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4、肆

　　窗口处，这时已爬满了活跃的喇叭花，淡紫与水粉交相辉映，唱歌一般开关着嘴巴。阿福为了避免与阿清叶撞见，直直从窗口处爬了进去。栽到床上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一个人缩在被子下，良久，脆弱且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其实早该明白，不管阿武是不是喜欢自己，他都不会给自己一个想要的未来。神巫族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给阿福这样的未来。阿福只能自己一个人，永远的，自己一个人。

　　她把头狠狠地埋在软被下，哭了很久之后，才终于哭的没有力气了。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阿福疲惫地望向窗口。睁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阿福望向那被枝丫割裂开的圆月，忽被激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为什么神巫族人在自己面前，永远高人一等？为什么自己是被阿清叶捡来的孩子，自己便没有资格成为神巫族人？她不相信，她总是觉得，说不定自己就是神巫族的人，只是哪个神巫族的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才把自己丢在菩提林的。

　　这么想着，阿福从床上坐起来，一甩胸前长辫，目光坚定地望向门口。

　　从床上下去，她怯生生地打开房门。抬头望了望四周，觉得这个时辰没有声响，那么阿清叶多半便是睡下了。随后，她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没有丝毫声响地，溜进了阿清叶陈放神巫古籍的书房。

　　从左到右望了一遍，阿福轻易找到了昨天晚上阿清叶拿着的那本古籍。她伸手利落地将古籍从书架上面抽出，放到自己腰间的小鱼篓子中。随后便又从书房的窗口翻了出去，迅速奔跑到了小木屋对岸很远处的草坪上。

　　碧野寂静，绿油油的小草被黑夜熏染地墨色灼灼。阿福随意找了个平坦的地界坐下，对着皓月朗朗，从小鱼篓子中抽出了那本神巫古籍。

　　阿清叶一直都和神巫族的人一样，觉得阿福不是神巫族的人，从来都没有给阿福看过修习术法灵气方面的书籍。因此这一次，阿福是第一次看到里面的内容。本以为，里面会和其他那些讲述神巫族历史还有四海八荒珍奇灵兽的图志一样，既有形象生动的图，又有解释说明的文字。可打开书的一刹那，阿福便愣住了。

　　原来这修习巫术的神巫古籍上面，竟然一个字都没有。

　　翻来翻去，阿福发现，中没有字便算了，甚至连如何摆弄指法的图解都没有。那么阿清叶平常时，是怎么望着古籍变换指法的呢？

　　阿福这么想着，又低头看了看古籍中的内容。手指着上面一个鲜红的如大毛桃般的神兽，痴痴念着“这个应该是天狗吧？”阿福说着继续往下看去“这个是人鱼精，这个是木魅，河妖，山鬼，凤凰，九尾狐……”

　　阿福一个个地念下去，很快便把一整本古籍翻看完了。无聊地把古籍放到一边，直起身子，又装模作样地凭借记忆，学着比划了几下印象中，阿清叶看古籍时变换的指法“我要召唤出人鱼精！”

　　话毕，周遭似连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有。阿福失落地扁了扁嘴巴，望着周围那些比自己都有灵气的花花草草，又很是气愤地变换了一下指法，指着天空凉月，一连串地喊着“我要凤凰！我要九尾狐！我要天狗！我要重名鸟，我要双头蛇，我要罗鱼，我要三角兽……”

　　可稀里糊涂地喊了好久，周遭仍旧没有一点动静。阿福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在周围一株灵草抖动灵气时，不经意婉转了指法。只当是没有什么效果，刚要拿起古籍回到小木屋时，一阵狂风便诡异地吹了起来。

　　阿福被这阵诡异的风弄得慌乱了脚步，一不小心栽坐到了地上。眯起眼睛望向风吹过来的方向，忽望见一片片细碎桃花瓣纷纷扬扬地朝自己飞来。

　　那桃花瓣由多至少，最后又随着一抹染着月华的莲紫色衣袂走向虚无。踏着一阵光怪陆离又无比吸引的弦乐，一个梳着高高发鬓，肤色白皙如雪的美貌男子从天而降。

　　不错，阿福当时没有看错。她因好奇，所以特意瞪圆了眼睛去看。一貌当绝世倾城又给人一种妖孽众生感的男子，便这样从遥远的天际，踏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落到了自己面前。

