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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阙仙灵(三) ...

  •   母上闭眸喘息终于开口。
      “汀儿,她有她的命。”
      阙汀垂首摇头,声音压到了最低。
      “母上可知,天下男子当道,女子忍气吞声,她若进宫,面对一个陌生的男子,岂不成了延续香火的工具?”
      那女子静默得可怕,再不似当初那般慈祥。
      “那又如何!世间纲长如此,女儿薄命,我已无福。正因如此我阙宫才只有男子,为的就是自家女儿不受那样的欺辱。”
      阙汀苦笑,幽幽道着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的话。
      “原来,母上的女儿是女儿,天下的女儿便不是了,原来母上无福,竟要戕害全天下的女子……”
      宫主一掌便击碎了桌上所有的碗碟。
      “汀儿,你想想你在说什么。”阙清呵斥他,而他,眼睛都未眨一下,只剩下愤恨和悲伤。
      阙宫宫主摆裙一翻,扬长而去。
      房中冷得似冰窖,只剩下他二人。
      阙清知道他难过,抑制着,良久才微微开口。
      “那女子,美吗?”
      “嗯。”
      “如何美?美得过阙宫宫主、你日日见的天下第一美人?”
      阙汀歪头,一道眼泪滑落鬓角。
      他想了想,还打了一个饱嗝,想到了凤仙城的夜色,那是忍受蚊虫叮咬依然值得欣赏的美景。
      “一星一月,不可比拟。”
      阙汀婉婉道来:“我见她时,就如乌云蔽世的月色中,偶遇了一颗晨星。”
      当晚他洗漱更装,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换下,整个人又精神抖擞,那白衣白得发亮,他眼中却愈发朦胧。
      阙清后来再没说什么,直到晚饭席间,他忽而扔出一枚白玉,砸在桌上十分响亮:“我帮你不少了,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次。拿着这个去,好歹你也是个俊生,之前送的什么萤火虫、连环扣、破树叶子,亏你拿得出手。”
      眼中有些灼热,阙汀怯怯道:“若她肯……”
      深夜他飞到檐下,轻扣了三声窗门。
      鱼灵慢慢开了窗,他蹲坐在窗檐,没有急切地进屋,没有要吃要喝,身上飘着的再不是青草的味道,是茉莉花香。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阙汀尽是迷离与朦胧,而鱼灵眼中,还有一味绝望。
      他知道她的恐惧,若入了燕宫,就真成了圈养在笼子里的仙鸟,屈辱尽致。
      “你要走了?”鱼灵声音轻得可怕,她看出了,他不再衣衫褴褛,定是他家人来寻过了。
      “嗯。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走了好……呵,我也要走了。”她有气无力,那样子可怜,阙汀想抱抱她,却止于微微抬起的双手。
      他从胸口掏出了一枚白玉,放到鱼灵手上,上面还带着他身上的余温:“这是今天的礼物,送你个好的。”
      鱼灵捧着那枚白玉,满目爱惜。
      “我住在山上,风景如画,家中尽是好东西,看你走路是会些轻功的,来日你若愿到那山上……”
      “白汀。”鱼灵眼中朦胧,似用尽浑身力气:“你住的地方,是我永远飞不上的高山。”
      阙汀怔怔望着她。
      他不死心,他想到出门前阙清说,若她肯,便带她走,走到燕宫和阙宫都找不到的地方……
      “或者还有什么你能去的……”他心中似千针穿过,却只看到她垂泪摇头。
      他终于明白什么叫自欺欺人,竟如此痛彻心扉。
      阙汀不想再逼她。
      他耸耸肩笑了,推开窗子。他说,你看那户人家的屋顶,你信不信我可以飞那么远,落地无声?
      于是他望了望鱼灵满是泪痕的脸,印在心中,从窗檐上翻身而下,身姿如白鹤翱翔划过黑夜,朝那屋顶飞去,落地时果然无声,可他再回头望着那扇窗时,满目泪怆。
      那窗帷后面,分明是她不肯离去的身影。
      “我在凤仙城等你。”
      阙汀凭着丹田内力,将声音传过去,惊起一片黑蝙。
      -
      -
      阙汀回到客房时,脸没了血色,已如死人一般。
      阙清问他什么他都听不到,只说了一句:“明日去凤仙城。”缘尽之人比病入膏肓的人好不到哪去,阙清也只能顺着他。
      第二天他已经飞不动了,阙清请了脚程最快的马车,赶往凤仙城。
      阙汀心里知道,赶得再快也没用,鱼灵若想去找他,也要从京城出发的,可是偏偏他却等不及,那里有他们初次遇见的地方,有颇具争议的百花楼,有心心念念的女娃娃。
      一个昼夜,便赶到了,他想念那孩子。
      到了江府,他抱着娃娃亲得悲痛热烈,自顾自深情着,阙清在旁边如五雷轰顶,一副“你小子翅膀硬了”的表情,他却熟视无睹,心力憔悴,眼睛便只当是盲了。
      阙清还是忍不住用最亲切的语气问了一句:“孩子都生了?”
