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庄子 ...

  •   如此大吵了一架,那后爹娘就没给过采花好脸色看,吃饭也不叫她,以前缺什么的叫她去跑腿现在也不叫了,家里一同做什么,干什么都好像没她这个人,见面了彼此都当不认识,完全把她彻底无视了。
      采花一开始还有些说不清滋味,后来也不管了,你们不理我,我还稀罕。饿了就自己去厨房下面,然后一屁股坐在矮凳上端着饭碗伸着脖子哧溜哧溜地吃,吃完了饭碗随手一搁就起身上楼。如此者数次后,有次被她娘发现了,两人默默一阵,她娘似乎有心和好,便咳了几声,搭讪着道:“你现在吃这么点面吗,天光也没吃。”说了一阵,只见采花像是没听见一样,双眼眯了缝,只顾嘴里吧唧吧唧吃面,待到汤也喝光,打了个小饱嗝,搁下起身走出时。她娘早在一边被冷落地肝火嗤嗤上扑,见采花要走,便在她背后发话道:“什么脾性!跟你讲话和没听到一样。就自己每天猫儿偷腥一样饿了钻出来沾沾腥,饭碗吃了也不晓得洗洗。你当没这个爹娘,难道你还一辈子不嫁人不成,老在家里做什么。不知道哪里生出的臭脾气,两眼一翻,脸挂啊挂,装起谁都看不上,做子女的连爹娘都不放在眼里,谁教给你这个理……”
      采花充耳未闻。当真是挂着脸,走出厨房,就上楼。阿花娘见发话的对象根本不理她,更是气的通红着一张油光可鉴的脸,手里甩着抹布赶着出来,提高了嗓子:“姑娘大了就是大了,翅膀长硬了做娘的想管也管不了,你既然翅膀硬了怎么还不趁早飞了出去,攀了高枝。你以为你长得多标致,我们给你说的人看不上眼,做小老婆又辱没了你姑娘的身份,心气那么大,爹娘都敢当面说,怎么就整天坐在房里也不晓得做什么!等到肚饿了钻出来拉着恁长的脸给谁看,面吃了饭瓯叩在不知哪里还要我找出来给你洗,我上赶着没事给你做个奴仆不成……”
      阿花坐在床上,一边死命地揩眼泪,一边气得手发抖,听到后来越不像话,便开了门嘶哑道:“我又没叫你给我做什么奴仆不奴仆。你既不喜欢我赖在家里,大不了出去就是了。省的每天被你吵得头大。我是真心累。你老人家也可以歇歇心了。”这话说完阿花娘还未回应,采花就砰地进了屋子开始收拾起来。
      一壁收拾一壁在那里掉眼泪。她算是看透了这爹娘的德行。正把几件衣裳收拾了,脑里慢慢冷却了下来,手里动作不知不觉慢了,止不住后悔,出去说得轻巧,自己身无长物出去了双眼漆黑,能靠谁啊。而且又是小脚,走不了远路。采花叹道,谁叫我命不好,投到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家里。
      采花动作越来越慢,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对着梳妆台上一面镜子,看着镜子里哭肿着双眼的自己,越发娇赛桃红,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又想,终不成靠这幅脸蛋吃饭吧。她也看过村子里有些不正经的外地女人,衣衫穿的七零八落,做着不正经的生意,自己一向都是瞧不起的,难不成要沦落到和她们一伙了。心里实在唾弃,但既然话说出口了,总不成还没骨气的赖在家里。
      自怨自艾了一会儿,采花开始寄希望于怪力乱神,当初梦里的神人为什么还不来帮帮我,不过这些破事说出去脸上也没光。但这会儿到哪里去找他啊,她徘徊了数个念头,最后下定决心还是不能没了骨气,如果就这样虎头蛇尾,岂不被他们笑话死。走一步算一步,幸许能碰见什么侠士高人收留自己。想到乐观处更是美滋滋了一会儿,便也觉得前途无量,开始一心一意的收拾起来。
      生平第一次出门,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采花全没个准,她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带什么,不喜欢什么就不带,到最好什么发簪头饰零零碎碎一大推的小包裹,这件衣服那条裙子,还有内衫外衫,又想到出门没有被子于是又折了被子,纱帐,考虑到夏天要凉席,另外收购的小玩意,小陶人,小泥人,某人送的纱巾,面霜,桂华油,红红绿绿一大堆。整整收拾了一个下午,看着那么大一箱子包裹,自己也觉得自己两条胳膊很难带着一路流浪,于是又拆开忍痛割爱了不少,来来回回分分合合数次总算把包裹控制在身体可承受范围之内。此刻已是月上中天,她累极了,便躺在床上,衣裳也不脱呼呼睡去。
