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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凤求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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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雍州大营遭袭。彼时,我与雍王还待在雍州城内。
据报,大营内粮草损失数万石,兵士亦有受伤者。雍王当机立断,命陇西郡、南安郡、安定郡等各地郡守运送粮草至雍营,令将军田通、鲁尚屯兵雍州城北,同时雍州城内戒严,非雍王谕令,只许进不许出。一时间,雍州城内人心惶惶,但很快就被雍王的铁骑镇压了下来。
“王爷不需回营看看吗?”我躺在贵妃椅上,问正在一本正经看书的雍王殿下。
“庆之会处理的。”雍王垂眸看书,眼皮也没抬一下。
柳庆之柳大人,是柳相的长孙。自幼与雍王交好,少年英才,如今在雍王帐下做一名军师。大哥与我说这些时,我曾问大哥既是柳相长孙,为何不入仕,而是屈居一幕僚,大哥言虽长非嫡,身份尴尬。
“王爷,咱们出府逛逛吧。”我坐直身子,看着雍王。
雍王不答,反笑着说:“平儿,你有事求我的时候,都会叫本王‘王 爷’。”
我走到书桌对面,躬身凑近雍王,“阿勋,回大营好不好?”
雍王殿下目光古怪地看着我,“你很想回去?雍王府,不好吗?”
“王爷多虑了,王府中窗明几净,花团锦簇,郁郁葱葱,水木清华,莺歌燕舞,怎么会不好。”我走到贵妃椅旁,又躺了下来。
“外面乱得很,你在王府里好好待着,本王……我……你好好休息。”雍王殿下的话半吐不吐,没吐完,就走了出去。
晚饭时不见了雍王殿下,我问了桑儿才知道他真的回雍营去了,走的时候只带了两个侍卫,余下的留在府中保护我。桑儿说,雍王殿下待小姐真的很好。是啊,很好。侍卫不仅可以保护我,还可以监视我呢。
夜里,我睡得不大安稳,梦中铁马冰河,父亲执一长枪,与敌军对战,不知从哪出来一个白衣少年,挑了父亲的马,父亲不查,跌落下来,白衣少年趁机将剑刺入父亲胸口,大片大片的殷红湿透了父亲的衣衫,我哭喊着,父亲大口大口吐血,我怕极了,捂着父亲的胸口,父亲抓住我的手,极力推开我,我依稀听见父亲说:“快走!”
“父亲!”我从梦中醒来,周围漆黑一片,掌心濡湿,却不是父亲的血,而是我出的汗,我松了一口气。但想起父兄已逝,又觉得这口气松的有些莫名。
“桑儿,桑儿,桑儿!”我叫了几声,桑儿都没有回答,我穿上衣服,榻上床褥齐整,哪有桑儿的影子。
“走水了,走水了!快去救火呀!”外面隐隐有红光闪现,手触上门的瞬间,我察觉屋内有第二个人的气息,缓缓放下手臂,“阁下何不现身一见?”
“嘿嘿,美丽的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一身黑衣,浓眉大眼的男子对我说。
格日勒图说雍州城的防守看着密不透风,其实就是纸糊的老虎,不堪一击,很快就被蒙古铁骑击溃,蒙古军很快占领了雍州城,雍州大营七万兵马全部向南退散。听完这些,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却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格日勒图,就是那个浓眉大眼的蒙古男子,在酒楼见过的男子、出现在我房中的男子。
格日勒图说,整军三日,三日后行军金城郡。
我说,好。
再后来的后来,格日勒图问我当初为什么选择跟他合作,我说南陈小皇帝虽弱,却有个诡计多端雷厉风行的皇叔摄政王,若不是他,父亲不会交出兵权,若不是他,我不会家破人亡。我笑着说,我还没有那么大肚量,与自己的间接仇人合作。况且,北赵多年与南陈交战,南陈的国力早已不复以往,不然他们的摄政王也不会设计陷害我父亲。相对而言,蒙古多年来休养生息,兵强马壮足以与北赵一战。
大军行至金城郡时,郡守率众大开城门,亲自将格日勒图等一行人迎至郡守府,托格日勒图的福,我也被奉为座上宾。格日勒图只当赵人怕了他的铁骑,我却深深觉出了其中的不寻常。金城郡守徐德安,弘文馆大学士杨士奇的学生,奉先十年进士,后因耿直太过,左迁雍州。在雍州十多年,得了个贤名,坐上了郡守之位。这种人,自诩清流,不屑同朝廷中人同流合污,又岂会做出开城迎敌之事。
我看看上首的格日勒图,再看看下面的烂醉如泥的将领们,还是没有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我扯了扯身旁的小侍女,让她带着我回房休息。
“你叫什么?”小侍女身姿窈窕,走路带风,我忍不住问出了口。
“奴婢小荷。”小侍女垂首疾行,说道。
“你……”
“姑娘,您的房间到了。”小荷打断了我的话,福了福身。
我推开房门,正中的圆桌旁有一个黑色人影,“怎么不点灯呢,王爷?”
