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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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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之大,人多嘴杂,不过几日的时间而已,扬州江家被血洗之事已经传至各个角落了,有悲叹的,有不明所以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颜不为两根手指捻着方才才传到他手里的书信。
甄君子看了那纸条好几眼,蹙眉道:“江家怎会遭遇这种事情?”
鬼医正往刀鬼腿上贴药,随后接道:“江家又怎么了?毕竟也是个身于江湖的,惹上点事情,招惹写什么人也很正常。”
颜不为托着下巴道:“幸好不是被灭门了。”
鬼医又道:“死了谁?还剩了谁?”
“死了谁还不是很清楚,留了个江家二公子江思齐,当家的和夫人被抓了,大公子还下落不明,家丁全都散了。”
甄君子忽然道:“你知道是谁做的么?”
颜不为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笑道:“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甄君子看了鬼医一眼,鬼医心领神会的飞去一根针。
颜不为忙不迭下意识的运气,然而内力猛然一堵,直接翻了个跟头,碰巧那根针擦过额角,竟还是被他躲了过去。
颜不为爬起身来擦了擦磨破的手肘,道:“用不着这样吧?”
甄君子耸耸肩道:“我只是发现这种方法对付你很好用而已。”
颜不为站起身来,怕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重新拿起那纸条搓了搓,甄君子惊异地看着那张纸条的边缘被搓开一条缝来。
颜不为将那纸条撕开来。
鬼医叹道:“难怪每次劫了璇玑阁的书信却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原来还有第二层。”随后转头轻轻拍了拍刀鬼的膝盖,对他道:“看到了?下次就这么做。”
颜不为叫道:“你再劫走我们,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只见刀鬼虎视眈眈的盯着颜不为手里的纸条。
颜不为十分嫌弃的“啧”了一声。
甄君子猛然起身,灵巧一个转身夺过颜不为手中的纸条。
他转身极快,颜不为竟没抓住他。
甄君子瞧了几眼,随口抬眸看向颜不为,“……南山?”
颜不为耸耸肩道:“或许这就是庄景尊这么着急离开的原因?”
鬼医疑惑道:“着急着灭江家全门?灭门这事很急么?”
颜不为在火旁又坐下了,“我更好奇他为何要去找江家的麻烦……这里离扬州可远着呢,算算时间,他大概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去的。”
刀鬼忽而道:“好香。”
鬼医摸着他脑袋的手一停,“什么样的香?”
鬼医心中暗想:自己怎么没注意到有什么奇怪的香味……若是什么特质的药……
甄君子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猛然转头看向颜不为。
颜不为忙不迭摆摆手,表示这次不是他的佩香。
刀鬼往他他手里蹭了蹭,“是烤鸡的香味。”
鬼医:“……”
甄君子:“……”
颜不为:“……”
鬼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是饿了么?”
刀鬼趴在他腿上不动了,鬼医一看,竟是睡着了。
鬼医道:“我们明日绕道去县城吧?”
甄君子想了想,点了点头。
颜不为有些担心长明教的人追上来,不过想到庄景尊的匆忙离去,便放下一半的心来,也点头应了。
……
翌日,天灰蒙蒙的,且下着小雨,他们走山道极不容易,刀鬼伤了腿,走起来踉踉跄跄,差点摔一跤。
他们一行人趁着雨还没有下大,急忙进了城。
这一路他们狼狈不已。
这场雨又来的突然,鬼医的药箱漏了雨,药材湿了大半。
鬼医吩咐了他们别惹是生非,带着刀鬼便出了城往一旁的山上去了。
甄君子出去要了热水,回来时却见颜不为倒在地上,他浑身发颤,冷汗不止。
甄君子连忙上去扶起他。
颜不为半睁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手腕不放了。
甄君子被他攥得手腕疼,忙问道:“怎么了?”
颜不为却颤得说话都不全,就握着甄君子的手腕,发狠地握着他。
甄君子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你倒是说你怎么了啊?”
颜不为嘴唇煞白,脸色紫青,他贴着甄君子的耳旁报出了几种药材。
其中还有几种甄君子听都没听过的,颜不为费力说了两遍。
甄君子记下后连忙去抓药,出门前吩咐他,“千万不要乱动,死撑着给我喘气!”
