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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雍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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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将我抱进一顶更大的营帐中,解了我的穴,居高临下对我说:“屏风后有浴汤,你安歇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是雍王?”雍王踏出营帐前,我先问出了口。
雍王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难为你还记得我。”
我不记得,我猜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秦大将军幺女秦昭平,自幼聪明伶俐,文武双全,却记不得人的模样。是以,我能将模样与名字对应起来的,除了父母兄长、嫂嫂侄儿,便只有桑儿和赵存勖了。初时,两位嫂嫂的样貌,我也是记不得的。一日二嫂抱了大侄子,我错将二嫂认作了大嫂,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后,桑儿每次见到两位嫂嫂都免不了耳提面命一番,如此半载,我才将两位嫂嫂记了个清楚明白。桑儿自幼与我一同长大,赵存勖自幼与我兄长一同长大,他们二人,我还是记得的。
翌日一早,桑儿端了热汤伺候我梳洗,恍惚间我还以为自己仍在将军府中。铜镜中的桑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我的头发,“桑儿,有话就直说吧。”
桑儿悄悄打量我,见我没有异样才开口,“小姐与雍王殿下?”
“雍王?我与他怎么了?”我拿起一支簪子在头上比量着,随口接道。
桑儿接过我手中的簪子,插在我的发间,“看小姐的样子,怕是连雍王殿下的是谁都记不得了吧。”
我起身,捏捏桑儿的小脸蛋,“就你话多。”
抬头,我看见一个玄色身影站在门口,脸上表情晦涩不明,“用膳吧。”那人说。
“待会我要去阅兵。”
周围人皆低垂眼睛,躬身站立,我确定对面的雍王是在跟我说话后,点点头,去吧去吧。
“哼!”雍王重重放下碗筷,“换身衣服,你随我同去。”说完也不管我是否同意,径自走了。
“小姐,您……”
我挥手,阻止桑儿继续说下去,“我出去逛逛,不用跟着我。”
我想向前走,却没能迈动步子,低头,是桑儿拽住了我的衣袖,“小姐,您不会丢下桑儿不管吧?”桑儿抬头看我,双眸蓄满泪水,偏生睁大了眼睛,不让泪珠掉下来,真真是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我哑然,拍拍桑儿的手,这丫头不愧跟了我十年,我心里想的,她都猜得到,“不会的。”我听见自己对桑儿说。
我既答应了桑儿,断不会自己走,我可以,带着桑儿一起走。
雍州大营依山而建,翻过两座山峰,就是蒙古国的地界,幼时读《异域志》,言其以鞍马为家,水饮草宿,无城郭房屋,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听着兵器操戈的声音,仿似回到那年,我跟着三哥来到军营,偷看父亲操练的情形。
“你在做什么?”
有声音自头顶传来,我睁开双眼,是一身玄色衣裳的男子。
“我在想,该怎么逃出去。”我以手覆眼,淡淡地回答。
“逃出去?你要逃去哪?”来人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拖起。
来人力道太太,我挣了挣,没能挣脱,“我要逃去哪,与阁下有何干系?”
“好啊!秦昭平,你好,你很好!我要让你知道与我有甚干系!”来人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些,一张刀削似的脸在我眼前放大,这时他的下盘一定不稳,我一记扫堂腿过去,他成功地倒下,只是我忘了他还抓着我的手腕,于是,我也倒下了。
只是,我看看在我身下的男子,这姿势,有点不雅啊!
我撑起一点身子,想要站起来,手腕一拉,重重地落了回去,得,这下靠的更近了!
“知道我是谁么,嗯?”身下人尾音上扬,眉眼俱笑地看着我。
这是,在诱惑我么?