　　阿福愣了片刻后，立马起身走到男子面前。她一脸呆滞惘然，在终于消化好男子那令人惊叹的美貌后，兴冲冲问起“河童？”

　　男子望着阿福，似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只含笑摇了摇头。

　　阿福继续问“凤凰？”男子继续摇头。

　　“重名鸟？”男子摇头。

　　“不能是双头蛇吧？”阿福嘟着嘴巴，便见男子又摇了摇头。

　　阿福很快厌倦了这猜测的乐趣，直接问男子“那么你到底是什么？难道你…不是我召唤来的吗？”

　　男子这时终于开口，声音是让人感到风清月朗般的怡然美好“是你召唤来的，我乃神隐。”

　　“……”阿福在神隐话毕之后顿住，心房处，像是被一把利剑劈开了般。半晌，她望着神隐倾世的容颜，痴痴念出“神隐现，灾祸生……”

　　神隐天真地眨了眨眼睛，眼波流转时，是少女般的闪耀温存“你在说什么？”

　　阿福回过神来，一时恐慌。虽然她不知会有什么灾祸，也更加不知自己刚刚明明没有喊‘神隐’的名字，他是怎么被自己召唤来的。总之她现在唯一的一个念想，便是在灾祸来临之前，把这个神隐给送走。

　　于是阿福对着神隐友好地笑笑，走上前，二话不说将对方往远处神巫村村口推去“我没有说什么，但现在我说什么都不重要的。我可告诉你，我刚刚变换指法时，没有念你的名字，你快点回去吧！回去之后，带条人鱼精也好九尾狐也好，总之你不要再来了便好！”

　　神隐被阿福推出几步后，很不耐烦地止住脚步。同时拉着瘦小的阿福站定在草坪上“我不要回去了！你都把我召唤来了，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阿福急的快要哭出来，一种自己惹了大祸的恐慌感从心底蔓延而上。焦灼之际，什么也不顾地苦苦哀求起神隐“拜托你走吧！我拜托你了！你便当我没有召唤你，肯定是弄错了，我真的没有召唤你啊！你不要再来了好不好？我求求你走吧，只要你走，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什么都答应我？”神隐富有挑衅意味地望了望阿福，望着面前这个天真的小姑娘，不知觉竟生出了一阵莫名的欢喜“那你跟我一起走！”

　　阿福又拼了命地摇了摇头，眼泪在刹那间，肆意滋生出来“我不能啊！你不能自己走吗？”

　　神隐摇摇头，一双手插在胸前，任性地昂起头“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是绝对不会再回去的。但是你召唤的我，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只能跟着你。”

　　阿福这时才想起，自己以前在《四海八荒图志》上面看到，说神隐本来是凡人的，年幼时因容色貌美，所以被天狗偷走而去精心供奉的童子。如今看来，这天狗的眼光还真是好。只不过虽说是供奉，但估计这身为供奉者的神隐内心里，是多半不喜欢那天狗的吧？

　　如此想来，阿福单纯为神隐轻叹一口气。转头不舍地看了眼阿清叶的小木屋，可怜巴巴地唤了声“姥姥……”

　　她知道自己现在没有选择了，神隐不管怎样，都已来了。她现在只能带神隐尽快离开，在灾祸来临之前，她和神隐，都必须远离神巫村。

　　旋即，阿福转过身，目光坚定地望向神隐，拉起对方衣袂，便往神巫村村口跑去“那么你便快点跟我离开神巫村，灾祸来临之前，你不能在这里。”

　　神隐很乖顺地跟着阿福往远处跑去，偶尔目光靠近阿福飞舞起来的两条长辫。一个目光巧妙婉转间，忽停住脚步。

　　阿福用力去拉神隐衣袖，却发现又拉不动了。转而皱眉望向神隐，焦急问道“怎么又停下了？”

　　神隐的目光突然隐没在一阵昏沉的浓稠黑暗中，丹唇微启，落雪般清凉寂冷“来不及了，灾祸，已来了。”

　　阿福呆滞地望着神隐半晌，转而将目光望向远处阿清叶的小木屋。妩媚苍穹间，便望见那一个个如鬼魅剪影般的山鬼，从四面八方往木屋奔去。

　　与此同时，整个神巫村，所有的山鬼精灵，突然间邪恶起来。

　　阿福惊住，一把甩下神隐，挂着满脸的泪水匆忙往回奔去“姥姥！”

　　神隐站在原地，望着阿福的背影，犹豫片刻，选择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