      第二天起来,她想到昨天的事,在床上发了会儿呆,阳光从阁楼的小窗户里透进来,在地板上流动着光亮,她环顾了一圈,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舍不得离开睡了十几年的房间,一时倍感凄凉,但既然一言既出,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了。于是,不再多想,将行李从柜子里扛出来,有半个人高,一路使劲拖下来,原想无声无息地走了,好叫他们惊慌一场,无奈东西太多,动静太大,娘早从厨房出来,看到采花,也没甚说得,就坐在一边椅子上,凉凉看着她,她脸上带着一种强硬的自尊,涨着红脸,一路下死劲用力提出去,心上也怪自己应该再弄轻些,如今骑虎难下,着实难堪。阿花娘看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尖声尖气道:“你要去哪里?”
      她没理。阿花娘又看了一阵,便站了起来,扭过身嘴里喃喃讷讷道:“说走就走,全没有什么后果,装起来就没人一样。”
      阿花有心说几句但还是忍住没回。一旁的小弟看到便凑上去问:“阿姐,你真要走啊。”她有了引火线,把刚才憋在嗓子眼的话粗声粗气一股脑道了出来:“反正留在这里不是受闲气,就是要被卖出去。命是自己的,凭什么让别人糟蹋。你别管,我走了。”
      小弟也在一旁劝了会,阿花娘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囝,你别劝她。她要走就给她走,外面天晓得什么人都有,不知道几句话,蒙住你把你卖到什么肮脏地方,她不怕你瞎拦什么。”
      阿花娘其实是想用这句话吓唬住采花的,但采花这人吃软不吃硬。听了这句话实在不想忍,反正都走了,还忍个什么龟孙子,于是嘿嘿冷笑:“是,是,我就是被其他人卖到无论什么窑子里,也不被你们这些人卖。你老人家不要吓我,我现在怕什么,不就一条命,还怕什么。横竖怎样也不关你事,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阿花娘听了又气又笑:“你听听,你听听,这说得都是什么话!你要死呗死出去,死去死去!”说完就一挑帘子坐到房间生气。
      采花嘴里喃喃道,“我是要出去的,死也不回来。”但是无奈行李太重,她招呼一边看着的小弟,“小囝,我这里面东西太多,我只拿一点出去,其余的你收拾了帮阿姐拿到楼上去。”话说完,就想到反正也是不回来的了,还拿回楼上干嘛,便又道:“算了,随你怎样。”
      小弟在一边看得怪不舒服,“阿姐,你别走啊。”
      采花笑了笑,道:“你叫我别走,我偏要走,我这人一向是别人说东,我偏往西的。”
      小弟默默无言,采花想了想道:“好了,你也别呆了。还是帮我拿回楼上吧。”说着就开始拆来了包裹取出些东西,小弟在一边道:“阿姐,你要去哪里。”
      采花手里一顿,道:“你管我去哪里。”
      小弟道:“你还是别走吧。”
      采花抬眼看着小弟,戏谑道:“怎么,现在知道舍不得阿姐了。”
      小弟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也不是,哎,就是,爹妈会伤心啊。”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伤心,我看他们为他们的钱还伤心不过来呢。”
      “你不知道,妈这人说话就是这样,”小弟道,“其实这几天她为你的事半夜里睡不着觉,哭了一宿。”
      采花木着脸,一言不发。良久道:“我收拾好了,你拿上去吧。我走了。”
      只听蓬蓬一声巨响,采花转头,看到娘从房门里出来,径往后院去了。她想刚才和小弟的话应该全被她听进去了。但现在已经由不得自己,采花觉得包袱轻了很多,摸了摸小弟的脑袋瓜子,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里一酸,但嘴硬道:“我走了,你以后好好读书,再调皮捣蛋我可饶不过你。”说着就朝门外走。
      “你都不在了,还怎么饶不过。”小弟在身后嘟囔,采花听到了,但却当做没听到,径直出去了。
      她一出去就觉得阳光明亮地晃眼。拿纤白的手挡了挡,就碰到一个大娘,见她站在外面便笑道:“阿花,你提着个包袱要去哪啊,大太阳底下,晒伤了!”