有蜡烛点燃,满室光亮,圆桌旁的人一身玄色衣衫,剑眉斜飞入鬓,双眸星光闪耀,刀削的脸庞在月光下更立体,右手在桌子上不停的敲打,我为自己倒了杯茶,在雍王殿下对面坐下。
“王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轻啜了口茶,问道。
“平儿,不是说过要叫我的名字么。”雍王殿下握着我的手,十分温柔可亲。
我抽抽手,没能抽动,握得更紧了,我看着他,“阿勋。”
雍王殿下笑得更亲切了,“平儿,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是,以后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我看着雍王,他的笑意仿若到达了眼底,“什么都可以给我,那阿勋你的命呢,也可以给我吗?”
我感觉到雍王握着我的手一顿,旋即又握紧了些,“只要你想要,平儿,它就是你的。”
“好,带我去洛阳,去见你的父皇。”我定定地看着他,说道。
“好,”雍王松开了我的手,站起身来,“待我将蒙古人赶出雍州,我便带你去洛阳。”
入夜,雍王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如同在雍营的那几个月,像是怕我会消失不见。
翌日,是桑儿端了热汤来伺候我梳洗,桑儿在我身边呆了十年,有些话,我不想问,也不想说,就让它过去吧。桑儿看着与往日并无二致,笑嘻嘻地讲着一路上的趣事,又说昨夜格日勒图已率众退出金城郡。桑儿说着不忘打量我的神色,我含笑戴上一对珍珠耳环,桑儿,你想让我问什么、想让我说什么呢?
我在郡守府中呆了半个多月,终于传出雍王击败蒙古人的消息,这场如同闹剧般的征战就这样结束了。
启程去洛阳时,我们一行人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只令郡守大人悄悄被些吃食,就上路了。路上每遇一城镇,必歇上一两日,便是中秋佳节,也是在一个小镇上渡过的。雍王不想这么快到洛阳,我便陪着他慢慢走,洛阳城就在那儿,总会到的。
我看着头顶斗大的四个镶金汉字----白云行宫,“我们已至洛阳,为何绕道于此?”
“父皇后日要来白云峰登高,咱们先在这歇两天,再与父皇一同返回洛阳。”雍王殿下在一旁耐心解惑。离京日久,我竟忘了,当今天子每年九月九都要与皇子们一同登高、赏菊、插茱萸。
“绿绮琴?”我手触琴弦,黑色的琴体泛着绿光,琴内有铭文‘桐梓合精’,正是传说中司马相如的绿绮,亦是十二岁生辰时赵存勖送我的绿绮。
“喜欢么?”雍王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
我点点头,“喜欢,很喜欢,你是怎么寻到它的?”
“这个,是我从你的闺房里偷的。”雍王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旁,痒痒的。
“哦,那阿勋有没有再偷些金银珠宝出来呢?”我转过身,打趣道。
“非但没有偷到金银珠宝,还失了一颗心,平儿,不信你摸摸。”雍王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里面一颗心“怦怦”跳的厉害,也烫的厉害,我连忙将手放下,生怕灼伤了自己。
“咳咳~阿勋,我为你弹首曲子吧。”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
交情通意永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飞高,无感我思使余悲。
我双手平置于琴弦之上,一曲《凤求凰》弹奏完毕。
“平儿,你在向我求爱吗?”我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雍王继续说道,“本王准了。”
我哑然失笑,福了福身,“是,王爷。”
夜间有行宫官员前来拜见,雍王殿下免不了与他们喝酒吃肉、共赏歌舞,本来这也没什么,只是当我看见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搂着雍王进入房间,不免有些火大。我推开那个女子,自己将雍王扶进房中。雍王殿下看着清瘦,没想到重量可与野猪媲美,我的肩膀也有些酸痛。
将雍王扔在床上,看着他发红的脸,我有些不忍,想去为他打盆水,转身之际却被拉住了手,“平儿,别走。”这人,醉了还说胡话。
我拍拍他的手,“你放心,我不走,我去给你打盆水。”
雍王殿下不知听懂了没,只是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无法,只得坐下来用帕子拭去他额头的汗珠,“王爷酒量一向不是很好吗,今日怎么喝醉了呢。”
“平儿,平儿,平儿,”雍王殿下呢喃,睁开了双眼,眸中光华流转,哪里有醉酒的样子,“你还在,真好。”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昏黄的烛光下,雍王殿下静谧而美好,双颊更像是染了一层胭脂,颇有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我将自己的嘴唇覆上他的,凉凉的,有酒的香气,嗯,还有点甜。
“你在做什么,嗯?”雍王殿下嘴角噙着笑,问我。
这人,到底醉没醉呢?
