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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遇 ...

  •   五年后。

      天在下雨。雨丝细细绵绵,打落到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江南春季的雨丝缠绵是自古以来民间盛传的佳话,才子佳人,英雄侠女,无不以此为谈资,以此而著称潇洒飘逸。放荡浪子,柔情剑客,无论言情小说还是武侠著作,江南春雨出现次数之多可见一斑,每每出现无不恰到好处,顺其自然。再接下来,佳人赠伞,英雄覆雨,诸如此类,层出不穷。然而,当这真正的雨水打落在身上时,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老天,这雨水到底停不停啊。”乌黑瓦檐下雨水顺势不停滴落,打落在湿泽的青石板上,叮叮当当宛如风铃独奏。站在屋檐下的女孩一边洒落满身的雨水,一边娇声抱怨,“沈家明,你到底管不管啊。”
      沈家明看了眼身旁淋得浑身通湿的苏碧琪,眼角有了淡淡的笑意,干脆枕着臂慵懒靠在了屋檐下的窗台上,目光倾斜到滴落的雨水处,声音洋洋洒洒:“当初是谁好心从旅馆一路劝告到青石桥,无数遍申诉今天不能出行的理由,但是不仅好心不得好报,还被骂作鸡婆。”
      “嗤——”一边忙着弄掉身上的湿水,一边抱怨的女孩忽然弯着腰笑出声,明亮若星光的眸子弯成了一道月牙,“沈家明,当初我怎么没发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能记仇的人,小肚鸡肠。”
      “这可是你说的。”沈家明听到这句话收回了眼神,也收回了枕着的臂膀,眼神里有一丝温柔的狡黠。正当苏碧琪弯腰捧腹时,起身从她身后抱住她,双手一收点中了苏碧琪素来要命的“笑穴”。
      “啊——”苏碧琪惊呼出声,“快放开,快放开,沈家明你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当初我怎么……没……发现……”
      转身之际,又只见沈家明早已松开了收,双臂抱在一起看她的笑话。苏碧琪倒也不恼,反而继续弄她湿漉的长发,笑道:“沈家明,真没想到你坏起来竟也叫人爱到无可自拔。”
      “承让了。”沈家明唇角微微弯起,眼中依旧是温柔的笑意,方才一闪而过的狡黠如流星坠落,然而说出的话却再度惹恼了眼前的丽人,“要论使坏,谁能够比得上苏小姐居然粗心大意到把信用卡落在旅店内,并且带上无辜同伴企图夜宿街头。”
      “沈家明!”苏碧琪有些微微的恼火,白皙的脸蛋上出现两团圆圆的红晕,声音几分斥责,几分撒娇。转眼间,却又是微笑的神态,嗓音恍若沉溺在纯牛奶中,“不如……我们今天就……就地打铺……”
      “我有带现金。”沈家明淡淡微笑。
      “你怎么能带现金呢!”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沈家明却看见了眼前女孩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不住微笑起来。而苏碧琪则下意识地喊出了自己的初衷,“出行前我已经把你的钱包放在皮箱里,怎么可能还会有现金呢?”
      看见苏碧琪又跺脚又娇嗔的模样,沈家明好笑又好气地问道:“小姐,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身上怎么会有现金?”苏碧琪瞪眼道。
      “出行前为了避免今天淋雨,我又换了件外衣。”沈家明如实答道,唇角边笑意加深。
      “换了一件?那换了一件为什么会有现金呢?”苏碧琪摇摇头,不解道。
      “事实上我在每件外衣里都有放现金。”沈家明微笑着,又坐了回去,枕着臂靠在窗台上,慵懒而闲适。
      “老奸巨猾。”苏碧琪恨恨道,却是毫无娇柔做作地躺在沈家明的怀里。沈家明的手指抚摸在她潮湿而清香的发上,敏感地捕捉到每一丝情绪变化,不由暗自好笑起来,道:“小姐,老奸巨猾的人是你好不好,比起在别人出行前偷偷溜进别人的房间,企图藏起钱包,还差点害别人夜宿街头,在每件外衣的口袋里放现金哪个更严重些。”
      “不对。“躺在沈家明怀里的苏碧琪淡淡撇着眼,却仿佛知觉般想起了什么:“你刚刚说的,最后一句是什么?”