      她没理,便向一处地方走。采花去的不是哪里,证实当初和小双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位于村里唯一一座小庙的后面,幽深荫翳,人迹罕至,等同一块废地。
      由于今天恰恰是小双的祭日,去年这个时候采花由于找不到小双埋葬的地便把这当作了悼念的场所。采花将大包袱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坐在槐树荫下。不知怎么的,和小霜见面总共两次,两人也不算多投机的人,甚至私底下采花对小双的评价也不怎么高,但却怎么也抛不下这个人,尤其自她就那样死了之后。或许是白鱼和那个梦境的关系吧,采花心上总有一种预感,她和小双还有白鱼还会再见面的。
      采花又想到自己如今有家难回,心上凄凉,便把大槐树当作小双道:“小双啊,你死了也有了两年里,你那白鱼也不明不白没了,虽说不是我的错,但我心上总十分愧疚。当时我做了一个梦,真后悔梦里没和神仙讲讲你。梦醒后我想起神仙说的恩情,反复思量,算起来你才是人家真正的恩主,我算个什么,顶多是老二吧。你如今地下有知,希望别怪罪我。唉,小双,你不知道,我现在也像你当初一样孤苦伶仃,只是比你幸运些,率先跳出了火坑。我们女人家就是命苦,不像男子汉,顶着天立着地,脚一抬,全天下任你跑,再也不作兴糟蹋的。你死的早,也尽早摆脱了女儿家的苦楚,但我这一辈子还有得熬。”
      又默了一下,采花才勉强笑道:“怎么尽和你倒苦水,小双,你也算叫过我一声姐姐的,我这个姐姐是最后一次来祭奠你了,祝你已经投了一个好胎,平平安安过一生。”
      采花说完,取出包袱里事先放好的纸钱,也不烧,洒了一地。便要收拾收拾走人,正在这时,突然冷飕飕一袭凉风将纸钱漫天漫地卷里起来,有得飘到外面去,有的挂到槐树稍,采花脖颈不禁一缩,自语道:“三伏天哪来的冷风。”但也没在意,正要走时,突然那槐树纷纷摇晃起来,槐树叶子像雪片纷纷打落下来,采花大惊,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在她皮肤上缓缓爬动,整个人仿佛瞬间坠入无底深渊,一步也迈不动,只得僵在原地。采花吓得把眼一闭,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心上想不会是小双显灵了吧。那槐树枝叶索索响动,就像是人在悲伤的哭泣。
      过了一会,风也停了,树也不摇了,太阳烘烘晒下来,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采花也能动了,她忙不迭地抓起包裹抱在怀里跑了出来,一气埋头跑得十几里。她气息不定地站在一处阴凉地里歇息,脑里还因为刚才的异动反应不过来。她突然想到,王百万今年莫名其妙死了,当时只是大快人心,以为恶人恶报,但现在想想却实在死地蹊跷。听人说好像是暴毙。
      采花想,自己当时怎么不打探清楚,又想到自己最近两年鲜少出门,和女伴都疏远里不少,而且那些村里的闲言闲语也听得少了,王百万家里如今怎样着实不知情。
      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她便走向王百万的庄子前,只见偌大一个土庄院粉墙青瓦,也是漂亮,只是怎么冷清清的,没有人烟,门口只坐着一个七八十的老大爷,摇着蒲扇打瞌睡。她待要上去问,却踟蹰了一下。
      正在那里瞎想,那老大爷却是醒了,一眼就看到个年轻女娃娃站在那边张望,心里疑惑,站起身便喊道:“你那小女娃,站在那里做什么!这里没你找的人。”
      采花一惊,忙上前道:“我不是来找人,是问事情的。”
      老大爷背着双手,一双眼只是上下打量采花,道:“你是谁家的女孩,要问什么。”
      采花迟疑了瞬,道:“我是村里姓陈的女儿。我想问问这个庄子怎么人少了。”
      老大爷恍然大悟道:“陈家?哦,我知道了。你是陈大郎的女儿。今年几岁了?许了人家不曾?”
