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欠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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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棠倒还淡定，还在沉思着。她的性格里很有几分理科生的实在与呆板。在读研时期便跟着工作狂导师养成了习惯，向来实践出真知，一切要用实验结果说话。她拿筷子沾水在桌上演算了一下，很快得出了结论，李刺史提的要求——不可能完成。
从车上粗略看到的建安县年亩产量来计算，以古代如此落后的耕种技术，又没有化肥加BUFF，两年要收获10万石的粮食都够呛，别说翻倍的量。这还是建立在老天爷不作妖的前提上，若是遇到灾年，发个大水，闹个蝗灾，颗粒无收都是可能的。李刺史给她指的，无疑是一条死路。
果真是恶意满满啊。
李刺史看着一直沉默不语埋头在桌上涂涂画画的陈棠，心里摇头，现在刚入官场的小辈们愈发不堪了，若是早点懂规矩，何至于此啊？
不过……李刺史目光在陈棠的侧脸上，微微一顿。听闻她出身晋阳陈氏，而那位被盛传为大楚第一美人的姜国夫人，便也是她陈氏族人。
更有传闻，晋阳陈氏族中女子八成都美艳不可方物。
虽然这陈棠似乎属于剩下的那两成，并谈不上多么美，眉目甚至有些平庸，但模样中有几分西域胡姬的味道，肤白如杯中马奶酒，倒还让人还有些许想要尝鲜的欲望。
李刺史不由咳嗽了一声，催促道：“陈大人，这欠粮事关军饷，可是重中之重，这可由不得陈大人推脱，但建安县的难处本官也略知一二，若是实在有力所不逮之处，本官也不是不通人情，不如过两日，陈大人到本官私邸，你我好生商议商议……”
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悄然瞥向陈棠。
李刺史这是暗示她“交钱买命”呢……曾县令捏着酒盏也暗自有些诧异，李刺史竟转了性子么？若是以往有人得罪了他，哪还有转圜的机会？莫说日后前程如何，只怕那顶乌纱帽也难保。
众人各有心思，陈棠闻言又沉吟片刻，筷子更为飞快地涂涂抹抹，场上顿时一阵诡异的沉默。李刺史捻着胡须，难得没有催促，一双小三角眼死死黏在陈棠身上，似乎已觉手到擒来。
半晌，陈棠低头看了一眼满桌面的公式，心里有了成算，便站起身来作揖道，“多谢刺史大人美意，既然欠粮之事事关重大，下官自当竭力而为，为国分忧，坚决做推进朝廷旨令路上一颗坚实的小石子，绝不敢耽误军情。那就依刺史大人所言，此时我代表建安县应承下来了，明年秋收之时，我建安县偿还八年欠粮20万石，另上缴当季秋粮6万石，共计26万石。”
满座顿时哗然。
周峰更是震惊地望着陈棠，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李刺史一愣，面色顿时就恼怒地扭曲起来：“你可想明白了？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当场允诺，若是做不到，你日后官声前途可就毁了！”
陈棠一笑，坦然开口：“想清楚了，但却还要刺史大人助下官一臂之力。”
“哦？什么事？”李刺史心道，瞧，还是服软了罢。
“下官欲向刺史大人租借耕牛五百头，租期也两年，租金届时也以粮食抵偿。若是刺史大人信不过下官，下官带了印信，可与大人立下契约，在座各位同僚都是我的见证中人。”
此言一出，又是满座喧哗。
粮食在哪？画饼也不是这么画的，连周峰也忍不住了：“大人！”
陈棠回身安抚地拍了拍周峰的臂膀，只是直视着李刺史。她年纪轻，又生得如同瓷娃娃一般，一颦一笑只让人觉得稚嫩，一直不让人觉得有半点为官的威严。唯独此刻，这一双眼，浓如点墨，就这么忽然一抬眸，竟有着刀剑凛冽的锋利，让李刺史原本讥讽轻蔑的话语没能说出口。
“耕牛珍贵，没有那许多。”李刺史断然拒绝，他已愈发烦躁，原本他并没有要当场为难陈棠的意思。毕竟是长安来的女官，看在圣人亲自下召的份上，他顶多对其视而不见，不搭理就是了。可是这位女官来得不是时候，那几位出手了，齐齐拜托到他头上了，哪怕是他也不好拒绝。
不过，他也不是随意可叫人利用的，自然暗中示意了一番，只想叫这个没经过官场的小女子低头认错，再奉上黄金锦帛，他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二。谁知，她竟然真敢就这么大言不惭地接下来！
“啊……没有啊……那便借两百头吧，再借五百副农具。”陈棠一脸认真地讨价还价，“哪怕给小牛犊也行。下官保管给您养得好好的，或是病了死了，赔您十头，您真不亏。”
李刺史被她气得怒极反笑：“一头牛便要一石粮的租金，你敢借吗？”
“借借借！那您多借点给我们吧？”陈棠一脸欣喜。
李刺史活生生被噎住了，他为官二十余载，宦海沉浮，从来没遇见过这样上赶着寻死的怪人，好半天才冷笑道：“好好好！本官倒要看看，明年秋收，你能交上多少石粮食！若是少一石，本官亲自……脱了你那身官服！”
最后一句，李刺史格外意有所指地望了陈棠一眼。
经了这一遭，宴席提前结束，李刺史更是当场拂袖而去。其余宾客也只好三三两两离去。陈棠眼疾手快地缠住了打算脚底抹油的六曹司仓参军事。这位干瘪得像一根老树根成精的司仓方才就在席上作陪，在李刺史身边点头哈腰可殷勤了，那本记着建安欠粮20万石的账簿也是这货屁颠屁颠找出来递过去的。
陈棠对着他可没有宴席上对着李刺史那装傻充愣的劲儿了，拿出了前世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练就的口舌，不知不觉就把人绕得晕乎乎还给你数钱。周峰原本一直沉浸在刚刚那重大打击中，他怎么也想不通，陈棠怎么能第一次拜会上司就给建安惹来那么大的麻烦？
果然这县令还不如不派！