      沈家明暗自回想,唇角笑意温柔:“想不到是个爱钻人空子的小妖精。”
      “谁是小妖精啊。”苏碧琪淡淡撇嘴道,又仿佛想起什么:“对了,你刚刚最后一句是在问我,‘哪个更严重’,那么,意思就是说,你也承认自己老奸巨猾了对不对?”
      “不管严重不严重。反正老奸巨猾就是老奸巨猾。反正……”苏碧琪的声音轻微地起伏,他敏感地从发梢捕捉到她的神经在轻微震颤,“只要我们是同路人就好……”
      “你故意不带现金恐怕不是为了留宿街头这么简单吧。”沈家明问道。
      怀中湿漉漉的丽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头低低靠在了沈家明的鄂下,柔声道:“你到现在,还没有跟我告白呢。沈家明。”
      “何必呢?”沈家明淡笑。
      “沈家明。”苏碧琪仿佛突然点着的火焰,从他身上坐了起来,神色有些阴郁悲哀,“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怎么会呢?”沈家明依旧淡笑。
      “我感觉你总有一天会离开。”苏碧琪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身子因为雨水淋湿的关系出现瑟瑟虚弱的感觉,“你就好像一个旅人,我只是你路过时候疲惫休息的站口,你不会为此而停留,你历经千难万险,拔山涉水只是为了到达目的地。为此,你不会对旅途留有任何眷恋。”
      “以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出版社定会欣赏你的才华。”沈家明作拍手状。然而苏碧琪却仿佛泄了气般又软软地榻在了他的身上,“答应我,永远不许离开我。假如……等到了真的要说再见的那天,也只许是我说,你要看着我流泪,悲痛欲绝。”
      “然后痛哭三天三夜,呕心沥血,肝肠寸断,天地为之动容,神人为之震撼。最终以孟姜女哭倒长城之势博得了天神同情,送给我们无限生命,让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沈家明夸张地柔声道,眼角却是微笑如水的模样。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生生世世在一起呢。”没有意料之中的嗔怒,怀中的丽人仿佛疲惫般躺在沈家明怀里,声音低沉无力。沈家明看着怀中的女孩,不禁入了神。蓬松柔婉的卷发闪耀着被雨水打湿的光泽,面容白皙,眼珠无比淡漠。如同深海底部长眠的人鱼公主,身体里潜藏着无数激烈的爱与恨。宁愿化作泡沫也坚守爱情的执着信念始终如一日地支撑住美丽。任性,善良,骄傲,自负。如同白色的猫咪安静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始终以她幽亮的眼睛注视着你,吃饭喝水,睡觉休息,不知疲倦,为爱而生。这样的,一个女孩。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跟自己心爱的人天长地久地在一起。
      沈家明微微眯起眼,手上护住她的力道却不敢加重半分,仿佛怕她会突然惊醒。他微笑着暗叹,世间姻缘如此千奇百怪。那么,最初呢,最初又是因为什么而彼此眷恋。
      目光所及之处,被雨水打湿的坚硬泥土变得异常柔软,而当湿泽终于无法再满足愈来愈多的水汽时,空气里激起淡淡水雾,弥张叠影,别致风景于其中,看得隐隐约约,毫不真切。

      那是半年前。
      遇见那个叫苏碧琪的女生,仿佛是再自然不过一件事。
      只是一个清晨,阳光还未透过浓密的云层散开,有薄薄的淡白雾气弥漫在绿叶之间,校园的塑胶操场跑道上凝结着一层明亮的露珠。在均匀的跑步声中,不断地被踩碎。又不断地,从雾气里液化。
      对于如此重蹈覆辙的自然物理规律,苏碧琪与他,应该是最了然于心的。
      他已经忘记,是在哪个清晨的美好时光中与她邂逅。只是极平凡的,从他决定晨跑的那天开始,塑胶操场上就出现了一个女生倔强奔跑的影子。他和她,似乎并不认识。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体力比赛,直到阳光拨开云雾,人渐渐多,他们就各自散去。
      这样的陌生,熟悉,各自乐此不疲。
