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配》南木谣

2、初次相逢

　　天色如墨，没有半点星辰。
　　主仆二人走下常华山，准备赶往五里之外的宋辽战场。一路之上，两兵交战，依稀听闻，正如预料中的那般，这是一场恶战。
　　随着夜色的加深，远处的战鼓渐息，山林之气也由白日里的燥热变得沉静起来，有风从远处吹来，二人闻出了空气当中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离战场越近，这股血腥之气越浓。
　　没有上过战场的人永远不能想象战场之上的残酷模样。也许前一天这里还是青山绿水，一派生机，这一刻，这里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往往在战场上死去的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即便是那些死去的敌兵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
　　看着战场之上被遗弃的数千将士的尸体，主仆二人相顾无言，行动却十分默契，仿佛这件事已经做了上百次。
　　“公子，小心。”
　　“嗯。”
　　主仆二人迅速查看了站场上的尸体，看看是否存有活口。
　　“公子，没有。”涟漪查探完迅速回到云卿的身边，虽然战火已经停息，但是不知何时又再打响，这里绝非安全之地。交战双方任何一方回到这里，将他们当作敌军射杀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这边也没有，我们走吧，去宋军营地。”
　　深知战争的残酷与复杂多变，主仆二人又迅速离开了此地，奔往前方的营地，接应的人恐怕早已等在那里。
　　一路之上，云卿陷入了沉思，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两军交战，都各有损伤，虽说此次宋军兵力不及辽军，但也不见得输了。相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军是赢了。能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之下，历经恶战，却仍然保存实力，这领军之人，她真是好奇。
　　“涟漪，你可知此次战役大宋将领是谁？”
　　“公子，是杨礼成。”
　　“他？”
　　“公子认识？”
　　“不认识，只是有所耳闻，这杨礼成虽说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但是行兵数十年却没有什么功绩。他这一场打得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打得这么漂亮，当真是老来奋发？”
　　“公子的意思是，领兵之人另有其人？”
　　“或者是说，有人从旁协助，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公子，不管是谁，这人确实厉害。”
　　“不错。”
　　“涟漪，我们快点，咱们一路逗留，不要让人觉得耽误了那人的病情。”
　　“是，公子。”
　　“公子，你如此看重这位病人，莫非是哪位将军？”虽然时间紧迫，涟漪还是忍不住好奇，平时公子给人治病，他总是跟在身边，只有公子给这一位治病时他却总被挡在门外。
　　云卿回想起当日被请去的情形，那阵仗不像是求人看病，倒像是鸿门宴，也许稍有差池性命堪忧，便一股恶寒自心中升起。
　　“涟漪，记住，那人身份也许贵不可言。”
　　涟漪有点吃惊，不过见她沉默赶路，也不再去打扰。
　　此时，云雾拨开，满天星光，这为他们赶路也多行了一份方便。
　　涟漪突然停住，云卿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有人。”
　　“去前面看看。”
　　“公子，是辽人。”
　　她走上前去看，果然是辽人。只不过这个人受了伤，看他身上小心遮掩的木枝，应该是被人安置在这里的，如果不留心，旁人是不会发现的。
　　“公子，怎么办？”
　　“你守着，我去看看。”
　　她上前去查探那人的伤情，是刀伤，应该是近身搏击留下来的，胸前的伤口极深，虽然做过简单的处理，但仍然血流不止。她解开那人的盔甲，撕开伤口边的衣服，用手去摸了一下伤口，果然如她所料，刀伤之下还有箭伤，箭身虽被折断，但箭头却还在肉里。这个人拔箭的时候肯定撕裂了伤口才导致他血流不止。
　　此人情况十分危急，若是不拔箭头，这个人必然会在一个时辰内流血至死，若是拔，也有可能出现血崩。
　　“涟漪，把我的药箱拿来。”不管怎样，她决定一试。
　　“公子。”虽然这么多年来和公子走南闯北，什么大世面都算是见过了，辽人也医过一些，只是从这人穿着上看，应该不是普通的辽人士兵，这一点，他相信公子应该是清楚的。救这样一个人，不是明智之举，且不说他日这人是否会成为大宋的祸患，万一他的同伴回来把他们当作歹人行凶，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更何况现在时间紧急，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耽搁。
　　“涟漪，时间不多了，不要犹豫，把他搬到旁边的空地上去。”
　　“是，公子。”虽然疑惑，但他从来都相信公子的决定。
　　云卿将随身携带的匕首用酒精反复擦拭之后，正准备去拔箭头，不料右手却被人狠狠抓住。
　　“公子！”
　　云卿示意涟漪不要激动。本来这个人昏迷了还好办，醒过来了倒是添了不少麻烦。
　　“不要怕，你受伤了，我要帮你把箭头取出来，不然你会流血而死。”
　　这个人显然有点神智不清，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怔怔地看着她。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是个大夫，你受了伤，我现在不给你治病，你可能会死。”
　　这人的眼神柔和了些，但并没有放手。
