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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春风楼 ...

  •   辰时一刻,天又落了雨,檐声滴滴答答个不停。

      建安的冬天很少下雨,冬日里惯常日日海风呼啸,就在冯柯把谢御史背回来的前几日,有一户村民院子前的树都被吹断了,压塌了邻居的猪圈,倒了树的叫冤枉,塌了猪圈的不罢休,因此告到了衙门里来。

      这还是陈棠到了建安受理的第一桩案子。

      一个说树不是他家栽的,他爷爷辈儿这棵树就在这儿了。除了夏天时乘乘凉,没得一点好处,如今这棵树被刮倒了,怎么能怪他呢?这风又不听他使唤,只能怪你自个倒霉,哪能赖到他身上。
      一个说以前你们不都总说那是你们家的树么,怎么到了今儿就不认了?而且你说风刮的,那村子里那么多树,咋就倒了你这棵?我看就是因为你之前挖水沟把地儿挖松了这树才倒的!这棵树压死了我家那头老母猪,她肚子里还怀着崽呢!少说也有十二条猪命!我们一家子就靠着那老母猪过活,现在被压死了,我这一家子的命也没了!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陈棠被他们两家吵得头昏眼花,又不知在大楚律法上这种事情是怎么界定的。把钱一贯和孙主簿找来商量,本以为这俩衙门老人有点经验,结果他们俩也犯难:“大人,这事儿啊,《大楚律疏》哪能记载的那么细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边都落不着好。”

      陈棠只好按照前世的法律来处理,因不可抗力造成他人伤害的,不承担责任。但因为树不牢固,主人家没有采取防护措施的,要承担一定的民事责任。于是就让原告死了猪的举证,得证明被告在这件事上有人为过错,本官才会依照证据公正做出判决。

      后来陈棠派了那俩捕快跟着那死了猪的去采集证据,首先要证明那天的确是大风天气,再看看村子里的树倒了几棵,请花匠来看那家人门口挖水沟是不是会对那棵树造成影响,再来确定那家人门口的树是不是因为灾害倒的。

      本来陈棠是好意,想借此机会树立起一个典型,以后再有类似的经济纠纷,就可以让孙主簿或者钱县丞按这个流程来办,谁主张谁举证,证据必须公正有效,不得弄虚作假。

      结果呢,那死了猪的贿赂了衙门捕快,让他们帮着说话。

      那倒了树的本来就紧张,成天趴墙头偷窥,一下就给他发现了邻居正请捕快们喝酒吃饭了。于是他又跑来衙门里检举捕快拿人好处费。

      硬生生把案情办复杂了。

      陈棠把那俩捕快揪回来,让周峰去处理这两个人,后来只好让山瑶人去把证据收集回来。山瑶人因为有合同约束,也不如楚人世故,反倒成了陈棠手下最好用的一批人。她琢磨着,以后衙门里的体系要重新整顿了,她要班子搭起来,队伍拉起来,该有的部门就得有,职权也要划分清楚。
      不然总把山瑶人当救火队员也不是个事儿。

      后来证据一大摞收回来了,的确是那家人挖了水沟把树根挖断了才导致那棵树被风刮倒,那家人知道瞒不过,也就不狡辩了。陈棠就让钱一贯根据调查结果对两家进行调解,让倒了树的赔了那头猪钱,暂时没钱可以打欠条,分期赔付。但也坚决驳回了死了猪的要人家连未出世的猪崽子也并入赔偿的要求,并且对他的受贿行为进行了罚款处罚,最后也还算是圆满解决了。

      这件事让陈棠猛然警醒过来,她得给自己找师爷了。
      不然日后遇到一些讼棍,可就翻了船了。
      把这件事也纳入了工作表中,陈棠便来到大堂,开始一天的工作。