      直到那天,女生倔强的白色外套背影摔落在鲜红的塑胶跑道上。露水沾了她一身,湿漉漉地散发出青草香气。
      他走上前,微笑着伸出手,推了推鼻梁上谦卑的眼镜,将她扶起来。
      没有丝毫的罗曼蒂克,相遇是狼狈的,却在日后他们成为恋人的时光中让彼此津津乐道。
      那天,他清楚记得,当他伸手搀扶住她的那一刹那。他看见。他的的确确看见,从女生骄傲的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狡黠。他是聪明而温和的男人,自然不会点破。只是在很久很久的未来,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回忆这个片断,却是他和她今生最大的隔阂。
      他将她慢慢地从地上扶起来,坐到休息栏杆边,嫩绿的叶子还挂着露水往下淌,他看见她晶莹剔透的脸颊。那是如此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和他一样。
      他递给她一瓶矿泉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疼痛。她望着他,眼神骄傲而不可一世。她说,我认识你,沈家明。
      我也认识你,苏碧琪。他微笑。
      我观察你很久了,可是你从来都没有和我打过招呼呢。
      她微笑,语气仿佛被人捧在手心般幸福,抑扬顿挫都流淌着明媚的气息,让他长年沉重迟钝的神经系统悄悄变得柔和。
      恩。他点点头,亦淡笑。
      她略微想了一会儿,托着细巧的下巴,玻璃般质感透明通亮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然后说,你是我见过最有毅力的男生,就晨跑而言。
      他的笑容始终如一日地水般流淌,声音缓慢而低沉,你的体力的确是女生中我见过最棒的一个。
      是吗。她的眉毛细长地挑动了一下,将呼吸靠近他的耳垂。
      那么,就这一项而言,我足够资格做你女朋友了吧?
      少女的呼吸清涩而甜蜜,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眼睛恍若星辰般明亮,瞳中闪耀的骄傲火光几乎在一瞬间令他窒息,然后他听见她撒娇的声音,你没有女朋友。但是,那并不代表你排斥女朋友,对吧?那么,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愿意当你的女朋友。
      不胜荣幸。他微微俯了个身,然后笑道,但我无法满足你关于任何名牌的欲望,甚至于,一杯你习惯的PETRUS。
      我只要这个。女生摇摇手中的矿泉水瓶,笑声温柔婉转,略带着些许放肆,甜津津的味道,冰冰凉的味道。
      但愿你能够长久地喜欢它。他凝视着被苏碧琪捏在手里的矿泉水瓶,微笑,语气里有几分调侃和戏虐。
      我可没见过有喝矿泉水就喝出病的呢。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可是据传闻PETRUS的香醇可以叫人思念成疾。他压低声音,脸上温柔表情依旧不变。
      望见对方不动声色的脸与一如既往的温厚表情,那个叫苏碧琪的女生忽然大笑起来,用力地捶着他的背,靠近他的那一刹那,在他的耳边低语,沈家明,你真有意思。
      他微笑,抬头望了眼天空,说,太阳快照出云层了吧。
      身旁的女生捏了捏他细嫩的脸蛋,俏皮地眨着眼睛,你如此聪明,我甘拜下风。
      现在是否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呢。他轻声笑问。
      考验当中。要知道,我害怕油嘴滑舌的男人,他们是强盗。苏碧琪的眼神底有些淡淡交织的暖意,那般淡薄,恍若风吹来就会散开。
      他不再多说,微笑告别。

      再后来,不知是谁将谣言迅速散播给了大众,汉阳校花苏碧琪名花有主,至于主落谁家,却至今不明。大学校园自然不反对情侣公开化。只是,对于苏碧琪这样身世背景,眼光清高的女生,受关注的程度就普通情侣而言,除了那些长期孜孜不倦苦读书生外几乎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谣言终究是谣言,见苏碧琪身旁无男人拎腰包,付账单,瞻前顾后地点头哈腰,惟命是从,流言便渐渐淡去。然而在沈家明心底,那日清晨女孩如露珠般一闪而过的清丽笑容却从未曾消失。
