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归矣传》叶南姜

9、第九章

　　了尘崖之上，云溪之旁，蓝花楹灼灼盛开，遮掩了天际，远远望去，像是一大片紫蓝色的薄雾正在弥漫升腾。
　　我披着红衣披风，随便用一根玉簪将头发高高束起，好似一个英姿飒爽的巾帼女英雄。疾风吹舞着我的红披风，舞乱了我的青丝。想着了尘崖少有人来，我也不顾及形象地爬上了蓝花楹树，坐在枝桠上，拨弄着我的凤首箜篌。
　　君陌就是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眼前。他一袭墨衣，黑发如瀑布般垂到腰际，手拿一壶醉事了，醉卧在在蓝花楹树下。我心微微一惊，又见他似乎睡着的模样，便蹑手蹑脚的从枝桠上跳了下来，却不想一个不小心，掉在了君陌身前，摔了个狗啃泥。
　　好在他还没有醒，我便爬了起来凑上前去细细的观查他的脸。说实话，君陌这厮确实长得挺仙，我从未看过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也未看过像这样好看的仙。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不带一点瑕疵，潇洒俊逸的是那么不真实。
　　我坐在他面前，就那样托着腮呆呆的望着他。心里感叹这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仙呢。蓝花楹颇应景的下起了紫蓝色的花雨，簌簌地落了一地。
　　细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我见闭着眼的君陌忍不住扬起的嘴角，忽然明白了什么，脸倏地就红了起来，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只气哼哼地朝他胸口砸了一拳便就灰溜溜地想要逃走。
　　君陌痛苦地呻 吟了一声，拉住我的披风道：“上神，您这可算畏罪潜逃？”
　　我朝我的拳头哈了口气，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打谁是谁的福气，你还不快快谢过我？”
　　“哦？”君陌扬起嘴角玩味地笑道：“谢你什么？”
　　我侧着头苦苦思考着，终于想出来答案道：“谢本上神看得起你。”
　　君陌暗自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我道：“初见你时你冷若冰霜，是不可侵犯的上神模样，如今深交起来却发现你依旧是这般刁钻的性子，和传说中归矣小上神半点无差。”
　　我连忙正色道：“这就对了，这便是本上神看得起你。”
　　“玖玖在时，浅止常常找她麻烦，玖玖死后，浅止心存恐惧，因此精神时而有些错乱，这才对你发了一通脾气。”他饮了一口清冽的酒，缓缓道。
　　我轻嗯一声道：“反正人我是打发了，你不心疼就好。”
　　他抱着酒醉熏熏的笑着看我道：“你就不问问玖玖是谁？”
　　我不理他，夺过他抱着的酒坛子，仰着头一股脑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水洒到我的衣襟上，濡湿了一大片。君陌没见过我这样，觉得突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将酒咽下去道：“只许你痛快，还不许我喝一口？”
　　我砸吧砸吧嘴，觉得这酒的味道甚是熟悉。再看看酒坛上的红绸，上面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写的是我的独家标志：醉事了。
　　这酒若不是从神界顺来的，就是从忘忧楼买来的，我举着酒坛子问他道：“你哪来这么好喝的酒？”
　　君陌微微思量了会，告诉我道：“我从凡间收罗来的，那酒师好不容易才肯卖给我。”
