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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遇袭 ...

  •   细雨已歇,虫鸣渐起。此刻已过昏时,光线渐渐昏暗下来,天边四角渗出了墨色,很快便染得一片天幕如一方新研的墨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闽州地处岭南深处,四周山岭绵延不尽,密林岑寂无声,在采药人与野兽踩出来的羊肠小道上,遥遥望见了几点火光,不一会儿便传来了车轮辘辘滚动的声音,偶尔夹杂着黄牛发出哞叫声,倒将这深山的孤寂打破了。

      山道之上的山坡里,蓝雀已潜伏在茂密的茅草中很久了。她身上青蓝色的麻布衣已被雨水浸透,一开始身子禁不住地打颤,如今也已麻木了。她紧张地盯着远处那摇曳的灯火,慢慢地从身后竹篓抽出了一根竹箭。

      她依然在等待着同伴们传来动手的哨声。

      哒哒的骡马声越来越近了。蓝雀整个人不禁紧绷起来,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一般紧紧地贴在被雨水浸软的泥地里。她完全被半人高的茅草遮盖住了。她的双眼躲藏在密密麻麻倒伏下来的枝叶中,死死地盯着远处的那一行人。

      打头的男人骑着马,戴着官制的盔帽,穿着灰色皮袍,胸口绑着半旧的藤甲。腰间一把长刀,玄色金边的刀鞘上刻着‘建安尉’几个字,显露了他的身份。

      蓝雀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芒,此人的模样哪怕烧成了飞灰,她一辈子也不会忘却。就是这人,带着一群爪牙攻打山寨,放火烧了他们部族的十多座竹寨,不知害得多少族人丧命在火海,竟又使诈在谈和之时捉走了她身为族长的阿兄!对面山头的熊居那伙人又如嗅到血腥味的苍蝇一般,屡次前来趁火打劫,使得他们在不得不举族迁徙,四处流亡,然而县城州府从不接受他们这些“化外之民”进入,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只能如丧家之犬般,在山野间流浪……

      今日,她定要手刃此贼!

      “雀儿,莫冲动。”
      一只枯瘦苍老的手压住了她的肩膀。

      悄无声息地从身后小道中摸上来的老人在她身旁蹲下,沉声道:“你要谨记,我们今日之行为的不是周峰那贼人。只有那新来的狗官丧命,建安又陷入混乱之中,我们才有望回到故乡,重建山瑶人的家!若是叫这狗官又打着剿匪的旗号把我们赶尽杀绝,山瑶就真的完了!”

      “可是……这些狗官,杀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如此又怎么杀得完呢?”蓝雀却想起了那个汉人书生的话,紧握着弓箭的手犹疑地摩挲了一会儿,道,“而且白书生说,我们此举恐怕会招致朝廷震怒,到时圣人下召命节度使率大军入闽来剿,山瑶将面临灭族之祸……”

      “闭嘴!那小子是楚人,自然为楚人说话!你还年轻,涉世未深,自然不知楚人的狡诈,雀儿,你忘了我们山瑶人为何会在这山中躲躲藏藏吗?忘了我们为何会沦为匪盗吗?还有你生死未卜的兄长,你都忘了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将蓝雀问得心神动摇,又想到浑身是血的阿兄……蓝雀扣着弓弦的猛地攥紧了,她看着被保护在中间的牛车渐渐就要走进弓箭的射程范围,眼中的犹豫不安终于退去了。

      她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雷叔。”

      “你能想通就好……”雷佬拔出了腰后的弯刀,慢慢往另一边坡势和缓山坡移动,“莫牙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窥见那狗官多次,她一路没有下过车,一切按计划行事,他们就快来了……”

      话音未落,一连串尖利高昂的竹哨声撕破了黑夜。
      “动手!”

      喊叫声从四面八方中响起,数十条矫健的人影呐喊着冲下山坡,雷佬年迈得有些佝偻的身影也悍然无畏地冲将下去,看得蓝雀眼眶都微微酸涩。这或许是山瑶族最后一战了吧?蓝雀悲哀地想,山瑶已经连老弱妇孺都不得不拿起刀箭了。

      从此这山间,是否再也听不见山瑶人的采茶歌了?