也不知道颜不为听没听见,甄君子不敢耽搁,运起轻功便走。
甄君子顶着大雨,他没带伞,任凭雨点砸在他身上,脖子疼得像是被冰块砸出了孔。
偏偏颜不为报的哪几种药材稀少,他连连跑了好几家药店都没买全。
甄君子问遍了县城,都没买到最后几味药材,他们抿了抿嘴,决定先回去。
然而他一开门……
颜不为不见了。
甄君子愣怔了一下,眼睛扫到他放在一旁的行李,他一颗心整个儿都悬空了,堵在桑眼里,像一口血痰。
——人不是自己走的。
甄君子又一想,他走上前去将那裹着无柄的破布扯开,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这柄刀,确认了是无柄无疑。
既然无柄还留在这里,那么颜不为的失踪应该与长明教无关。
甄君子慢下心思开始思考。
他并不清楚颜不为除了长明教得罪过什么人,所以也无从猜起何人带走了他。
不过看样子鬼医与刀鬼倒是和颜不为熟悉些,一些事情怕是要等他们回来才能定论。
甄君子摸着椅背坐下来,他慢吞吞端起一杯茶饮了一口。
涩。
极涩。
从舌尖蔓延至舌根,苦得几乎麻了他整条舌头。
且这茶已凉透了,灌在嘴里滑进腹内,凉了个透顶。
甄君子从自己入江湖开始就一直格外自信大胆,称为恣意妄为都不为过,他打过地痞流氓,杀过穷凶极恶,也曾劫富济贫,外界对自己也是大肆褒扬,他虽表面冷若冰霜,其实心里还是自鸣得意,直到这年的开春。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连背几个黑锅,被魔教追杀也就罢了,还被朝廷通缉,被庐山派追杀,如今又惹上了长明教。
一个少年英雄一夜之间成了过街老鼠,教他如何不恼?
他自诩自己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想着自己闯荡江湖也轻松易举,如今才初尝了“江湖”的滋味。
他没有办法保全自己,没有办法保全朋友,他甚至不如颜不为看得清楚,好歹颜不为还懂得“有备无患”,而自己却只懂得打打杀杀。
甄君子从未如此迷茫过,那杯苦涩至极的茶算是凉到他心里去了,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眼光清晰了不少,看到了这片江湖的一个角。
门忽而开了。
刀鬼抱着一堆草药飞身而入。
他把那些草药互得极好,虽然人湿透了,但草药是半点没被雨水浸透,只是微微沾着雨滴。
鬼医从他身后悠悠然走进来,他边走边蹙眉管教,“跟你说了,你腿有伤,走路别这么快……”
甄君子抬头看着他们发愣。
鬼医一看,甄君子身旁的桌上放着一大堆药材,颜不为却不见了,他蹙眉问道:“颜不为人呢?”
“他……他突然倒在地上,让我去买药,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鬼医动作也猛然一顿。
甄君子又道:“无柄还在,我想或许不是长明教的人。”
刀鬼忽而开口道:“又有烤鸡的味道。”
鬼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这一路上有人一直跟着。”
甄君子两道秀眉蹙起,“一路都跟着?他图什么?”
若真有人一路都跟着,他不可能感觉不到,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个刀鬼。
鬼医摇摇头说:“也不能算是跟着,或许是时不时碰上,也就是说他的路和我们重了。”
“你是说,这人也是要去铭剑阁?”甄君子转念一想,“不,不对,我们来这个县城是绕了道了。”
鬼医招呼刀鬼去温茶,他弯下腰开始给那些草药分类,嘴边说道:“又或许他只是跟着颜不为。”
他们陷入了沉默。
良久,甄君子打破沉默道:“颜不为要钱没钱,要脸没脸的,跟着他干什么?”
鬼医扶额,“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甄君子讷讷道:“他之前疼得厉害,我只是怕……”
鬼医安抚道:“他体内的毒厉害,之前又运了功,大概是毒突然发作了。”
“要命么?”
“酩酊鬼这种毒,主要是伤人气海,破人内力,头一两次发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让人感到切骨之痛,但之后我就不敢断言——”
鬼医话说到一半,刀鬼端着茶进来,结果还没走几步,他猛然将茶具一丢,转了个面飞身往门口冲去。
门突然又开了。
一个样貌秀气的少年出现在门口,而刀鬼的刀却已是横于那少年的颈部!
鬼医猛然唤道:“吴名!”
刀鬼动作一顿,刀锋擦过那少年的脖颈,悬于空中,少年的脖子上已是渗出了血来,而刀鬼的刀锋上却滴血未沾。
甄君子暗道,这小鬼这真是好刀法,没白长那一身的好骨头。
那少年被这架势吓得不轻,眼角泛红,乍一看仿佛施了胭脂,秀气之间平添一份明艳,竟叫人移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