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解语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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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面有些小孔，虽然经过鉴定之后一致认为那只是通风孔，但他们还是担心脚下可能有机关，所以不得不走得谨小慎微，脚程自然快不了多少。好在这条密道没有岔路，不然的话就麻烦了。
暗道四周的方砖都被涂成了深海一般的靛蓝，在青绿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冰冷、压抑。墙上的风灯偶尔爆一下灯花，发出“噼啪”的声音，这本来是代表着喜庆之意的现象，此时却更加增添了恐怖的气氛，看起来就像一颗又一颗硕大的眼珠，颤抖着诡谲的光芒，隐忍着痛苦的口申口今。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在多角度的灯光下幻化成了好几个，怪诞地扭曲着，在浮现与消失间轮回。
走在这种环境里，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弱的人就很容易出现幽闭空间恐惧症，不过一来丹青好歹懂些心理学的知识，二来也多亏有宇文白虎在旁边不停地和他说说笑笑，他的紧张和不安也就渐渐消失了。就这样慢慢走着，他们来到了尽头：一间长方形的石室。
粗略观察了一下，丹青发现整个石室的长比宽大约多出了一半，三面封闭，只有一个入口——就是他们来的那条路。
“这里不可能是死胡同，”丹青对宇文白虎说，“我们分头找找，看看有没有机关。”
两个人仔细地查探了起来，不过除了周围的石砖和墙上的风灯，这间石室完全空荡荡的，一目了然。丹青一边专心致志地敲着方砖，一边将耳朵贴在上面聚精会神地听着，不过显然什么也听不出来，估计又是特意加厚的暗门。
额滴个神咧，就不能偷工减料一回，节约点儿成本嘛！要是现代的开发商们也能这么有业界良心就好了，也不至于那么多豆腐渣工程。这真是该敬业的不敬业，不该认真的乱认真！
一旁的宇文白虎显然不知道丹青在腹诽些什么，他正在一一拉扯着风灯们的灯臂，可惜风灯们都冷漠地盯着他，纹丝不动。
唉，都过了这么久了，如果不是卷入这座该死的破庄子里，现在就算不能穿越回去，至少也可以下山去找个地方下馆子了。丹青揉着空空的肚子，郁闷地想着。一想到再也闻不到金佰莱鲜花般的清香，尝不到黑森林曼妙的香甜①，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墙壁上。
事实再次证明电视剧里那种踢出某种戏剧性效果的桥段是骗人的，呆板僵硬的墙壁站在那儿，丝毫不为所动。丹青则“嗷”了一声，抱着腿原地蹦跶着，没学过武功的人就是下盘不稳，他“金鸡独立”的舞步维持了不到十秒钟，一跤摔了个狗口乞屎。
宇文白虎这次居然没有看笑话，而是赶紧把他搀了起来：“没事吧？可有伤着？”
“没事！”丹青窝火地拍着衣服上的灰尘，“气死我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嘛！”
宇文白虎拍着肩膀安慰他说：“勿急，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无路可走，原路返回便是。”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没人安慰的时候，也许自己独自烦恼一会儿就过去了。有人安慰的时候，有了宣泄口，反而什么伤心难过都一起涌出来了。
就像丹青现在这样，越想越觉得自个儿特委屈，自己没招谁没惹谁的，老天爷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莫名其妙地把他穿越了。穿越就穿越吧，还特么穿越到这么个烂地方。人家戏里写的穿越，不是穿越到什么朱门豪宅吃香喝辣，就是穿越到什么王宫侯府出将入相。怎么就他这么苦逼，一来就演了一出烧脑桥段，不仅得破这些要人老命的机关，还得走这种让人抓狂的暗道。要按男主的FLAG，也该给小爷一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做点补偿吧！给个风流倜傥的少侠是几个意思？这是女主的FLAG吧！退一万步讲，就算老天爷脑子一抽弄乱了矩阵，也该是宇文白虎闯关破阵，英雄救‘美’吧！为什么不按剧本走？！
丹青越想越生气，不禁大吼一声：“我要回家！我以后再也不看穿越小说了！”
宇文白虎虽然不懂丹青说的“穿越小说”是什么东西，不过“要回家”这句话他听得真真切切的，于是好言好语地哄劝着说：“好好好，等出去，本尊带你回家！”
