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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白莲(三) ...

  •   广浚并未挣扎,只是痛苦地喊道:“孽缘!孽债!一切皆是我之业障!小言,我种下恶果——”

      “莫要说了!”苏月言一拂袖子,转身哭泣起来。

      “你们……???”丹青张大嘴巴,食指来回在二人之间移来移去。

      广浚抿了抿嘴,最终长叹一声:“五蕴炽盛,罪生心魔。当年小仙入宫前,托我照拂家中胞弟。可我一心习武,顾不得其他,两难之时,小言主动来投,愿与我同行。我与义兄结拜,从此沉湎练武,一应起居,皆是月言悉心打理。一日,我思念小仙,借酒浇愁,竟、竟眼迷色相,错将小言当作小仙……”说到这里,广浚扶额,悔恨地摇着头,“是我着了皮相,犯了情劫,害了小言。”

      皇甫玄武抱着双臂来回打量着二人:“后来呢?”

      “我酒醒之后,自知再无颜对小言,”广浚愧疚地说道,“故不辞而别,只身上京以待考。”说到这里,他满脸悲哀地望着苏月言:“小言,我对不起你——”

      “连庭飞!”苏月言霍然转身,诅咒般地指着他说,“我恨你!”

      广浚垂下眼帘:“因果报应,你该恨我,那晚——”

      苏月言冷哼一声:“哼,那晚之事,我心甘情愿,高兴犹不及,怎会怨恨!我恨你,非是此因。”

      广浚一时愣住了。

      “莫非……”皇甫玄武摸了摸眉心,“你是怨他未能护你姐姐周全?”

      “我姐姐?哈哈哈……”苏月言仰天狂笑,“冤有头,债有主,苏鸾仙是死于酷吏之手,何况……她的死正合吾意,我又岂会因之而怨恨于庭飞哥哥?”

      “正合你意?”广浚不敢相信地摇着头,“她是你姐姐!”

      “姐姐又如何?!”

      “你——”

      “庭飞哥哥,你知道么?”苏月言突然平静下来,令人有些不知所措,“你爱慕了姐姐多久,我就爱慕了你多久,”他的语气忽然又激动起来,“可你眼中唯有她,从未有过我!”

      广浚默然,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无语,抑或是……

      苏月言摸着胸口:“当炽热之心渐冷渐冰时,爱就酿成了恨。”

      “我……我毫无察觉,”广浚困惑地看着苏月言说,“我一直当你是弟弟——”

      “啪——!”苏月言狠狠打了他一记耳光,众人都怔住了。

      “我就是恨你一直视我如弟!”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与她一般面貌,你如何徒生二心?!”

      广浚闭上了眼:“我……我从不知你竟对我——”

      “是,我喜欢你,你此刻知道了。”苏月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你意下如何?”

      广浚睁开眼睛:“最难消受美人恩,我何德何能——”

      “哼,”苏月言冷笑一声,“收起这套烂俗的借口吧!我问你,我究竟何处不如苏鸾仙?!她弃你入宫,我伴你左右……你说!”

      广浚正准备开口,又被苏月言打断了:“莫要再提弟弟之类的鬼话!此时此刻,我早已不是当年孩童。”说完,突然扯扣解带,将身上衣衫尽数褪了下来。

      “冰肌玉骨”这个词语用在苏月言身上当真是一点儿也不为过,沐浴在月色中,他的每一寸肌肤似乎都在散发着淡淡的银光。虽然是男儿之身,却蜂腰纤足,完全不逊色于任何女子。又涂脂抹粉,俨然美女容颜,若不是胸前飞机场,估计没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丹青本来打算“非礼勿视”,转念一想,苏月言不是苏鸾仙,都是男人,有啥好怕的,于是很快平静了下来。

      不过其他人似乎不这么想,苏月言正热切地看着广浚,尽管赤身露体,却丝毫没有羞耻的样子,更不介意还有两个旁观的路人。

      广浚又陷入了沉默,只是带着一丝的悲哀看着脚下的一池莲花。

      皇甫玄武突然对观察星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连庭飞,”苏月言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么?”