　　我想着这应是素碧卖给他的。这醉事了是我酿制的最得意的酒，连温若师傅都连连称绝，隔些日子不喝就觉得嘴馋，且这醉事了酿制的时间比寻常的酒都要长上几倍，因此这酒我是从不出手亲自卖的。
　　我吹了吹蓝花楹树下的土，坐到他身侧，将酒还回他的手里。托着腮望着青天流云，默然不语。过了半响，我耐不住这样无声地尴尬，便依旧是托着腮，侧过头问君陌道：“昔日那唤作玖玖的女子离你而去时，你是不是和夜轩一样，快要疯了？”
　　君陌望着云溪里的蓝花楹倒影不语，起身走过去拾起一片蓝花楹的残蕊放到我的手心，安然看着了尘崖下深不见底的青天道：“不是快要疯了，是和他一样，快要疯到成魔。”
　　微风无声无息地卷走了我心中的花蕊，我望着他孤单寂寥的背影，许多话哽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轻声的哦。好似那样漫不经心，从不在意。
　　“明日我便要去凡界了，你在九重天上可要安分点，别捅出什么篓子来，又去叫我收拾。”他转过身来，浅浅一笑，眉眼弯弯，笑容温暖到骨子里。
　　我微有动容，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情愫，逼迫着我下和他一起走的决心。
　　然而脑海里却响起月袂的话来。
　　“你可别忘了三百年前的教训，是谁给自己灌了一整坛浮生酒，哭着求着温若上神斩情丝的？又是谁筋脉尽断，魂魄俱散，连神灵也差点保不得的躺在寒冰床上一动不动的？”
　　我打了个寒噤，涌来的是骨子里的惧怕。我不是一个容易绝望的人，可那时的我分明是绝望透了顶，哀大莫过于心死，我遍体鳞伤跪在温若师傅面前求他斩断情丝的时候，那颗曾温暖着的，满怀着对爱情美好憧憬和期望的心，定是如落到了千年玄冰窖般，冷冻成冰。过往的情深意浓，缠绵缱倦，终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不再敢触及的梦。
　　可魔剑出世，我难辞其咎，身为上神，纵是无救世之力，也要奋力一搏。我不会动情，也没有资格动情。我轻拍自己的脸颊，不断地提醒自己道。

　　仙界天门前，众仙尊正一一与君陌告别。说得大多都是注意安全，路上小心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浅止虽被废去了百年功力，身子还未大好，却也强撑着来给君陌送行。好在赶在君陌快要出发之前，我下着无比大的决心背着行囊拖着满脸不情愿的月袂飞奔到了仙界的南天门。众仙见我前来助各派一臂之力，皆道六界有归矣上神，真是何其有幸啊。
　　君陌面色微青，似乎觉得我在胡闹，劝我道：“此番去人界并非儿戏，上神还是请回吧。”
　　月袂本就不想去，见君陌也这样说了，忙拉着我道：“回去回去，你不是拯救苍生的那块料。”
　　神力尽失，记忆改写，纵使将神乐使得行云流水，召唤来百凤呈祥，也改变不了我是个废神的事实。我甩开月袂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眸，只分外用力地告诉她一句：“我是南羌战神的女儿！”
　　我母亲南羌战神，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相传她总是一身火红如血的战袍，手持梨花夺魂红缨银枪，英姿飒爽，所下之命，无人敢不从。她是神界堪比尘华上神一样的神话，活在后世之人的幻想中，除却师傅温若，无人知道她因何而死，又是如何与我父神结合，诞下了我。
　　众人皆都闷声不语，哑然无话。气氛瞬间沉默了起来。月袂向来不在我面前提及我父神母后之事，唯恐我伤心难过，今日见我自己提起，不免有些歉疚。
　　遥远的九重天之上忽然响起师傅苍老的声音，他轻叹了一声，唤月袂道：“月袂，让她去吧。”
　　在场的所有仙君包括我自己，皆都肃然跪了下来。