      采花最烦别人乱问她终身大事,但毕竟有求于人,只得快速道:“刚满二十,还不曾。我想问你老人家,这个庄子不是王百万的地方,他死了人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老大爷不慌不忙从喉咙里咳出一粒浓痰,道:“冷清?不止呢,里面全搬空了,只剩我一个老头子在这里看大门。”
      采花忙问道:“这是什么原因?”
      老大爷道:“什么原因,这里面闹鬼。”
      “闹什么鬼”
      老大爷有些怀疑地看着采花,“你这小女孩怎么什么都好奇,问这些做什么。”
      “我....”采花嗫嚅了下,见老太爷眼神十分犀利,烦道:“我问问不行嘛!”
      老太爷笑笑,道:“这与你小孩子没关。你小孩子好奇,我也就说给你听,是庄子里前年平白无故死了位新娶的八姨太。这八姨太死得冤枉,所以没去投胎,留在这庄子里害人。头一个死了这里的主子王老爷,还死了这里的太太,大家吓怕了,都不敢住下去,几个姨太太也陆续搬了出去,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都是半死的人了,命也不如年轻人值钱,什么鬼啊怪的,也没什么好怕的,就留下来看大门。”
      刚说完,采花就着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八姨太是鬼,难道你亲眼看到了,她了。”说到这里,采花抖了一抖,再热的天也暖不了她的心。
      老太爷道:“我还真是亲眼瞧见她好几次。头一次是去年,我夜里巡逻,到了后院的池塘看到红影,我以为是贼,立马叫了一声,‘谁在那里!’哪知那红影回头看了我一眼,惨白惨白的一张脸,接着一闪就没了,我当时还真当是贼了,把庄子里的人哄动出来抓贼。结果闹了半天什么也抓不到,反被众人埋怨。后来回去想想,贼哪有这么瘦小一个,穿着新娘子的红衣裳。后来接连几天也没遇上,也就忘了。再一次去看时,还是那方池塘边,红影在那里一飘一飘,似乎在边哭什么,边说什么,什么白的。我一心当作有人装神弄鬼,便悄悄走了过去,还没到,它就登时转过头,把我吓晕过去。哪有什么眼睛,抠搂两个洞,脸色白得和纸一样,身上还淋淋沥沥淌着血.....”
      采花越听越冷,整个人忍不住瑟瑟地发抖,“然后呢?”
      “看过那鬼的也有几个,其中有一两个后生当场就吓死了。只一件事古怪。”老太爷顿了顿。
      采花道:“什么事?”
      “就是那鬼有个奇怪的爱好,喜欢鱼,无论是哪里来的鱼过一晚都不见了,第二天就在池塘里看到。”
      采花到这时已经冥冥暗暗,面如土色,她手心里死死捏着一把汗。老大爷本来沉在往事里没发现,及至看到了倒唬了一跳,“小女孩,你莫不是被吓住了啊,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
      采花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老太爷,道:“我今晚想见见她。”
      “你说什么,要见谁?”