      衙门里的人除了轮流值守大门的,其他人每日都要到大堂列班,这倒是大楚定下的规矩,但真正执行的县令少得很,唯有陈棠觉得挺好,就跟上班打卡似的,一方面能对下面的人形成一点约束力,一面也能时刻关注到近期工作的进展,还能侧面了解到一些问题。

      陈棠因为中午还要带着钱县丞一块儿去招商引资,便让单纯汇报工作的先散了,之后形成书面报告递交上来给她过目就行。

      周峰则上前了一步,行礼道:“大人,卑职有一事。”
      “简单地说,我还有要事。”

      “大人,”周峰向陈棠递上了一张名单,“这上面四十几个孩子,已经是孤儿了。他们有的父亲战死母亲改嫁,无人看管,有的是逃亡闽州途中父母皆被海寇杀死,有的是被火石击中的无辜村民。他们如今没有家了,便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大一点的便在街头行窃,小一点的家家户户敲门行乞,被街使抓了好几次了。”

      “我们不是已经发放了救济金吗?这一块没有兼顾到吗?”

      周峰摇摇头:“这些孩子有的根本不知道,有的被亲戚领了去,却依然不管他们死活,有的家里一个大人也没有了,人又小不懂事,靠着街坊邻里的好心活到现在。不说他们,好一些人都不相信官府真能为牺牲的士兵做到这份上。”

      陈棠叹了一口气,这是在这个时代无法避免的,很多消息无法传播出去,很多政令没能下达,所以这个时代几乎无官不贪,是因为这样的机会太多了。

      “钱县丞,我们建安有没有慈济院、善济堂之类的地方?”

      陈棠回忆了一下七娘子留下来的记忆,似乎每一座县以上的城市都会有这样的机构——老而无所依者,幼儿无所养者,皆入善济堂。

      “有是有……”钱一贯挠了挠脸皮,“可是衙门拿不出钱来养着他们,全靠士族大户时不时的发发好心,住在那里头还不如出去讨饭,前两年又逢天灾,别说他们,乡野间饿死得人还少么?如今里头也没人了,早荒了,估摸着屋子也住不得人了。”

      “找木匠来修,修好了让那些孩子都住进去。”陈棠想了想,又对周峰说,“救灾帐篷拿出一些来,找个地方让他们先落脚。先由官府养着他们吧,正好卖了官盐得了一笔钱,你找灯娘要去。”

      “是,大人。”

      “等我回来,我再去看看那些孩子。对了,不止这些,对于牺牲的守城将士的家眷,一定都要好好地照顾到,你记得派人挨家挨户回访,别又被什么亲戚冒领了钱啊。”陈棠最后冲周峰交代了一句,便招呼着钱一贯和冯柯把那一大册子方案带上,前往崔家的春风楼。

      当陈棠走进酒馆时,大堂里空无一人,店小二趴在门边打瞌睡,店老板坐在柜台后面对着账本打着算盘,眼角瞥见了陈棠便笑开了,哎呦哎呦地迎了出来:“陈大人来了?楼上请,楼上最好的雅阁早备好了,就等您来了。”

      “今天怎么没生意啊?”陈棠忙忙碌碌了一年,这还是第一次下馆子,有点进城的感觉,一边上楼还四处看了看。

      “这不您和夫人大驾光临么,那些闲汉都被小民赶走了,”店老板躬着身子一路引着陈棠上去,笑眯眯,“不然腌臜了贵人,小民怎么担待的起?”