他不劝还好，一劝丹青更来气了：“你有什么本事带我回家？告诉你，我再也回不去了！”
“无妨无妨，不论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本尊定会带你回家，如何？”宇文白虎竟然丝毫没有发火，满脑子只想安慰眼前的人儿，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从小飞扬跋扈惯了，根本就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只能是想到什么说些什么罢了。
宇文白虎出言安慰，丹青倒并没有体会到其中更深层次的含义，他只是表面上理解为宇文白虎也把他当朋友了，这算是他穿越后第一份友谊，难能可贵，以至于悲喜交集，五味杂陈，不由得鼻子酸了酸，眼圈也红了些，不过毕竟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咬着嘴唇忍住了。
这副欲诉还休的模样落在宇文白虎的眼里，不知为何，立刻惹得他一股火热的精气从丹田窜起，直冲天灵，又不得不咬牙克制着，以至于还要催动内力来调息。饥渴难耐，美味在前，却无法饕餮一番的滋味可想而知，他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忍不住一拳打在墙上。
丹青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表现让他有些嫌弃。想想也是，老师不是总教育自己，在发现问题的时候，应该冷静思考、缜密分析，这样才能想出解决之道吗？一个大男人，大喊大叫这种事情不仅有损形象，而且一点帮助也没有，毫无意义。于是深吸一口气，设法让自己恢复平常心，然后向背对着自己的宇文白虎说：“咳，真是对不起啦，你这么讲义气，我还冲你发脾气，感觉自己好low——呃，我是说太没男子汉风度了。嗯，应该随时正能量满身~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厉害的机关也是人造的，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定会想出破解之道的，你说呢？”
“嗯。”宇文白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转过身来，也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丹青靠着墙席地而坐，又拉拉宇文白虎的袖子：“休息一下吧。”
宇文白虎终于回过头来：“你……”
他说了一个字就没有继续说了，然后不知道是叹了口气还是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丹青没有在意，他心里想家，不知不觉就曼声轻吟了一首《水调歌头》②。
宇文白虎自然没听过这首词，别的都没太在意，只有一句：“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他头靠墙壁，闭着眼睛，反复念叨着这一句。
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丹青正在看着自己，于是似有心虚地咳了咳：“本尊——”
“哎，你不要说这个词好不？”丹青突然打断他，“你没觉得‘本尊’‘本王’‘本宫’这些词，一笔一划全写着‘高处不胜寒’吗？皇帝说得更直接——自称‘孤’家‘寡人’。”
宇文白虎不禁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丹青略略叹了口气：“难道你每次自称‘本尊’的时候，就不觉得孤孤单单的吗？”
“本尊……我……”宇文白虎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未想过……”
丹青把手枕在脑后：“是吗？功夫第一的武侠，文章第一的墨客，钱财第一的富翁，势力第一的帮主，还有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其实都是天下第一的孤家寡人。你也是。”
“本尊何来寂寞！”宇文白虎略微提高了音量说，“本尊纵横江湖，不知多少好汉盼与本尊把酒言欢，亦不知多少佳人盼与本尊花前月下，本尊不孤单！”
丹青没有马上反驳，而是淡淡地讲起了故事：“有一位诗人隐居孤山，终生不娶，植梅作妻，养鹤当子，红烛伴他读书，清风与他和琴，他说‘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你觉得他寂寞吗？有一位哲学家……你可以理解为智者，他住在一个木桶里，所有的财产包括这个木桶、一件斗篷、一支棍子和一个食物袋。有一次，一个皇帝来拜访他，问他需要什么，并且保证一定会实现他的愿望。这位智者懒洋洋地回答：‘我希望你闪到一边去，不要遮住我晒太阳。’——你觉得他寂寞吗？你们天.朝不是有柳迎春在汾河湾苦等丈夫归来的故事么？③‘万两黄金容易得，一生知己最难求。’敢问您这位尊神可拥有一位如柳迎春一般，能在破瓦寒窑苦等十八年的贞洁烈女吗——显然你没有，要不然……”