      “八姨太的鬼。”
      老大爷连连摇头,“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女孩,问了还不算,还要自己亲眼看过。好好一个标标致致的姑娘家看鬼做什么,我刚才还以为你被唬住了....”。
      采花不等老太爷说完,就哀求道:“我和八姨太生前有一段交情,我只想和她说几句话,说完了就好。”
      “你不要命了。交情是活人的东西,人死如灯灭,还谈什么交情。鬼是没人性的,尤其这种女鬼,最恨你们年轻女孩,就是无冤无仇也要嫉妒的。不要说胡话,还是好生回家,嫁个好人家,平安过一生。”
      “阿公。”采花跪下道,“我一定要见她一面,求求你了。”
      “老大爷忙去扶,但采花哪里起来,除非人家答应否则就不起来,大爷连连叹道:“你怎么这样倔,我答应了算什么事,到时你出问题了你爹娘那里我可交代不过去。”
      采花忙道:“阿公,我爹娘那里没事的。”
      “不成不成,”老太爷只是摇头,“到时除了问题叫我到哪里去赔你爹娘,我老命一条,横竖没关系,你年经轻轻......”
      采花知道对这种上了年纪的人须得以情动人便道:“阿公,我和死去的八姨太生前有过一些交集,我答应过她一件事,现在她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死不瞑目,不肯去投胎,多可怜。我既然答应过人家,是断断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问。阿公,算我求求你了,八姨太认得我是不会伤害我的。”
      “你倒是重情义。”老大爷叹了口气,但终究害怕出事,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采花没法只得怏怏走开。在附近溜达了一圈,计上心来,要不自己爬进去看看。但自己哪里知道那池塘在什么地方,总的先看过了好摸清方向。
      她心里为着这事辗转反侧,还是厚着脸皮去求老大爷。
      “才刚看到你走了,怎么就回来了。”
      采花嘻嘻笑,“我没走远,想着一件事所以赶了回来。”
      老大爷道:“你还有什么事。那件事是休想了,一个女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到要去看看女鬼,简直没听过。”
      采花忙道:“不是不是。我想既然阿公不答应也就算了。”
      “这就对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就好好回去,找个.....”
      不等大爷说完,采花道:“但我现在进去看可以不?”
      老大爷噎住,“现在进去看什么?”
      “是这样的,阿公,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我这人一向就倔,一旦有什么存在心底就是饭也吃不下晚上也睡不着。所以想,既然不能亲眼到了晚上去看,那现在进去到那里拜祭拜祭也好叫我把完成一件心事,不至于以后吃不了饭睡不着觉。”
      老大爷思量了会儿,才道:“我看你这小女孩还真有点牛脾气。那好,现在跟我进去看看,看了就出来,以后就不要多想了。”
      老大爷进门口的屋子里收拾出几串钥匙,挂在腰间丁零当啷地想,采花一看就头疼,原来里面房间都上了锁,那自己可得怎么办,正焦虑时,老大爷已经把大门开了,里面飕飕刮来一阵冷风,采花觉得和当时在槐树下的风像极了。
      老大爷领着阿花,两人一路上闲侃,老大爷问:“你跟这八姨太有什么好交情?”
      采花支吾道;“也没多少,就是互相送点东西。”
      老大爷摇头晃脑,“这八姨生前我也见过,别提多娇小的女娃娃,论起来比你还要小上几岁。长得也是没的说,只是命苦,要是被其他什么人收留想必也能过下去,但偏偏被这里的老爷看上,如今到这样的下场,也是个可怜人。”
      采花问道:“那八姨太是怎么被收留的,她是哪里人?”
      老大爷边走边摆头,“她自己都说不清,直道是个孤儿。刚过来口音听像是湖北那边的人。”
      “湖北,湖南湖北不是正闹事吗”
      “可能是打仗毁了家,所以流落到我们这里。全天下的苦命人多了是,这样那样的事我也算见惯了。”
      两人还说些什么,采花心不在焉随便敷衍了几句。
      弯弯绕绕,开开进进的,这庄院也走了大半路。
      突然,传来老人的声音,“到了。”
      采花定神看,这后院破旧不堪,杂草丛生,只在一处角落盘踞着一方池塘,里面腥臭冲鼻,烂泥堆积。
      而后院紧靠着的是一处休息读书用的书斋,书斋在过去想必就是墙垣了。采花道:“阿公,你是在哪里看到八姨太的。
      “哪里看到!”阿公走过去,站在池塘旁边,临近一堆萱草的地方,站住脚,面对着采花,道,“在这里,看她又是飘又是荡的.....”
