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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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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医走上,猛然看见了那少年背后的颜不为。
方才颜不为站在黑暗之中,连个身形都没有,且他气脉微弱,气息绵长,竟让他们没发觉他。
鬼医连忙让他们进来。
甄君子扶着颜不为在床上躺下,颜不为现在还迷迷糊糊,直拽着甄君子的手腕往自己脸上蹭,甄君子一开始没拉开,但见颜不为那口水都要蹭到自己腕子上了,他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得清脆响亮。
颜不为顿时安分了。
鬼医让那少年坐下。
那少年哆哆嗦嗦的不肯入门。
刀鬼二话不说直接提着刀鞘往那少年背上一捅。
少年踉跄几乎跌倒,他忙不迭的往鬼医身旁蹭。
刀鬼一看,更怒火中烧,那双幽蓝的眼睛犀利得骇人,直直瞪着那少年。
鬼医朝刀鬼使了个眼色,刀鬼只好站在原地不敢上前,鬼医低头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是紧抿着嘴唇不说话,连连摇头摆手。
他摆手幅度有点大了,刀鬼眼见的瞥见他袖中的一封书信。
这下刀鬼不顾鬼医的眼色,他气势汹汹的走上前,直接伸手一拽那少年的衣服,顿时让他露出了半个肩膀。
少年羞愤不已,“欸,你——”
刀鬼眼疾手快的抢了他袖中的书信,献宝似的捧着递给鬼医,他动作之快竟让少年来不及反应。
鬼医接过那书信,也训了他一句,“以后别这样对待别人。”
那少年急得要哭,那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整个人哆哆嗦嗦像只受惊的兔子,他死死拽着鬼医的衣服。
鬼医扫了一眼那信。
信封上写着——与虞东风书。
鬼医愣住了,他低头问那少年,竟面露厉色,“谁让你去找虞东风的?你是谁?你知道虞东风在哪里?”
听闻“虞东风”三个字,甄君子都转过头来。
那少年却连连摇头。
鬼医眼珠一转,声音顿时柔和了下来,“反正你都暴露了,若你不告诉我,我就只好认为你别有所图,把你送去衙府了。”
少年抬着脸,那双眉细的很也淡的很,紧紧拧在一块儿,他似乎在考虑利弊,眼睛不停地闪。
最终他思付片刻,咽了口口水开口道:“我是左相府的,衙门不压不了我的。”
鬼医眸色一闪,开口确认,“左相?莫惑莫怅望?”
少年点点头。
鬼医也知道这个莫怅望背后还有个璇玑阁,知道虞东风的下落也不奇怪,他又道:“左相让你去找虞东风做什么?”
鬼医说着这句话,边把信还给这个少年,若这个少年愿意开这个口,他乐得如此,但若他不想说,他也不强求。
最终少年果然摇摇头。
鬼医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旁的刀鬼一眼,最后的目光还是停留在甄君子的脸上。
那眼神灼热得很,甄君子都有些不自在了。
鬼医也跟着这少年看向甄君子。
那少年盯着甄君子看了良久,他忽而道:“请问……您是甄君子、甄少侠么?”
甄君子颔首。
少年愣了愣,他慢吞吞的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刀鬼却提着刀走上前去,他又抬起刀鞘往那少年脊梁上捅,脆生生道:“问你话呐!”
少年抖了抖,低声道:“我叫澜月……”
鬼医点点头,给他倒了杯温茶,“你先坐下吧。”
澜月悄悄瞥了一眼刀鬼,刀鬼这次倒也没对他面露凶光,澜月便小心翼翼的沾着凳子边儿坐下了。
鬼医道:“颜不为为何——”
澜月接道:“我、我跟你们走的是一条道,听见那位先生谈到虞东风,我就、就想来打听打听,可是你们走的太快了我没跟上,走了另一条路结果最后又碰上你们了,我、我只是听到有呻/吟声进来看看,见他疼得不行,旁边又没人就先扶着去看大夫了。”
“跟了一路?”鬼医思付片刻,“莫非虞东风也在西南?”
澜月却惊愕道:“西、西南?”
“……我们走的方向不就是西南么?”
澜月讷讷道:“我、我走的不是西北方向么?”
