办,她自己怎么过啊!阿芙白白地着急着。
要不撞死吧!她有了这个念头。
不妥,娘为什么像发了疯似的去打爹?是为了我吧?只要爹在,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但现在他死了,真爽快,只嫌他死得太轻松。没了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还有外婆,最重要的外婆。阿芙心像被绞了一样。她那么好,怎么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阿芙想起自己喝了肉汤,又一阵反胃,趴在地上呕着。但胃里已经空了,只呕出些发黄的苦水,一阵生不如死的痉挛。
外婆绝对不希望我死的,她只希望我能好好活着,出人头地,不然也不会教我念书了。
平时总是很慈祥啊,但当我懒倦时,她又很严厉。外婆一直都很坚强,从来没见过她哭和埋怨。她常常说,人要自给自足。
阿芙吸了吸鼻子,下了活着的决心。她把外婆藏在心底,那是信念的支撑。
但想归想啊,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前途却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