      老太爷正讲的开心的当口,采花突然瞥见一个红影在大爷身后隐隐约约。
      “阿....阿公,”采花哆嗦着双唇,颤巍巍指着他身后道:“阿公,走开.....你后面,你,你后面......”
      “后面什么?”阿公见采花脸色不对,便要转过头去看,采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大叫一声,“别看!”
      阿公已经转过头,但是什么也没看到,他还问:“你说我后面干嘛了?”甚至弯腰拨弄几下萱草,采花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全身只剩下呼吸的劲了,她感到自己后背有一双似人非人的手在攀爬着,游移着,她喃喃道:“小双,是你吗?小双,你别吓我,我虽然胆子不小,但也禁不起这样吓。”
      正念着,老大爷已经走了过来,采花便也冲淡了些恐惧,抖着牙齿欣喜道:“阿公.....我们快走罢。”
      然而老大爷眼神不对,直勾勾直盯着采花猛看,那眼神像是恨不得立刻吃了采花。采花觉得奇怪,一个劲往后退,边后退边干干笑道:“阿公,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老大爷像是没听到,只是一步步向阿花靠近,采花意识到这不是老大爷,可能被鬼附体了。想到这里,她膝盖一软,用力不支,坐在了地上,“老大爷”趁势扑了过来。

      采花恐惧到极点之下,自然而然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她仍躺在后院里,已经是晚上,月光莹润,夜色饱满,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采花想,我死了了吗?她动一动酸痛的胳膊,发现竟然还在,随后她欣喜地发现自己仍然完好无缺。但这股还生的欣喜很快被一种惧怕给替代了。
      只听到什么声音在池塘那方作响,像是猫在叫,像是婴儿在哭泣,嘤嘤抽泣着,让人一听非但没有丝毫感触的同情,在此情此景下只有无休止地惊悚。
      借着月光,她看清老大爷就趴在她身前不远处,看样子多半已经活不成了。心上一酸,都是自己没轻没重害了这个老人家。
      目下容不得多想,她努力站起来,那声音也随之停止,取而代之为一种幽怨的低吟,“阿白,阿白......小双找不到你。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采花握了握松软的拳头,吞了口口水,颤抖道:“小.....小双,是你吗?”
      那声音也止住了,采花正在担惊受怕时,突然飘来一种尖锐的嗓音,“你是谁?怎么知道小双。”
      “我.....我....”采花努力稳住起伏的心跳,乖乖道,“我是陈采花。”
      “我不认识你。”
      采花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那个庙后头的大槐树,你,你当时把阿白托付给的那个人,就是我。”
      “哦!我想起来了!”
      采花放宽了点心,想着她至少记得我,下一刻一把童稚的欢悦笑声重新绷紧她的神经,“你是姐姐啊。”这声音十分天真,但于天真无邪里又透出说不尽的阴森。
      采花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姐姐,你把阿白带来了吗?”
      采花结结巴巴应道,“小双,你别找,找你的阿白了,他是神仙,回到他的地方去了,现在过得很好,小双,你,你也回到你的地方去吧,好不好。”
      “哪里有我的地方。”女鬼哀怨道,“只有阿白对我最好,我也对它最好,它为什么扔下我。神仙有什么好,和我在一起阿白才会快乐。”
      不想阿白那么早离开小双,这样我会寂寞的。采花想到当初的小双的话语,心里想,小双成鬼之后怎么偏激了不少。不再是当初寂寞单纯的小女孩,反而尖酸凄厉,全世界都和她有仇一样。
      采花怕把女鬼激怒,只顺着说:“是,是,阿白和你在一起一定很快乐。”
      “真的吗!”女鬼道,这声音如小双一样天真,却让采花生生打了个哆嗦,接着女鬼又黯然道:“但为什么阿白不来找我,难道它忘了我吗?我一个人好害怕,好寂寞。”说罢嘤嘤哭泣。
      这女鬼的情绪如风云变幻莫测,刚刚还在笑,现在就在哭了。采花无心有力地安慰道:“并不是阿白不来找你,它在海里当神仙,神仙不能随便到人间来的。”鬼倒可以随便在人间。
      “那我就去海里找它。”女鬼立刻道,似乎为自己的主意洋洋自得。
      采花想,这个女鬼和小双一样好骗,但比小双凶多了。若是找不到,回来找我索命怎么办。
      采花道:“小双,你还是去投胎,或许可以投到海里,这样就能见到阿白了。”
      幸亏这女鬼智力有限,她喃喃道,“投胎。可是他们不要我,我进不去。”
      采花疑惑道:“谁不要你?”