      旁边的丫鬟有些无措,慌张摆手,不知从何说起,他却将孩子递给二哥。
      “你抱抱?”
      阙清摇了摇头,又咬了咬牙:“看在你的份上……”
      两个男子轮着抱孩子,旁边的丫鬟十分焦灼,生怕磕着碰着。二人抱够了,终于告别了江府。
      走在长街上,他说了孩子的事和与她相遇的事,阙清静静听着,仿佛一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梦。
      阙汀驻足百花楼下,望了望阙清,尽管他自恃高洁,百般阻挠,竟也找不出第二家能投宿的地方。
      管弦丝竹,轻歌曼舞,三日。
      明日便是入燕宫之日。
      阙汀站在阁楼上,望着嫣阳,太阳已到西边,算着快要垂暮了,他心底痛绝,还幻想着长街上有快马加鞭,带着鱼灵飞驰而来,可凤仙城依然清静。
      柳氏女子曾说,女子落寞,便与男子手中把玩的茶盏再无区别。他愿意做那个惜茶爱茶的人,摒弃这世上一切陈规,娶了鱼灵,生一个女儿,却是天大的奢望。
      什么叫顺世而行?原来世事如此,天下竟不需要他这样的男子……
      阙清带他提了包袱从百花楼出来,漫步走过长街,凤仙城的城门已在身后。
      后面有一呼声,似在唤着“白汀公子”。
      阙汀回过头,江府的丫鬟抱着孩子赶来,说,鱼灵让他把孩子带到“无迫害的地方”去,说不愿让她作官宦人家的女儿。
      丫鬟将孩子抱给他,又塞给他一封信件,道一句“公子珍重”,便转身走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有一纸书信,和半块碎玉。
      阙汀仰头,仿佛看到鱼灵诀别。
      “你作娇儿父,自诩娇儿母,二人牵连到此。缘灭堪比曲终人散,毕竟古今情不尽,风月债难还。阙汀,而今我此去遥远,你在凛冬,我便在灼夏,天地为距,日月为期,此生久别,勿痴勿念。鱼灵。”
      据说那天凤仙山上的尼姑庵不到黄昏便鸣钟,山上下来的婆婆说主持在山间小道上捡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娃娃,已是一岁有余,在篮子里咿咿呀呀似快会说话了,声音清灵得很。
      有人问了,谁家的孩子?
      婆婆摇头,只道那娃娃棉衣上有一行血字:
      “惟愿娇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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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鱼灵从宴上撤下来,伫立檐下围栏前远望。
      燕国国主抚上她的肩,问道:“灵儿在想什么?”
      鱼灵轻吸一口气,呵出:“红豆惹相思。”
      “哦?今夜的红豆的确煮得美味。”国主转过身看她,眼中带着温柔又藏着好奇,“思念之人如何?说与朕听听。”
      鱼灵想起初次见他,在江府门前,除了嗤笑他那抱孩子的样子,更多是痴羡他的干净清澈。
      “如清风拂面。”
      “可在鱼府中?”
      她却没有说话。
      他笑容有些僵硬,转过身去不知望向何处,不知眸子深浅:“那人距离京城多远?朕可以接进宫来,为灵儿解解相思。”
      “不必了,太过遥远。”
      “有多远?”
      他追问中的语气咄咄逼人,国主微嗔,鱼灵也微怒。她转过头,看着国主好奇的眼神,字字硬朗。
      “天地那么远。”
      “灵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便是你在天,他在地了?”
      “不,是臣妾在地,那人在天。”
      国主恍然大悟,温柔笑了,眼眸深处不再是针锋,似乎又少了一个仇敌。
      “若是在天,难怪灵儿相思。朕唐突了。”
      鱼灵望向远方,不知那阙宫仙山在何处?不知雾散晴空之时能否瞥见?就像她说的,那是她永远飞不上的高山。在鱼灵心里,阙宫仙山便是天,正如他的名字,岸芷汀兰,他生得如此清澈,宛如天仙。
      那他呢?
      阙汀站在阙宫仙山最高的山头、最高的枝丫上,终于明白那句“你在凛冬,我便在灼夏,天地为距,日月为期”,竟是何等残酷。
      那便是他站在阙宫仙山时,风宛如铃,水宛如镜,山水漫漫,却不知京都艳景、阴晴圆缺……
      -
      -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阙仙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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