　　“魔剑既出，九州必有动荡。人界最为不堪太平，你们此次出行，既要制服这魔剑带来的邪祟，更要将魔剑夺回，将它重新封印在昆仑天山之下。”上古天神的诏令自九重天上传出，君陌尊敬地垂首用双手接过，我听师傅又唤我吩咐道：“归矣，此番出行，切不准再耍小孩子脾气，更不准以上神自居，凡事亲力亲为，若是让我听见了你以上神的身份欺负他人，我可要当众罚你。”
　　温若师傅虽说平日里总惯着我，使得我性子骄纵些，可却一直是公正无私，凡事都秉公处理。就好比我历劫时出了那样大的差错，伤还未完全好就把我赶去了凡界。因此他老人家的话，我哪敢不听？我不情愿地吐了吐舌头，拱手行礼道：“徒儿遵命便是。”
　　容言上仙从青丘出发，并不与我们一道。君陌御剑，因月袂无剑，我便同她驾云前行。我原本是想带着鹓鶵的，月袂说太招摇，我又想带腓腓，月袂说腓腓是上古神兽，岂能随你去凡间吃五谷杂粮？我说带只仙鹤总行了吧？月袂说这个好，咱们饿了还能烤来吃。我只好不情愿地放下仙鹤，拿着宁暇剑委屈道，那就只剩它了……
　　“宁暇是难得的好剑，温若上神把它赠给你时我还眼红了好久呢，你却这般嫌弃。”月袂对我的挑三拣四嗤之以鼻。
　　这云上有我和月袂二人，本就觉得御起来费力，可我觉得云上沉甸甸的，不似两个人的重量，本以为是月袂和我闹着玩，却不想一回头竟对上了陵珂那小子大而无辜的双眼。
　　我惊得差点从云上翻下来。抑制住心中一万个想拎起他把他甩回去的欲望，我一巴掌冲着他的脸呼下去却又在半空攥成了拳头，无力地垂下。
　　那孩子笑容纯澈，然而此时我并感不到他的可爱，他站在我面前扬起头很认真地对我说：“上神姐姐，我理清楚了，我叫你叫姐姐是尊敬，叫阿镜妹妹是亲切，这两者不能混淆的。”他摆摆手对我说道。
　　这孩子也有一万来岁了，仙身也是十一二岁少年的模样，我知他天赋异禀，是怕我责骂这才卖乖装傻，没好气地吼他道：“别给我装傻，你过来瞎凑什么热闹？毛长齐了吗你！你要是出事了你爹还不得宰了我？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你爹你娘真的是太惯着你了，我告诉你，马上给我回去！什么，不回去？信不信我一脚就能给你踹到南天门去……”
　　陵珂愣了半响，才摇了摇头张嘴感叹道：“上神姐姐，你发起飙来真的是太不矜持了。”
　　月袂掩着嘴偷笑，轻拍陵珂的头说，你知道就好。
　　陵珂做出一副我与你们无关，碍不着你们事的语调来，悠然盘腿坐下，朗然道：“我是去昆仑找镜妹妹的，顺路乘了你的祥云而已，上神姐姐何必动这样大的怒，都不温柔了。”
　　我扶额蹲了下来，无力反击。月袂倒是对孩子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柔声问他道：“你怎么不自己御剑去呢？我们这趟可不去昆仑。”
　　“我自然是想跟着你们了，我听说镜妹妹会去人界降妖除魔，我放心不下她，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去。”陵珂那孩子倒挺实诚，坦然回道。
　　月袂见我满心地不欢喜，用商量的语气安慰我道：“既然都跟出来了，不如就带着吧，你平时不也挺喜欢他的吗？就当是看在你小侄女的份上。”
　　“你当咱带得是根萝卜？”我指着陵珂冲月袂喊道：“他可是天帝的宝贝儿子，仙界未来的君王，此番路途艰险，保不齐出什么意外。”说罢，我拉过陵珂，诚心道歉道：“我确实不该吼你，你若是想见离镜，我下次带她去天宫找你便是了。这次你先回去，别让你父王母后担心。”
　　陵珂原本都做好和离镜见面说什么话的打算了，见我三番两次的赶他走，双眼微红，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抉择，头疼的紧，君陌不知何时御着承影剑退到了我身边，默然将将陵珂提溜到了他的承影剑上。我只觉得祥云瞬间轻了不少，抬起头看时，君陌正安然地望着我，淡淡道：“带着吧，有我们几个在，他不会有事。”
　　我虽有些不放心，但见君陌保证，便只好同意了。就当是月袂说的，看在我小侄女大好姻缘的份上，捎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