      广浚叹了口气:“小言,抱歉。”

      “你!”苏月言的身体在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太气。

      “我说苏公子,”丹青实在憋不住了,于是没好气地说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你是个男的,他不喜欢你,很正常呀!”

      “哼,凡夫俗子,平庸之言!”苏月言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傲慢地说道,“身体不过一副皮囊而已,庭飞哥哥修佛数年,早已看破男女之别耳。”说罢,又期待地看着广浚。

      丹青嗤之以鼻:“你说这话也不怕打脸,那和姐姐长得一样也就没什么好拿出来说事儿的了。既然觉得身体只是皮囊,现在脱衣服又是几个意思?不也是妄图以这身皮囊来吸引他么?哼,皮囊,说得好,你姐姐临死也没想过李代桃僵之计来换取自己的活命,可你呢,却偷梁换柱来骗取本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你还奇怪为什么你们俩长一样可他却不喜欢你吗?”

      苏月言一时语塞。

      “一样面貌,两样心肠。”皇甫玄武摸着眉心感叹道。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丹青淡淡一笑,笑中颇有些讽刺的意味,还带着些许怜悯,“这就是替身的悲哀。你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露馅,每一天,每一刻,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纵然让你瞒天过海,骗了他一辈子,又怎么样?到头来,他爱的,始终是你姐姐苏鸾仙,不是你苏月言。”

      苏月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还有你,”丹青突然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广浚,后者一怔,“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我……”

      “你六根不净,凡心未死。”丹青不等他继续就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当初你来到白水寺,其实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表现,根本不是真正看破了红尘什么的。一言不合就出家,一言不合就还俗——哦,是半还俗——将修行视如儿戏,如此任性,你也不怕遭报应。”

      广浚垂下了头。

      “好了,”丹青拍了拍手,一副言归正传的样子,“支线剧情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说正事儿。”他不理会众人迷惑不解的表情,径直问广浚道:“你知道黑色曼陀罗吗?”

      “黑色曼陀罗?”广浚顿了顿,摇了摇头。

      “哦?”丹青明显不信的样子,“这么有名,你居然不知道?”

      “阁下想必亦知,”广浚平静地说,“在下四年未涉江湖,并不曾接触多少能人异士。”

      “你虽未出山,外人却可入山。”皇甫玄武摸着眉心说道,又瞥了一眼一旁的苏月言,“且,苏公子之行踪——”

      苏月言矢口否认:“我、我不认识什么曼陀罗……”

      “诶~”丹青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奇怪的微笑,“第一次听‘黑色曼陀罗’这个词儿就能明白指的是人而不是花啊……嗯嗯,修行之人果然是独具慧眼呢。”

      皇甫玄武及时地将嗤笑化作了咳嗽,苏月言一个大写的尴尬,广浚则一脸狼狈。

      “说吧,”丹青恢复了严肃,“黑色曼陀罗是谁?”

      意料之中的沉默。

      “哎呀哎呀,”丹青无奈地一摊手,“怎么大家都喜欢玩保持沉默呢?人们总认为缄默是最好的方式,殊不知,有个词儿叫‘默认’。而且大多数时候,沉默反而是最好的诉说,再配合眼神、表情、小动作,猜也猜得七七八八了。”

      沉默依旧继续。

      “好吧,”丹青无奈地耸了耸肩,“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拿证据不认罪。非得让我把话说明白了是吧,那好。哈,”他伸了个懒腰,振作了点精神,接着说道,“三年前,谢瑶环任江南道处置使,却横遭构陷,死于非命,苏鸾仙也随之殉职。三年后,黑色曼陀罗现身江湖,连犯数起罪案。我不得不怀疑,这二者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广浚悚然,苏月言吓得脱口而出:“你怎知——”

      “第十六个。”皇甫玄武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丹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是第十六个因你而震惊之人。”皇甫玄武一本正经地说。