      “就是他们啊。”
      采花试探道:“他们不让你进去。”
      女鬼道:“我自己也进不去,也不想进去,我还要找我的阿白。”
      采花听得一头雾水,想她要进去的地方没准就是地府,进去了就好说,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还有什么阿白阿黑的,她道:“你或许进去了就可以找到阿白。”
      像是有了一线希望,女鬼忙问道:“阿白在里面!?”
      采花只得骗她,“嗯,对啊,阿白在里面。你进去说不定就能找到。”
      哪知女鬼变聪明了,她道:“你不要骗我!”
      采花咽了口唾沫,“我不骗人。”只骗骗鬼。
      女鬼从阴影里飘了出来,这回采花算是看到真鬼了,她骇地毛发倒竖,比起老大爷描述的还要恐怖。
      真是抠搂着两个黑洞作为眼睛,白惨惨一张人偶一样的脸,披头散发。但最夸张的是,女鬼上身非常长,下身几乎看不见,穿着大红的衣裙,却破破烂烂,飘一块,挂一块,上面有乌黑的血迹,下面还淅淅沥沥流着一路的血。
      女鬼幽幽道:“姐姐,你千万别骗小双。小双自五岁起没了家,一路被人贩卖,吃过数不尽的苦,遭过无数的折磨,只有阿白,全天下只有阿白,我只有阿白!姐姐,你若是骗了我,我会.....”随着一乘阴森森的风,女鬼像是散去一样,余下的话也听不清了。
      四周顿时重归寂静,采花心神一松,她感到全身无力,便软了身体,道:“总算把她劝去投胎了。真希望,真希望阿白就在那里面,也让她高兴高兴。我是一点力气也没了。实在没力气了。”
      说罢倒在地上。
      第二天醒来,竟然是在自家的小阁楼里,房间里静悄悄的,她朦胧想起昨晚的事,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却怔在原地,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干些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想,我怎么在这里,难道那些都是梦不成。
      想到小双凄惨的身世,到死也不得超生,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女孩。
      唉,若真是梦就太好了。
      突然门吱呀一开,进来的是阿花娘,手上端着一碗汤面,她一见阿花呆在地上,双眼直直的,被吓了一跳,原本两人冷战的局面被这种惊讶被缓了一缓,“你做什么,不好好躺着。”
      采花应道:“没做什么。”
      两人之间总有什么无形的尴尬隔着,阿花娘把汤面搁在桌子上,自始自终没去看采花的眼睛,着急就要出门道:“你把汤面吃了,刚煮的。”
      也不待阿花回应,及忙下楼去了。
      采花想,比起小双,自己的家虽然有时很让自己烦,但幸运多了,她坐下来,望着汤面,才感到自己确实饿了,便埋头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采花坐在椅子上,呆了片刻。脑子里又开始转着乱七八糟的画面,想到小双的鬼魂,就顿感心惊肉跳,那一种难言的心悸就好像女鬼现在就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她头皮发麻,僵着脖子扭过身来,待看到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床铺在朦胧的光晕下静静安置着,窗户外面各式的吆喝,各式的叫卖,还有杂乱的女人吵嘴声,小孩叫声,男人大声的吹牛声,就松了一口气。
      自那以后的几天里,采花过得都颇为提心吊胆,害怕女鬼来找自己,每晚睡觉就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大热天热出一头臭汗。过了一个月,心也歇下去了,不再那么怕了。但偶尔想起也是毛骨悚然,说也奇怪,明明以为看门的老大爷死了,竟又好好地,上次看到他还对自己眨了眨眼,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地被老大爷送回家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