　　“公子，他不会听不懂汉话吧？”
　　听见还有一个人，这人的眼睛立马看向涟漪的方向，却没有焦点。
　　“你听得懂我说话吗？如果你听得懂就眨一下眼。”
　　许久，这人才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他抓在她手上的力道轻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个人开始相信他们了。
　　“我现在要救你，会有点痛，你要忍着。”
　　那人终于别过头，放开了抓住她的手，似是默认了。
　　她重新擦拭了一下匕首，吩咐涟漪把人按住，毕竟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之下剜肉取箭，其痛楚纵然有十分的定力也是难以忍受的。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这人竟然一动不动，也不吭一声，这份忍耐就连涟漪也极震惊。
　　整个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取出箭头后，她又立马止住了血，一切动作都十分熟练而又精准。五年前，或许她还不敢这样做，但五年的时间确实让她从一个天真无忧的女孩子成为了一个有能力有技术的医者。
　　伤口包扎好以后，她让涟漪把这个人搬回原处，并用树枝遮掩。也许他的同伴会回来找到他。
　　二人处理完便继续赶路。很快便来到了宋军营地，还未来得及走近，便有暗哨出来接应。
　　“可是张先生？”声音不同往日，沉稳有力却又不失礼。
　　云卿抬头一看，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孔，身材高大却又不失清癯，他不是原先接应的那个人。
　　“在下张玉冰，受人之托，前来治病。”见迎来的是新面孔，她借机说明了来意，却并未道明晚来的原因。
　　来人似有疑惑，但也并未就此纠缠。
　　“张先生，请！”
　　在那人的带领之下，主仆二人在帅帐的左侧很快找到了那日病人的营帐。
　　她的病人是一位少年，受的是箭伤，病情虽险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从那日大帐之中的紧张气氛和此人所住大帐的位置来看，她就断定他的身份不同寻常，因而虽说是普通的箭伤，她也不敢怠慢。
　　今日一见，大帐之内竟似乎比之前奢华了几分。病人虽说是箭伤未愈，气色却胜于往昔。
　　“张先生，我这伤还有几日能好？”这位少年说话很活泼，言语间有孩子气。
　　“小公子放心，只要你继续服药敷药，不做剧烈运动，不消半个月，就可以全好了。”
　　“你也没那么神嘛！和那些庸医一样，说什么‘空空妙手’，手到病除，看来也是徒有虚名。要不是当天我昏迷不醒，我肯定不让你这个江湖游医给我治病，你那江湖术数不配给本公子治病。”言语间仍是一团孩子气，听得云卿不气反笑，她知道这孩子许是在生她晚来的气。
　　“小公子，你不让我治，我今天不也来了吗？可见你对我的江湖术数是认可的。至于外面的话我自己都不信，你也无需当真。”
　　见云卿不气也不恼，他似乎有点泄气。
　　“你这人真有意思，别人气你也不恼，还笑。”
　　“小公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的伤本就要慢着养，说能一下子就能好的，那一定是在骗你。”
　　“哈哈，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还没有几个人敢真的骗我的。不过我喜欢你这个人，我交你这个朋友！”
　　“谢谢小公子抬爱，愿意和我这样一介江湖游医做朋友。”
　　“哈哈，没想到你还记仇。我三哥常说，朋友不分贵贱。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叫赵胥，我比你小，你可以叫我小胥。你叫什么？”
　　她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病人了，爽快得真是可爱。
　　“草民姓张，名玉冰。”在外面，她总自称张玉冰，这个名字到也不是杜撰，听说是她堂叔的妹妹的侄子的一个远房表亲。偶然间听说，用着习惯，也就不愿意换了。
　　“好！以后我就叫你玉冰哥。”
　　云卿但笑不语，重新给赵胥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
　　看时间还早，云卿便打算回去。
　　“玉冰哥，现在天色已晚，要不就在营里歇一晚，明天一早，我差人送你回去。”
　　“小公子，我确实有事不得不回去，莫要挽留。”想起路上那受伤之人，心里确实有点放心不下。
　　他显然有点失望。
　　“小胥，不要为难张先生。”
　　“三哥。”
　　云卿应声回头一看，竟是刚才那人。能让赵胥叫他一声三哥，也必定不是普通人，想起之前将他误以为暗哨不禁苦笑。
　　之前在黑暗中，看不清长相，此刻现在灯光下，看到他的脸，不免让她动容。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脸，也许用气宇轩昂和仪表堂堂来形容都嫌逊色。然而最吸引她的不是这张脸，而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温润无声的气质，仿佛经过打磨的玉石，这是岁月时光的馈赠。
　　“三哥，那好吧，不过你要帮我把玉冰哥送回去。”
　　“小公子，不必了，我是个男人，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位公子，劳烦你把我的侍卫叫来，有他护送我回去就可以了。”带着旁人，她就不好去看那辽人的伤兵了。
　　“先生放心，我已经让他在门口等了。”
　　“谢公子。”
　　“请。”
　　涟漪果然等在门口，主仆二人很快便离开了宋军营地。
　　看着这主仆二人离开的身影，他朝空中打了一个响指，招来两名暗卫。
　　“悄悄护送他们回去。”
　　“是，欧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