然后他便听到陈棠对着那司仓参军事滔滔不绝，一口气不歇地把那白胡子颤巍的老家伙忽悠得头昏脑胀，不仅松口答应立马把两百头牛交给陈棠，还免费奉送上了三百斤草料（给牛路上吃）、三辆运农具的太平车（配骡子）。而且当场就由陈棠起草两份租借文书，各自又逐条逐句地相互扯皮了半个时辰，找了两个见证人，当即盖下印章、摁了手印交割清楚了。
耕牛对于老百姓来说自然是极为贵重的，但对于家大业大的闽州府而言，两百头也仅是九牛一毛罢了。按照大楚律疏，偷宰耕牛是犯法了，但陈棠却瞥见了闽州牛仓内有一栏的黄牛身上竟并无官府记号，有个乡卒悄声告诉她，那些耕牛竟都是单养来宰杀，悄悄供给刺史府食用的。
不然那司仓再糊涂，也不会叫陈棠那般容易就忽悠了去。
陈棠笑眯眯地将文书收在怀中，握住了司仓参军事的手摇了摇：“天色已晚，陈某不便久留，便先行告辞。不得不说，在此与周司仓相识真是人生一大快事，相见恨晚呐！改日一定来建安游玩，陈某定要和周司仓把臂同游，浮一大白！哦对了，我身后这位县尉也姓周，您看，这不巧了吗？您跟我们多有缘啊，有空一定要来啊！等你啊！”
莫名被提到又被推出去说了几句客套话的周峰僵着一张屡屡破功的面瘫脸跟着陈棠登舟上岸，打道回府。看着陈棠那单薄纤细的背影，他忽然心头涌起一阵不明不白的恼怒，陈大人既有如此巧舌如簧之能，为何对待李刺史还不如一个八品老司仓？
可转念一想，周峰又深感自身可悲，不禁有些喟然：何时，他也成了这般为五斗米折腰之辈了？如果陈棠对着李刺史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自己难道就不会对她鄙夷了吗？建安本就是一个死局，原不是陈棠一人可解的，是他关心则乱……周峰一瞬间又想了许多，脚步更加沉重。
陈棠现在可注意不到下属的小情绪。她现在头脑已飞快运转起来。要补上那么大的窟窿，必须双管齐下。其一应当去会见会见那传说中的建安三大士族了，有资金雄厚的士族在背后支撑，很多事情都会事倍功半。其二便是要开荒，这也是陈棠敢答应李刺史的原因，只要多开出一万亩田地，她自有办法偿还那26万石欠粮。
可这一切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作为基础，然而建安县的群众积极性不高，对官府的信赖也低，要调动他们，恐怕得给点甜头。
陈棠看着一头头被赶出闽州牛仓的黄牛，微微勾了勾嘴角。
这就是她唯一能动用的原始资金了。
要说前世当村官学到最多的是什么？陈棠还记得老主任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慢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边教导她：“在基层，做事情要灵活。要敢于找空子，敢于钻空子。对老百姓有益的空子，不仅要钻，还要大张旗鼓地钻，要让老百姓都知道你在为他们办好事、办实事，这样政府的影响力还愁树立不起来？”
从古至今，官场文化变化很多，可唯有一条不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想要调动农民们的积极性还不简单？官田租税高不准降不准改？可以，她积极响应朝廷政策。但是，好像没有规定地方不能给补贴吧？那就在建安县，但凡要租种官田的，政府就免费提供农具、耕牛！租满五年又积极开荒的，那头牛就送你了！机会难得，数量有限，送完为止！
亲，来一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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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时候只有一辆牛车两匹马。
走的时候身后却多了两百头黄牛并满满三辆平板大车的农具。原本只能步行的乡卒们总算也能挤在车上歇歇脚了，不必再冒雨前行。
可是被邀请进牛车一同吃饼的周峰心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手里捏着的胡饼一口也没吃，在默然端详了毫无心事吃得挺香的陈棠片刻后，沉重地叹了口气，颇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大人今后有何打算啊？”
“嗯？什么打算？”
“欠粮之事……”
“噢，”陈棠解开了水袋，灌了一口，“这不都在后头了么？”
这饼好干，以后她要想办法把炒菜发明出来，把饮食水平提升上去。
陈棠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咸香的农家小炒肉上去了。
“即便多了这两百头耕牛，又有何用？”周峰语气冷峻起来，严厉地看向陈棠，“那可是26万石！大人可知建安在丰年一年最多可产粮几万石？只有3万石而已。26万石粮，遑论是最富饶的江东、长安也未有如此丰收！”
陈棠闻言从美食中回过神，放下饼，微微挺直背脊，等他继续说下去。
但周峰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明白再劝无益。他沉着脸起身行了礼，准备弃车上马，掀开车帘时，他低低地说：“事已至此，卑职为了建安百姓定然会拼死助大人兑现诺言，唯有一愿，还望大人到了最后关头，不要弃百姓而去。”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自会一力担当，”陈棠大大咧咧地把身上碎屑拍干净，对周峰道，“不管你们相不相信，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年产40万石粮食，并不是幻想。”
周峰面无表情地回头，眼里就差写两字——“疯子”。
对此，陈棠并不多做无畏的解释，因为他们不会明白的。
她不觉又犯了技术员特有的职业病。
只有行动和结果才是最好的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欠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