“雍王殿下。”
“嗯。”雍王殿下眯着眼睛,心情好像不错,扶着我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去看我阅兵?”雍王殿下大发慈悲不再抓着我的手腕,改抓手了。
我想了想,放弃了挣扎,“会想起父亲兄长,这里,会疼。”我的另一只手捂着胸口。
雍王殿下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抓不住那昭示着什么。雍王握紧了我的手,呢喃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手握得虽紧,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温暖。
一个只见过三面的人,我竟记住了他。不,也许以前见过。
接下来的几个月,雍王操练兵马,我终日在大营周围游荡,倒也逍遥自在。偶尔听闻蒙古马贼偷袭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俱被雍王的部下射杀。我想,我的机会,快到了。
“平儿,起床了,平儿,莫睡了。”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伸手,想堵住那声音的来源。不想,被一个大手掌包裹住了。
“平儿,你在对我投怀送抱么,嗯?”我睁眼,对上雍王璀璨的眸子。
“是啊,雍王殿下。”我搂住雍王,“这才是投怀 送 抱。”我在他耳边低语。
“起来,去用膳。”雍王放开我,声音有些低哑。
简单吃过一些粥,雍王将我抱进一辆马车。马车外表毫不起眼,里面铺了厚厚的垫子,很是柔软舒适。马车上还有一张小桌子,桌下置有多层暗格,暗格里满是糕点,我点点头,很是满意,放心地躺下休息。
隐约中,我听见有人叫“平儿”,我翻了个身,复又睡去。
“小姐醒了。”
我起身,打量四周,不是精致的马车,亦非雍王的营帐。
“这是王爷的府邸,在雍州城的府邸。”桑儿出声,及时为我解惑,“小姐睡的可香了,是王爷抱着小姐进来的呢,这衣服嘛,也是……”
我吃着糕点,任由桑儿自言自语。
“小姐,”桑儿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小姐您一点也不好奇吗?”
我勾勾手指,示意桑儿靠近,“我们同床共枕三月有余,什么没看过,是吧,桑儿。”
桑儿猛地起身,“小姐,你,你好坏啊!”我的桑儿,脸皮薄,经不起半分调戏啊。
“雍王殿下呢?”我嘴里塞了块糕点,模糊不清地问道。
“王爷将小姐放下,就出府去了,说是有要事。”桑儿重新坐下。
“既然如此,咱们也出去吧。”我拉起桑儿的手,向外跑去。
雍州城北临蒙古,与蒙古互通商贸乃常有之事,街上随处可见蒙古商人。只是近日蒙古马贼突袭,商人才少了泰半。但余下之人,亦非少数。这不,在这小小的酒楼内,少说有十余人是蒙古人。
我看了一圈,向人最少的那张桌子走去,我一坐下,周围都默了,桑儿拉拉我的衣袖,这丫头,怕了。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酒坛,为自己倒了一碗,一口喝下,“好酒!”
这张桌子,除了我,就只有旁边一位浓眉大眼的年轻壮汉了,许是久经风沙,壮汉的皮肤并不如京城贵公子般白皙细嫩,而是健康的古铜色,通身颇有上位者的气势。壮汉拿起酒坛,大口大口地灌着,并未理睬于我。
我夺过壮汉手中的酒坛,学着壮汉的样子灌酒,周遭再一次默了。“咳咳~~”喝得太快,气息有些不畅,太丢脸了!
一双手温柔地拍打着我的背,手有些大,不像是桑儿的。我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姑娘,真有趣。”壮汉用蹩脚的汉话说。
本来是想说句谢谢的,此刻又不想说了,“彼此彼此,公子也有趣的紧。”
壮汉手一伸,立即有人递过来两个酒囊,壮汉丢给我一个,“汉人女子,都如姑娘这般…这般……”壮汉‘这般’了许久,也未‘这般’出个所以然来。
“如我这般有趣?”我打开酒囊,闻了闻,问道。
壮汉哈哈大笑,拿起酒囊,“喝!”
我与壮汉碰杯,“干!”