      依旧如往日般的晨跑几乎是蔓延了整个秋与夏。彼此心意相通,偶尔跑步时候也会闲聊几句,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是安于这样淡薄宁静的情意,而苏碧琪也从来不曾如那次般亲近。
      冬季很快就到了。仿佛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女孩微笑的脸庞,甜蜜而紧促的呼吸,还有跑步时候常常彼此相望的微笑,渐渐地,远离了他的世界。两条原本平行的生命线在一次错误而美好的交叉后继续回复了平行,互不相干,美好如初。无法忘却的,或许仅仅只是某个女孩关于PETRUS和矿泉水的独特价值观。他在那里这样淡淡想的时候,手上摆弄的是一个新型照相机。造型独特,并且富有美感,设计精致,画面拍摄细腻清楚,一切都符合他的要求,唯一不满意的只有眼前的浓妆模特。
      他想,他大概是会永远记住那天的。
      因为爱好摄影,并且投身艺术系,所以顺理成章加入了摄影团,并且担任艺术顾问。如此殊荣,令初来乍到的他受宠若惊。然而周围团友们热烈奔放的气氛,属于时代巅峰的谈吐又深刻号召感悟着他,从某种抑郁别致的情节中缓慢苏醒,温柔的,心碎的,原本就不属于摄影艺术,尽管过程痛苦,然而始终是要摈弃的。
      那日为了按时完成作品,他向团友苏借了一位模特。主题是冬日白雪,力求拍摄画面唯美细腻,真然体贴,既要有皓皓白雪美景,又要将女子温柔如雪,高傲如雪的姿仪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棘手,然而这些拍摄问题却是司空见惯,可谓是家常便饭。原本是打算借着急迫逼使模特能够尽量不化妆或化淡妆出场,然而哪知道苏是有心要帮助他,竟然为装扮模特而花费不少心血。
      尽管不得不承认苏的形象打造技巧,然而面对眼前的模特,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感谢二字。长发及肩,浓妆艳抹,眼影是困惑慵懒的潮紫色,带着无限张扬与想象。他甚至无法知道苏是从哪里为模特借来的一身纯白色珠宝与晚礼服。妖娆,妩媚,的确是拍摄的尤物。然而目前,融合着这漫天冰雪,如何能够找到自然二字。甚至于,走在大街上能够看到一个轻装女子窈窕身影已实属不易,更何况是穿着纯白晚礼服出入白雪中的浓妆女子。莫要说自然得当,就是连主题也模糊不清。无奈之下他唯有小小心心送走了模特,再入摄影社寻他人援助。
      只是那一瞬间的事情。
      他在摄影社门口看见了苏碧琪。她朝他微笑,然后用白色纯棉手套招呼他过来。他的步伐有些僵硬,然而目光却定定地丝毫不转移。原本是冬日严寒,应当正是用厚重棉衣夹紧自己的时候,苏碧琪却依旧是窈窕纤细的模样。尽管纯白色绵裙外套有些笨重,然而那白皙如玉的面容精致小巧,穿着起来便相得益彰。她的眼珠如此淡漠,如晶莹通透的玛瑙,又胜似冰雪般,气质怡人。
      也许,只是那一刻。他忽然找到了创作的感觉。

      “又见到你了呢,真巧。”苏碧琪抬头看他,眼睛里笑意盎然。然而双手却不停地使劲搓着,即便隔着厚厚的手套也依旧有些寒气逼人。一路走来的途中,雪霜落满了她一身。如海藻般蓬松柔婉的头发星星点点沾着些白色雪沫,而他注意到,她幽长深黑的睫毛上正结着薄薄的一层霜。
      他原本打算淡笑,然而创作的急切使他顾不得诸多。他对她请求:“帮我个忙。”然后,伸出手邀请她。第一次那样急切地请求。
      在雪里愣了愣的女生微笑如初,伸手回应给他关于她的答案。

      那一场拍摄是完美而绚丽的。皓皓白雪中,头发如海藻蓬松柔婉的女孩笑容爽朗天真,或者是正在堆雪人的专注神态,或者是跌入雪地的狼狈模样,又或者是倚靠着漫天风雪傲然而立的绝世清新,无论是那一张艺术摄影照,都获得了空前的好评。几乎所有人都被哪个照片中的女孩所迷住,她笑容爽朗,不畏严寒,没有丝毫娇柔做作,仿佛是雪做的身体,霜打的骨肉,漫天白雪落在她身上无声无息融为一体,与玩雪时候肆无忌惮的开心笑容浑然一身。再也没有能够比这样的摄影更加自然细腻的。几乎整个摄影社的团友们都慕名前来观赏。而作品庆祝会当晚,更是由社长杜丽娟亲自开启酒会捧场。