      他们本就是善战的民族,在楚人的足迹还未抵达闽州,他们就生存于此了。可是楚人大批大批迁徙入闽之后,一切都变了。楚人瞧不起他们,总是鄙夷地称呼他们为“南蛮”、“蛮夷”,也不许他们进入县城。他们渐渐只能回到大山中生活。有一些山瑶族人选择离开闽州,他们摘下了头上的银饰,脱下了身上青蓝色的凤凰装,迁徙到了别处去讨生活。

      蓝雀所在的这一支部落是最守旧最好战的,他们无法抛弃图腾与故土,选择了留下,只能一边抗争一边拓荒打猎维持生计。可是楚人太强大了,他们有那么多的将士,有锋利百倍的弓|弩|骏马,他们的城池拔地而起,日日扩充军备,需要的田地越来越多。蓝雀与他的族人们躲进了深山还是躲不过。蓝雀很多次抬头望天,想问问这个不公的世道:这里分明是他们的家,为何最后却要逼他们离开?

      为何上天如此不公?

      她用力咬着下唇,将全部精力都灌注在手中弓箭上,她的目标是那辆悬挂着“建安县令”的牛车。他们已经跟着这个新来的县令一整日了,从早到晚,直到眼见着他们的车架进了闽州城门才返回到此处部署埋伏。

      如今,山道之中已是一片混乱,两伙人喊打喊杀地交杂在一起,那建安县尉周峰大喊着:“保护陈大人!”与十来个抄起了平板车上镰刀、斧头的乡卒将那辆牛车团团围住。

      牛车中,有女人的惊叫连连传来。
      那狗官果然在里面!

      蓝雀在草丛中轻巧得像一只鸟儿,她在奔跑中飞快地连发三箭,一箭射中车辕上的车夫,一箭射倒牛车左侧的老兵卒,将保护圈撕开了一道口子。最后一箭可惜了,那周峰也是勇猛之辈,直冲他面门的利箭被他挥刀挡开。

      她终究还是贪心了,想要趁乱复仇,却还是做不到。
      如此,便先取了那狗官的性命吧。
      不然,就来不及了。

      山瑶族的壮年大多已经死去,他们有的死在了官兵的长刀下,有的死在了其他山匪掠夺粮食、女人与地盘的争斗中。所以参与今日这场伏击的,有半大的孩子,有老人,还有好些像她一样的女人。这是背水一战了。

      蓝雀知道同伴们支撑不了多久,她眼中已经看到一个又一个接连倒下的族人。她知道,她越快得手,同伴们能活下来的机率也就越大。

      全族的未来似乎压在了她的肩头,让她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然后她想到了阿兄持着长长的弯刀一人挡在他们面前,要她们弃他而逃的样子。
      这是阿兄用命换来的机会,她不能让阿兄失望。

      今年春天,她已经十五了。在山瑶人的传统里,十五岁的女孩已经成人,从那一天开始,她们也要单独进山狩猎,采药,也要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在山瑶族,男女皆可为战,虽然越来越多的山瑶姑娘被中原人的风气所影响,但蓝雀仍然选择了成了一名光荣的部族勇士。

      她决心如兄长一般,为部族的生死存亡而战。

      此时,她已经迂回来到了马车的后方,这是一个之前便已经选好的绝佳的伏击地点,在这片开阔的视野中,那辆牛车就像被拨开了皮的鸡蛋一般任她取舍。机不可失,蓝雀不再犹豫,一箭接着一箭,朝着那牛车窗门处激射而去。

      接连的破空声飞驰而来,周峰大喝一声跳上了车,手中长刀挥舞得如同风车般,竟将牛车护得密不透风。被挡开的竹箭四下飞射,倒把族人射中了几个。

      但终归有几支贯穿了车厢,蓝雀还没来得及验证那狗官是否丧命,这时,又有变故徒生。原本一直跟随在车后的牛群早已受惊,却因被绳索紧紧相连没有造成大的骚乱。方才,绳索不知被谁混乱中砍断了,牛群哞叫着惊慌地四处奔逃,便像一把大扒犁一般,横冲直撞,不少山瑶族人被公牛的角撞得飞了出去,有的被踩断了胳膊,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拉着平板车与县令车架的牛和骡子也被惊扰地奔跑起来,但因有人及时控着笼头又不断安抚,它们慌不择路地往前跑了一会儿便渐渐停下来了。反而幸运地带着他们逃过了一劫。

      蓝雀耳边满是族人凄厉的惨叫声,顿时泪眼滂沱,她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抽出身后箭篓中最后一支箭,这支箭与其他的箭不同,箭身漆黑,箭头也淬了见血封喉的蛇毒,这是她最后的依仗,将用来完成这最后一击。

      她刚刚搭上,忽然捕捉到身后“嘎吱”一声轻微的响动,是草被人踩断的声音。
      她想也不想,反身便是一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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