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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蓝鲲(一) ...

  •   李刺史是于长兴元年任闽州刺史一职,今年刚好十周年。李刺史是个专一的人,十年如一日,他疯狂搜刮民脂民膏的脚步从未停歇,甚至更进一步,各县县令被剥了几层皮,自然也要往下盘剥。乱七八糟的税越来越多,对此,白老县令也无能为力,他曾经给朝廷上血书揭露李刺史的恶行,却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这些年,大楚百姓们都苦不堪言,流离失所,何况山瑶人?他们在森林边缘的小村落被官兵的马蹄踏平,这回他们被驱赶进了大山深处。那里狼虫满布,湿瘴弥漫,他们渐渐贫穷得只剩下自己的生命与手中弓箭。为了活下去,山瑶族中有一些人选择离开故乡,而留下来的那些人真正被逼迫成为了匪徒。

      然后,在去年年末,他们袭击了一个商队。
      而那个商队里,被一箭射穿头颅的领队,是李刺史某个小妾的娘舅。

      李刺史被小妾哭闹得头昏脑涨,也觉着自家面皮的确有点挂不住,便一怒之下动员了闽州县衙的捕快、兵卒,还写信请了闽州都督府的百名悍将来一同联合执法——“剿匪”。这是陈棠永远也不能接受的实事,只是为了泄愤,就要将无辜的人一并推向地狱。

      “那次,是我带的路。”周峰说。

      还藏在建安深山里的山瑶人已经不多了,但哪怕敌众我寡,他们仍然拼死抵抗,男人们拿起弯刀和长弓,为部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在兵强马壮的闽州官兵面前,他们依靠熟识地形的便利打起游击战,竟奇迹般地不时能占据上风。

      最后,闽州方面军伤亡有点超过预期,都督府的指挥使第一个撂挑子不干了——老子的将士是要上战场的,他们要死去,也应该风风光光地战死沙场,死在这破林子里也太憋屈了。然后李刺史没办法,便憋着一股气,同意与山瑶人和谈。

      山瑶人这时几乎只剩下老弱妇孺了,但他们连女人也手持刀枪棍棒,没有一个人哭喊,没有一个人逃避,她们把孩子们都挡在身后,被团团围住仍然坚定地站得笔直。

      然而,每当陈棠以为李刺史人品已经没有下限的时候,他总能突破陈棠的想象。

      和谈比想象中更快结束。
      李刺史像是诚信友爱愿意吃瘪的人吗?
      他当然不是,所以他出了阴招。

      另一队捕快从山后悄悄摸了上来,他们将山瑶人在深山中搭建的寨子再一次烧毁,并且斩断了山瑶人逃出大山的后路——悬崖上的吊桥。最后,无数山瑶人葬身火海,族长蓝鲲为掩护族人逃亡不幸被活捉,至今还在建安死牢里关着,就等着今年秋后问斩。

      “昨日那个小女,我曾见过,她是蓝鲲的妹妹。”周峰最后说。
      这倒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发现。

      忽然,头脑有个念头一闪,陈棠发现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你说那个蓝鲲被关在我们县衙的大牢里?李刺史怎么没把他带走?”

      既然是闽州主导的“剿匪”,怎么倒把匪首留在建安了?

      “山瑶人记仇却不太明白大楚的官制,蓝鲲被押入建安县,又是卑职为刺史大人带的路,他们便以为建安县官府才是主谋,只找建安的麻烦。还时常纠集其他部族骚扰来往建安的商队与旅人,建安县兵防又弱,他们打劫十次,倒有七八次能得手,其他蛮族见有利可图,便愈发猖狂,尤其入冬,甚至会进村劫掠。”周峰摇头,“所以这就是为何建安匪患比各县严重的原因。”

      沃日,建安县简直背锅侠。
      这听起来打劫建安县都成了一年一度双十一狂欢购物节了?
      怪不得她刚到任就被盯上了。

      不过……陈棠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解决山匪问题,不如就从山瑶人开始吧。

      和衙门里的人一块儿吃完午饭,陈棠把自己关在议事厅里奋笔疾书了一个时辰后,把孙周钱三人并冯柯都叫了过来:“我有件事要宣布,你们陪我去大牢里走一走。”

      钱一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刚刚从周峰那里听说建安要还26万石粮食的事情,差点没一头栽倒在桌下,这会听见陈棠召唤还有点恍恍惚惚,没回过神来。

      孙主簿倒还算镇定,毕竟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本就打算这几年便辞官回家去,所以陈棠制造出来的幺蛾子只让他连连叹息了好几声,琢磨着要提前写辞职信了。至于陈棠为何要去大牢,他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出言反对。这是上官的决定,怎是他好置喙的?

      而周峰却能猜到陈棠为什么要去,皱眉道:“大人可是为了那蓝鲲而去?”
      这个名字让钱孙二人不约而同问惊讶地出声:“大人要去大牢见蓝鲲?”
      “是啊,走吧。”陈棠挥挥手。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孙主簿一改方才的淡漠,情绪激动地拄着拐杖拦住陈棠。
      “为何?只是看看罢了。”陈棠都被他吓了一跳。

      可是他们却又齐齐不说话了,钱一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陈棠不由心中生疑,将孙周钱三人一个个看过去,最终选择直截了当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我现在也不和你们计较这些。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主动来找我坦白一切的。不过现在,你们不要阻拦我做事,不然你看我敢不敢把你们三个通通都换掉!既然我这个县令使唤不动你们,那我就换个使唤得动的,大郎,你陪我去!”

      “是!”冯柯立即应道,他一点犹豫都没有,也不会有什么好犹豫的。一直以来,他从来不会质疑七娘子的决定,不论多么离谱多么离经叛道。所以不论是从北往南千里迢迢来建安赴任,还是当年他掩护着七娘子从内宅翻三道墙出去参加科举,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七娘子要做什么,他就为她做了就是。

      若有刀枪利剑,也有他来档。

      他将那根不离身的铁棒握在手中,随手抓了一个站在大堂打瞌睡的捕快带路,便跟随着陈棠大步流星出了衙门大门。

      被留在原地的钱一贯看了看孙主簿,又看了看周峰,最终还是地一跺脚,结结巴巴地自我说服道:“我…我还有妻儿要养…这个官我不能丢……我…我还是跟着她去吧!”

      言罢,急急喊着“陈大人等等卑职”追着陈棠去了。
      孙主簿望向钱一贯的背影,长叹一声:“纸终究包不住火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蓝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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