“……”
***
江思齐伏在案前堪堪入眠,桌上的灯已经灭了,灯芯浸在蜡油里,唯些许月光透过重重云层照入的微光。
这夜静的骇人。
楚昱抱着那柄极宽的剑坐在他身旁,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却因身形高瘦而显得像一个即将折断的树枝。
他不认识字,所以也看不懂江思齐在看的东西,见江思齐睡了,便拿来了一条毯子盖在江思齐肩上。
江家的家奴都跑了,园子也破破烂烂,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
楚昱抱着剑走进园中,他曾经最喜欢江家的池塘,清澈可见湖底的石子,那几条鲤鱼也亲人,让他感到稍许的安心,而如今那池子却是洗不净的血色。
楚昱不是没见过破败之景,事实上,他时时刻刻都能看见一个地方从繁华而衰败,但他从未如此痛心。
他了解江思齐,那个眉宇间都是正气的青年,他心怀大志,能与侠士高谈阔论,能与群儒侃侃而谈,楚昱也相信他的鸿鹄之志总有一天能实现。
江思齐的成长需要经历磨难,但这种几乎灭门的灾劫却不是楚昱希望的。
风过院,树影婆娑。
楚昱听见背后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完全拨开云雾洒进院子,泼在地上,像水,泠泠而动。
江思齐微微垂着头,那张脸苍白得很,也不清楚是他脸色的惨白,还是那月光的惨白。
楚昱走过去,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思齐的眼睛眨的很慢,他又重复起那一句话,“楚昱……江家没了……”
楚昱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便只好抬起胳膊环住他,但楚昱却也不敢用力,江思齐看上去一碰即碎,楚昱一直不是很懂怎么安慰人,他只知道亲吻会让人觉得开心,于是他只好不断亲吻江思齐的脸颊。
“阿齐,会好的。”
楚昱闭着眼睛吻了会儿,却骤然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咸味。
楚昱移开了一点,睁开眼睛,只见江思齐脸颊亮晶晶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淌出眼眶,顺着鼻梁一滴一滴滑下来。
“阿齐。”楚昱讷然的看着他。
楚昱又吻了吻江思齐的脸颊,把脸贴在他的脸上,感受到那泪水汩汩的淌过。
他明白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还有什么比这个词更教人害怕的?
江思齐的全是都僵硬的似铁块,他几乎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动,唯有楚昱的体温透过他单薄的衣衫传来。
江思齐缓缓提起胳膊抱住楚昱的肩头,双臂渐渐收紧,让楚昱感觉到有些疼,手中的铁剑也不得不放下来以免伤着江思齐。
“楚昱……你会帮我的对么?”
楚昱沉默了。
江思齐不死心的问道:“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阿齐……”楚昱蹙起眉来。
“告诉我!”江思齐顿时暴怒,额角青筋暴出,眼眶隐隐翻起血色,模样甚是骇人,全然没了江家二公子的风雅温润。
楚昱抿了抿嘴,他猛然抬手,一拳打在江思齐的颧骨上!
江思齐猝不及防的退了两步,楚昱这拳没用什么力气,却疼得要命。
楚昱面不改色,眸色清冷,“阿齐,魔教不会轻易帮一些不所谓的忙,更何况对手还是庄景尊,这笔账划不来。”
“我问的是你,楚昱,你帮我吗?”江思齐怒气熄了,整个人却如经历十日曝晒的□□,奄奄将死。
楚昱沉默了会儿,轻声道:“阿齐,我还要撑起小半个魔教……”不可能全无顾忌的对他施与援手。
江思齐膝盖一弯,竟直接跪倒在地,他的脊背渐渐地、渐渐地弯了下去,双手紧捂着两眼。
这次楚昱不敢再上前环抱着他安慰了。
他们本就隔着天堑,江思齐是白道名门,一身正气,楚昱却是隶属魔教,双手染血,他们的交情最多也就是成为不顾身份的莫逆之交……真不能再多半步。
楚昱捡起地上的铁剑,他垂下眼眸道:“阿齐……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可以请人帮忙的。”
江思齐骤然抬脸,嘲讽的笑道:“谁?白道都对长明教忌惮三分,更何况江湖上本就没什么人能与庄景尊匹敌,你觉得谁会愿意蹚这趟浑水?”
江思齐何尝没有试过!
他跑遍了扬州各个门派,穿了数千封书信,但没有一人敢站出来替他伸张正义!
楚昱似乎被他这句话给激怒了,他苍白的脸翻起红来,眉头紧锁双唇紧闭,他胸膛起起伏伏连呼好几口气,“江思齐,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信江湖上还有真正的侠士,还有真正的英雄,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看不到侠义肝胆!”
“江思齐!”楚昱顿时提高了语调,“信我。”
江思齐抬眸看着他,两人沉默了良久,夜风吹得刺骨。
“那么,你要着谁帮忙?”
“狂客,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