      “不必如此,倒耽误你做生意了。”
      “哪里的话,想请您来都请不来呢。”

      陈棠刚坐下,便听见楼下有车轮辘辘驶来的声音,店老板一探头往窗外看,认出了是崔家的马车,立即告了罪,又连忙下去迎。

      不一会儿,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先入眼的是两个青衣婢女,左右分立在门口后,一位披着葡萄色猞猁裘的高挑女子走了进来,她摘下风帽,头上的五凤珠钗随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两弯柳叶眉下,是一双熠熠生辉的凤眼。

      “民妇拜见大人。”

      她微微屈膝福身,姿态优雅得赏心悦目。

      “惠夫人不必多礼。”陈棠虚虚扶了一把,“请上座。”

      “卢公还未到,我们等他一等,惠夫人先喝茶吧。”陈棠特意要了一壶甜甜的枣茶给惠氏,“请用。”

      陈棠握住了温热的杯盏,她在打量着惠氏,惠氏也暗暗观察着这位女官。两人都没有掩饰,最后还是惠氏打破了沉默,她笑道:“陈大人与民妇想象中不太一样。民妇曾经也有幸相识过几位女官,陈大人与其都不相同。”

      “是吗?那么你认识的女官都如何?”

      “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惠氏低头吹了吹茶水,“她们有的看管仓库,有些在书局里抄书,有的在账房里对账,身边无不都是男人。做得好了,得不着嘉奖,做的不好了,便会被大声呵斥。她们孤立无援,还要忍受世人的流言蜚语,往往坚守不了一年半载,便辞官归家了。于是人们总说,女官无能。”

      陈棠沉默了。

      对于惠氏的话,她忽然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她曾经是农科院里唯一的高级技术员,她身边也全是男人,她必须比同等岗位的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洗脱女人无法适应这个岗位的偏见。

      甚至,她被提拔到那个最吃香的实验室,接触到院里的重点项目,也只是因为她没有家庭的拖累,没有孩子。所以能够让领导认为她“不麻烦。”

      “但陈大人不一样。”惠氏稍稍抬眼,笑了笑,“您是守得住的。”

      “我们才见了不到一刻,你就这么肯定吗?”陈棠也笑了。

      “不,或许大人与民妇相见不过一刻,但民妇与大人却神交已久。从您上任的那一天起,民妇无时无刻不再打听您的消息。一位女县令,落入他人耳中或许只会起一些微澜,但落入民妇耳中,却如惊雷般震撼。您是第一人,虽不是女官中官位最高的,却是第一位手握实权,能够主宰一县百姓生死的父母官。”惠氏眼眸微微闪动,脸颊泛起一点点红晕,“不怕大人笑话,大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民妇都记在心里。只是民妇不如大人,是个关在后院里,只能打理打理自己名下几处庄子铺子的小女子,若非此次民妇夫君病重,民妇也不能站出来代理家族事务。”

      陈棠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本来准备好的台词都忘了。

      “其实……民妇知晓大人此番的真正来意,”惠氏俏皮地歪头一笑,“商讨去岁哄抢的粮食是假,想借崔氏的商路是真,对吗?”

      陈棠看向她,忽然也不想拐弯抹角了,于这样一位爽利的女子相谈,或许开门见山是最好的方式:“是的。我代表官府,想与崔氏合作,共谋利益。”

      “那么,民妇也就直说了。”惠氏收敛了神色,她站起身郑重地向陈棠下拜,“民妇崇敬大人,此为私,大人所言事关家族,此为公。民妇绝不会做有损崔氏的任何事,还望预告大人知之。”

      有原则有底线,陈棠愈发欣赏这位惠夫人。

      “惠夫人请起,”陈棠反而放心了,因为她对自己的项目有信心,“官府要和卢崔两家做的是对双方都有大益处的生意,甚至对你们的益处比官府还要大。等卢公来了,我再一并详细告知。”

      惠氏眼睛转了转,猜道:“可是与大人在积雨台大肆动土有关?”

      陈棠诧异地看着她:“惠夫人好智谋。”

      “民妇说了,陈大人做的每一件事,民妇都铭记于心。”惠氏笑了笑,却又很快淡漠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陈旧往事,她低声喃喃自语,“若是大人早点来建安……就好了……”

      陈棠没有听见,只是见她神色有异,刚张了张嘴,便听见楼梯上一阵慌乱的脚步,店老板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上来,喘着粗气道:“大人,糟了,卢公……卢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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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春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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