壮汉又是一阵大笑,周围,默。桑儿,汗。
未几,楼下传来嬉笑声,壮汉起身,临窗而立,窗下黄发垂髫、贩夫走卒、形形色色,“雍州城很漂亮吧。”我喝了一口马奶酒,没有看壮汉,壮汉也未看我。
“洛阳城更漂亮,洛阳的宫殿、女人,都很漂亮。”我说。
壮汉看向我,我晃晃手中的玉佩,“偷也好,夺也罢,玉佩既在我手中,便是我的了。”
我听见身后“唰”地一声,桑儿亦站到了我身后。
“无趣,还你了。”我将玉佩扔到壮汉怀中,转身坐下。那些人,也坐了下来。
壮汉将玉佩放到我手里,“它,是你的。”壮汉说,“有事,凭它,找我。”
我将玉佩反复翻看,玉佩两面,皆是可击长空的雄鹰,“如此,谢过了。”
昔日二哥曾从商人那买了马奶酒与我,我觉得有种膻味,并不喜欢。如今,倒是分为想念了,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味道了。
壮汉何时走的,我并不知晓,许是我哭得稀里哗啦,吓跑了壮汉。桑儿陪着我哭得稀里哗啦,引得掌柜差点将我俩胖揍一顿,再扔出去。幸而,雍王及时赶到。鉴于桑儿没有将我照顾好,雍王殿下号令一下,罚她面壁思过去了。
雍王大驾光临,酒楼蓬荜生辉,掌柜忍住想把我扔出去的冲动,开了一间雅间,让我尽情地哭。
“我带你出来,可不是为了看你哭的。来,擦擦。”待我哭够了,雍王拧了帕子给我。
待走出酒楼,才发现外面红灯高悬,竟是入夜了。
“雍州城每日都这么漂亮吗?”
雍王无奈一笑,“你当真不知今日是何日?”
我摇头晃脑,“今日不是昨日,不是明日,独今日耳。”
额头遭了一记爆栗,“巧言令色的丫头,今日是乞巧节。”
“哦。”我听见自己说。去岁的乞巧节,赵存勖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平儿,明年你就及笄了,可以嫁给我做王妃了。赵存勖还说,以后每年的乞巧节、中秋节、春节、元宵节,我都要陪着平儿。
“姑娘,您要买吗?”一个陌生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抬眸,一个陌生男子殷切地看着我。
“这簪子,我们要了。”雍王殿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是要送给我的吗?”
我低头,手中果真握了一支男式发簪,非金非玉,只是普通的木簪,“我……”
“我很喜欢,平儿为我戴上吧。”雍王殿下抢在我前面说了话,有侍卫付了银子。
我默然,踮起脚尖换去雍王头顶的玉簪,雍王扶住我的腰,“这样,你不会累。”
怕我累,您老人家蹲着岂不更方便些!我心中暗暗诽谤。
“阿勋,好了。”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皇家子弟自有其风华,普通的木簪在雍王头上倒像是万金敕造。许是靠得太近了,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雍王脸上的绒毛,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雍王的脸由白变红,像只熟透的果子。
“咳咳,走吧。”雍王不自然地松开我,不自然地向前走。
“哈哈,阿勋,你这是害羞了吗?”我追上他,“呀呀,阿勋,你真的害羞了呢,哈哈!”
“你再说,我就……”雍王抓住我的手腕,咬牙切齿。
“你待如何?”我一分不让地看着他,有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吻我。
最后,他松了手。
“前面人好多啊,阿勋,我们也去看看吧。”我拉起雍王向前跑。
“这位大哥,你们在此做什么?”我随便逮住一个人,问道。
“哦,姑娘有所不知,这游戏叫投壶,若最后一壶连中三箭,可以得到一枚玉镯,次之中三箭得步摇一支,然后是香囊、书、花灯。”好心的大哥为我解惑。
“这奖品还不错啊。”我说。
“姑娘,这你就不懂了,你看前面的投壶,比寻常的壶要高些,口也要小些,还要连中三箭,哪有那么容易。这不,上去了七八个人,只有一个得了奖品。”好心的大哥继续解惑。
恰有一人落下阵来,主人家吆喝着还有哪位愿意一试,我推推雍王,“不若你去试试。”
“你想要什么?”雍王看着我,眉眼含笑。
“你想送我什么?”我含笑,同样看着他。
“好!好!”一阵喝声,雍王得到了他的奖品。
雍王将玉镯套在我的手腕,通体洁白无杂质,还不错。我听见主人家气急败坏的声音,大概是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赢到玉镯吧。我从侍卫手中拿过一个荷包扔了过去,那些银子,足够买三四个这样成色的玉镯了。
“投你以木簪,报我以琼瑶?”我抬起手腕,晃了晃。
“古人的诗,让你这样用的?”雍王握住我的手,看向我手中的玉镯。
“不可以吗?雍王 殿下。”我上前一步,搂住雍王的腰,在他耳边说道。不出意外,我看见雍王殿下的脸红了,这下,红到了耳根。我退后一步,哈哈大笑。
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