“不然如何？”宇文白虎忍不住问。
丹青看了他一眼：“要不然，此刻坐在这冰冷石室里和你谈天说地的人，就不是我了。要不然，你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时候，就不会只身一人前来了。要不然，你不会听一个相识不到半日的留学生聊‘寂寞’这个话题还听得津津有味。”
宇文白虎听了这话，不由得苦笑着说：“你……你这一语道破，当真比杀人的机关还要厉害百倍。”
“上苍造我，何须遮掩。”丹青摇了摇头说，“想不到你这么一个大少爷，居然也有脆弱的一面，居然也时时在躲，处处在逃。”
“躲？逃？”宇文白虎一愣，“此话怎讲？”
丹青没有马上解释，而是又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一个猎户在山里碰到了一只老虎，他急中生智爬到了树上。可是老虎一直在树底下转悠，就是不肯离开。突然，猎户脚下的树枝被压断了，他一下子就掉在了老虎身上。大惊之下，他只得死死地搂住老虎的脖子，怎么样也不敢撒手。而老虎呢，也拼命想把身上的人甩下来，于是上蹿下跳，一路狂奔。老虎驮着猎户经过村里的时候被大家看到了，众人纷纷称赞，说这个人敢骑在老虎背上逛街，真了不起。只有他心里暗暗叫苦：你们就觉得我威风，你们哪里知道我是想下又下不来啊！”
宇文白虎沉默着，半晌才说出一句：“未曾料到，本尊……我，我与你今日初识，一见如故，你竟似我十余年之知己。”
丹青看他的眼光不免多了些怜悯：“那……你可真就当了十几年的孤家寡人了。”
“咳，”宇文白虎似有无奈地一笑，“我生于非凡之家，从小被寄厚望，悉心栽培。日饮琼浆露，夜眠琼楼宇，世人梦寐之物皆唾手可得。不论在家出门，他人或艳羡，或倾慕，或畏惧，或敬重，待我直如众星捧月，似万佛朝宗一般。可每日所闻者，所言者，莫过虚礼空谈，莫过甜言蜜语，莫过勾心斗角，莫过敷衍塞责，从未如此……推心置腹。”
丹青轻轻地说：“所谓‘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④大概就是这样吧。”
宇文白虎微微一笑，既欣慰，又有些悲凉：“不瞒于你，我常身处闹市人海，却倍感孤寂，无人可诉，无人可解。”
丹青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可你至少还有父母，还有个家。‘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⑤在外面倦了，累了，烦了，厌了时，你还可以回到家中。而我……我已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我的家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一直说你是孤家寡人，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唔……”宇文白虎一经这“肌肤之亲”，不禁再次心神激荡起来，本来听到丹青上述种种贴心言语的时候就有些动摇了，此刻又看到他黯然神伤的模样，恨不得立时抱入怀中软语温存一番。可惜明显得忍着，于是又懊恼地一拳打在墙上，这回的力道更大，结果把正上方的灯罩给震掉了，四方方的灯罩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最后委屈地依偎在了丹青的脚边。
丹青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捡起灯罩，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什么说着说着又生气了，看见他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样子，不由得往后一退：“你……你怎么了？”
“无……无妨……”宇文白虎拼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谷欠火，咬着牙哼道，“我不过……烦恼破解之道罢了。”
丹青不疑有他，于是安慰他说：“你刚刚不是还在劝我‘既来之，则安之’吗？怎么这会儿自己反倒着急起来了？我相信凭我们两个人的智慧，一定能想出办法来的，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嘛！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解语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