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几生休·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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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宫水雾袅袅。
雨水像细密的线，交织在天地之间。
像一张网，网住每一颗凡尘之心。
他见到她的时候，她刚刚送走了高力士，孱弱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他挣扎着，却还是忍不住抬手为她擦去眼泪，满是心疼。
“都是把戏罢了。”她走下床榻，摊开未谱完的曲谱，“陛下喜欢江采萍的《惊鸿舞》，我得谱曲编个新舞胜过她才行。”
“你说，是梅花好，还是杏花好呢？”她笑了笑，摇头，“是我糊涂了。”
他微笑着，“自然是杏花。”
“啊……是吗？”她抬眼看他，那双眼睛清如秋水。只一眼，复又低头谱曲。
连一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却是密布了红血丝。
其实，他为了盗取虞川宗祠里珍藏的《霓裳羽衣曲》，已经整整一个月未曾合眼了。
他温柔地唤她：“玉奴。”
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册书，交到她手里。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来翻看了几眼。随即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胸口起伏着。
她抿着嘴，似是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最终，只是说了一句，“有心了。”
“玉奴……”他想牵她的手。
忽然被推开的门扇，赫然出现在门前的李隆基，满面愠怒。
他的身旁站着另一个丽色女子，正孤傲地抬起下巴，冷眼瞧着这一切的发生。
门开的那一刹那，连一足尖一点，越上屋梁。
冷风伴着雨丝涌进温暖的室内，扑在女子的脸上。
灯火摇曳。
那一瞬间，她明亮的眼眸里落下泪来，娇弱无力。
她哭诉着扑在那一身明黄色衣裳的脚下，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冤枉。他在梁上攥紧了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指骨发白，漆红的木柱上留下深深的指痕。
她再一次被遣送回家。
禁闭的窗扉里，他第一次张开了手，抱紧了那个从不属于他的女子，“玉奴，跟我回虞川吧！那个人……他从没有爱过你啊！”
那个被禁锢在怀中的女子，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怔得一时愣在那里。但片刻后，她轻笑着推开了他。
“爱？他爱不爱我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她理了理头发，挑出一缕青丝，拿出剪刀，一刀剪下，“他们所有人都欠我的，我要把他们所有人都送上末路。”
宫灯下，她那双眼睛格外清亮，犹如黑夜里蓄势待发的猫。她手里攥着那一缕青丝，一步一步逼近连一。“我，杨玉环，会亲手颠覆整个李氏江山。”
她带着邪魅的笑，将墨发封进红色的木匣里。
她打开窗子，细雨霏霏，随风落在她的脸上。“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他在一瞬间清醒。
他，也从未在她心上吧！
他看到远处回廊里高力士匆匆而来，他知道，那个人又要接她回宫了。
回到宫里，会有另一个人来陪伴她。她的温言软语，她的酒醉风情，她的枕畔良人，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与他无关。他爱的，是别人的女人。
是他自己，一直看不清。
他走得落寞，出了杨府，就被等候的族人带会了虞川。因为擅闯宗祠盗取《霓赏羽衣曲》而被关进了九曲牢笼。
每一天，他都要忍受肌肤破碎又重生的痛苦。
那一天，他听说长安大乱，玄宗败走蜀道，三军驻扎马嵬坡，群谏赐死杨玉环。
他慌了，那个深藏在心里的面容，再一次浮现他的眼前。他怕，害怕失去她，即便，他从未拥有过。
他满身血痕、日夜兼程，可赶到时，却只见新坟一处，坟前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女。
荒草遍地，一棵古旧枯树上，孤鸦嘶鸣。
“连一哥哥——”少女哭喊着跪倒在地上，“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姐姐！”
头上原本雪白的绒球都被泥土黏在了一起。
连一颤抖着，亲手挖开了她的墓。
晚风萧瑟，那个一生金尊玉贵的女子，如今只是一副草席裹身。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玉、玉奴……”他不肯相信，这副冰冷的躯体就是那个放在他心上的人。
已经没有气息的倾世红颜，此刻在一个满是血痕的怀中。男子无声地落着泪，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温暖早已凉透的躯体。
“玉奴……玉奴……”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忽然“叮”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女子的手中滑落。
他抬眼去看，却忽然间怔住。那是一只白玉杏花簪子，是他，曾经簪在她头上的那一支。
他颤抖着伸出手，把它捏在手心里，冰凉的触感一如逝去的香魂。“原来、原来你……”
“玉奴遇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他的双眼变得血红，说出的话却是透着冰冷。
雪花女抽泣着，“我、我……当时长安大乱，姐姐叫我去把那个江采萍救出来。可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投了井，等我再回来追姐姐。就已经、就已经……”
他觉得喉咙梗痛，“玉奴，为什么还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呢？”
他手上沾满了血，指甲也残破，只能小心地挑衣袖干净的地方，为她轻轻地擦着脸上的泥土。
他淡淡道，“你走吧！”
流着眼泪的雪花女一愣，“连一哥哥，你说什么！你叫我走，走到哪里去！连一哥哥——”
他皱了眉，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嘘——”
她的眉，如远山。
宁静而安详的样子，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他的脸上又有了微笑，他轻轻地将吻印在她的额头上。
再也不会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她了。
落日残阳，枯老的古木旁，有一个一身血衣的男子，背对着凉薄的余晖，落寞萧瑟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远。
他怀里拥着的，是他心爱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几生休·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