      “……”丹青决定不理他,然后转向广浚和苏月言:“你们俩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我差一点就信以为真,当作是一场狗血苦情戏。只可惜演戏就是演戏,再怎么精益求精也总会有穿帮的镜头——我们来捋一捋时间线就知道了:天授元年,谢瑶环和苏鸾仙进宫,连庭飞偶遇义兄授艺,准备考武举,苏月言陪伴;天授二年,谢瑶环以苏鸾仙作诱饵设局查案,连庭飞中举,却误以为苏鸾仙已死,随后出家;长寿元年,谢瑶环任江南道处置使,结识连庭飞义兄,二人定情,谢瑶环和苏鸾仙冤死,连庭飞义兄保护苏月言逃至白水寺……对了,请问你义兄他叫什么名字?”丹青突然采访似的对广浚提问道。

      广浚一如上课中被突然点名的学生般怔了怔,然后呐呐地说:“袁……袁行健。”

      “咳咳,袁行健保护苏月言逃至白水寺——唔,交代了名字之后讲起故事来果然顺溜些——连庭飞改当俗家弟子,苏月言妆成苏鸾仙在此隐居,直到今日。对吗?”

      “……嗯。”其余三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不对。”丹青轻笑着摇了摇头,“整个故事看似滴水不漏,其实里面大有问题:首先就是连庭飞中举出家,这种事根本不可能。要知道,当时如意大帝初登大宝,求贤若渴,因此才创设了武举制,连庭飞这一批相当于第一届考生,关注度不言而喻,中了举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了,可能吗?这可是选拔国家级人才,不是平时那些民间小测验之类可比的。”

      “不错,不错,”皇甫玄武连连点头,“以如意大帝之性情,此事势必会追查到底,如此一来,苏鸾仙假死一事定然真相大白,又何来出家白水寺一说?”

      “退一万步讲,”丹青歪着脑袋继续说道,“即使连庭飞当时真的误会苏鸾仙死亡而出家了,那么在谢瑶环和袁行健相爱之后,这位仁兄为什么不立即澄清事实呢?而且,苏月言在天授二年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却突然在一年以后又冒了出来,这难道不奇怪吗?”

      皇甫玄武慢慢摸着眉心,猜测道:“或许……苏月言一直在找寻连庭飞,却一无所获。”

      丹青瞧了瞧正在咽口水的广浚和苏月言,摆了摆手:“据连庭飞说,他酒后乱性,愧对苏月言,因此只身上京待考。可是苏月言是知道他要去考武举的,如果苏月言那么爱他的庭飞哥哥,为什么不去洛阳找他呢?而且,既然苏月言是在袁行健的护送下来到白水寺的,也就是说袁行健和苏月言是有联系的,不然怎么找到他的呢?那么既然如此,袁行健为什么不干脆在天授二年就让苏月言去白水寺安慰义弟呢?”

      皇甫玄武肯定是猜不透的,只好来回打量着广浚和苏月言,而这二人也越来越不安。

      丹青眨了眨眼睛:“如果袁行健护送苏月言避难的事是真的,那么苏鸾仙和苏月言其实就是有联系的,很有可能苏鸾仙临死前将什么证据之类的托付给了苏月言,不然苏鸾仙死了,苏月言干嘛要逃?他又没有被诬下狱。可这样一来,就和苏月言刚才说恨他姐姐的一番说辞又自相矛盾了。何况,如果苏月言真的握有什么证据,连庭飞一定不会改当俗家弟子,更不可能月圆之夜通宵弹琴,这些事未免太引人注目了。综上,我判定连庭飞和苏月言的那个故事一定是编出来的,至少不是完全的真相。好了,我说完了,你们俩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广浚和苏月言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苦笑不已。

      “公子毫无证据,却仅凭一番推测便识破我等精心编造的布局,”广浚叹了一口气,“如此如炬慧眼,唉,当真命中有此一劫。”

      苏月言还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自以为此事已足够掩人耳目,未料……”

      “其实你们俩的确很聪明,”丹青颔首微笑着,“当人们猛然知道一个非常惊人的故事时,往往会被那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元素吸引,激发出猎奇心理,一心扑在光怪陆离的情节中,对于一些细枝末节也就不甚关心了。”

      “是啊,”皇甫玄武佩服地点点头,“我就未曾留意此间种种矛盾之处。你……”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丹青以为他是想和自己“Give me five”,于是一掌击出,“啪”地合拍了一下:“这没什么,雕虫小技而已啦。”

      “我……唉……”皇甫玄武欲言又止,举着手尴尬不已,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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