      满地的笑语欢声,满屋的狼藉疯狂,罐装的啤酒被强烈摇晃后喷洒而出,有星微的酒沫洒在他脸上,装饰着幸福的笑容。直到晚会几乎进行到最HIGH的时刻,社长杜丽娟才神秘地作了个嘘声的动作,停止了一切响动。
      “老女人,在搞什么啊。”苏不满地喊出声,立刻遭到一记强烈白眼。
      “闭嘴。”杜丽娟作凶狠状恐吓道,随即又瞬间改变出微笑模样,环顾四周,作神秘状轻声道,“同志们,今天……”
      “欸,你可不可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啊。刚刚气氛High到极点就这样被你破坏了,你还打算用什么来做补……”苏原本打算将最后的词汇表达完整,然而社长杜丽娟的强烈不满眼神已经极大威胁到他的身价利益,利字当头,不得不闭紧嘴巴。
      他轻轻地看着四周,仿佛突然想起什么。
      然而杜丽娟已经开始说出了隐藏几乎半个酒会时间的秘密:“今天我们摄影社来了一位新朋友。相信不仅是我,只要每个慕名前来观看家明作品的朋友,都想知道关于她的……”
      “苏碧琪。”有人喊出声。
      他环顾四周,终于在隐藏的人群中找到了她。她从拥挤的人群里慢慢走出来,没有光芒四射的耀眼,依旧穿着一件白色羽绒夹袄,头发不再蓬松柔婉地披散垂挂下来,而是紧俏地扎成了马尾,戴着棒球帽,帽子前檐压得很低,几乎挡住视线和半个脸。然而就是这样平淡地走过去,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如深谷幽兰,如雪中红梅,旷世的姿态清丽脱俗,在一刹那封锁住所有视线。所有人都认得这种自他作品里散发出的气息,决绝的,清爽而明朗。
      她从他身边静静走过去,然后出乎意料地停了下来,压低帽檐,唇角微笑如水,她对他说:“我们又见面了呢。”
      “好像每次你都是这句话。”他淡笑。
      “那么,我可以叫你老沈么?这样的话,下次打招呼的时候也许就不会那么单调,‘老沈,我们又见面了呢’,怎么样?”她俏皮地朝他眨眼,面容雪白而闪耀着骄傲的光,眉宇明朗优雅。
      杜丽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招摇着手宣布道:“如大家猜测的没错,摄影社即将迎来我们的新成员——苏碧琪。碧琪刚刚入社团,大家一定要互相照顾,团结友爱。”脸上有些许得意欣然之色。
      他微微一愣,身子有些僵硬,稍俯身问身旁的她:“什么时候加入的,竟保密得这么好,连我也不许知道。”
      “就是帮你忙的那天。正打算道摄影社报道呢。算起来,也应该叫你一声学长。以后,我们就是拍档了,总要互相了解才行。”她压低的声音柔柔响在他的耳际。
      四周沉寂了几秒,在杜丽娟还来不及躲远处时就狂吼声四起。有人重复着刚才的热潮,将罐装的啤酒热烈摇晃,然后打开盖子喷洒出猛烈的酒柱。欢呼声连绵不绝。有人拥抱跳舞,有人大摆四肢,有人抱住物品狂甩头发,更有人高歌乱唱。气氛前所未有的HIGH,摄影社成员前所未有的兴奋。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她在他耳边低声邀请:“我们出去吧。”
      他的身子蓦然僵住,然后轻轻点头。两个主角无声无息退出了宴会。

      “你喜欢摄影?”长长的走廊尽头,他忍不住问道。
      “随便啊。”她无所谓地停下来,双手倚在栏杆上,语气漫不经心,“能够多喜欢一样就多喜欢一样喽。”
      “这种说法很特别。”他亦停下脚步,面容表情有些奇怪。第一次听到一个女孩这样述说自己的梦想,与现实毫无关联,只凭感官喜好,决然断定一切。
      “那么你认为呢?”苏碧琪回过身反问他,夜色深浓,隔壁楼台的灯光映照出她微弱的影,她的眼睛幽亮而明媚,瞳孔里是他的影子。
      “我以摄影为生。除却摄影,我什么也不是。”他淡笑。
      “那就够了。”苏碧琪懒懒转身,“只要有可以养活自己的本事,就足够了。”蓦然回首朝他微笑,又道:“至少等我以后当了你的女朋友,不至于穷途末路到去给别的摄影师当模特。”
      他忍不住微笑。这是她第二次说到女朋友的字眼,敏感而纤细。或许,他真的该给自己找个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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