我低下头去吻他含笑的薄唇,“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
雍王欺身将我压在身下,声音低哑,“平儿,莫要胡闹。”
我伸手搂上他的脖子,“阿勋……”剩下的话都被吞咽在彼此的吻中。
一室春光,旖旎无限。
身子酸疼的很,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着实把雍王殿下吓了一跳。言说若是我再醒不过来,便要去请大夫了。我笑他太过大题小做,他笑着将补品一勺一勺塞进我的肚子。
床笫之间,他问我明日可不可以不去见皇帝,犹豫间我没有回答,却被他惩罚得更狠了,整整一日下不得床,更让我觉得昨夜他分明没有醉酒。
幸而皇帝晨间登高,夜间宴饮,次日才回皇宫,我还有时间。
沐浴、更衣、梳妆完毕已过去了两个时辰,大殿内鼓乐齐鸣,我被装进一个莲花样布帘中,在一众舞女包围中来到大殿。舞女将布帘拉开,我将准备好的花瓣撒向空中,身体随之旋转,莲步轻移,长袖翻飞,裙摆上的莲花在这一静一动间争先绽放,与额上那朵红莲交相呼应,如同九天下凡的莲花仙子。世人皆知大将军秦文征幼女秦昭平琴艺无双,且善骑射,却无人说秦昭平会舞。
我自赵存勖桌上拿了一杯酒,享受地看着他满脸的惊诧,旋身来到皇帝身旁,素手将杯中物喂如皇帝口中。皇帝握着我的手,将我拉入怀中。我忍住胃内翻腾,任由他抱着我,眼角余光瞥见赵存勋握着酒杯的手指苍白,骨节分明。我笑了笑,为皇帝斟了杯酒。
皇帝借口身体不适,早早带我离了席,步入早已备好的寝宫之中。
“美人儿,让朕好好宠幸你,朕的小美人儿。”皇帝摩拳擦掌,两眼放光地看着我。
“陛下,他们都要在这吗?奴婢会害羞的。”我垂着头,故作娇羞。
皇帝摆摆手,“没听见美人儿的话么,都出去!”
一旁侍立的老太监想说什么,看看我,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小美人儿,朕来了。”皇帝步履轻浮,飘飘然向我走进。
“陛下,您怎么这么着急呢。奴婢为了练舞,可是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得很呢,”我揉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看着皇帝,“您好歹让奴婢喝口茶呀。”
“我可怜的小美人儿,来,那有茶水……茶水糕点……朕……”皇帝的胖手指向前面的桌子,话未说完,便倒了下去。
我走到皇帝身旁,用脚踢了踢皇帝肥硕的肚子,见皇帝没有转醒的迹象,我放心不下,又点了皇帝的睡穴。
“啊,陛下,您轻点,您弄疼奴婢了,陛下。”我一边拖着皇帝,一边大声叫着。
“谁!”有破风声传来,我放下皇帝,压低了声音,问道。
有人影自暗处走来,身姿挺拔,眉眼温柔得让人沉浸其中不愿自拔,是许多日不曾见过的均王赵存勖,“平儿,平儿,是你吗?你回来了?”
“不知王爷前来,有何贵干?私闯陛下寝宫,罪名怕是不小吧。”皇帝重的像头死猪,我今日的确滴水未进,这会累死了,索性坐下为自己倒了被茶。
“平儿,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记挂于你,平儿,随我出宫,好不好?”赵存勖坐下,握住我的手。
我抽回手,冷眼看着他,“随你出宫?难道王爷能给小女子王妃之位吗?”
“平儿,我……”赵存勖面露难色,嗫喏着说不出话。
我冷笑,“还是王爷愿意舍去这尊贵之位,同小女子相忘于江湖?”
“平妹妹……”
“这声‘妹妹’叫得好亲哪,二哥,真是好雅兴哪!”黑暗中又走出一个人,一身玄色衣衫,刀削的面庞在烛光下更显立体,原本璀璨的双眸此刻布满寒光,冷冷盯着我和均王,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哥来晚了,平儿如今可是本王的女人。”雍王殿下搂住我,宣示主权。
“平儿,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均王站起身来,看着雍王,又看看我,眼中隐隐有银光闪现。
我直起身,环住雍王赵存勋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看向均王,“王爷说什么不是真的?”赵存勖直指我俩,良久,拂袖而去。我在雍王腰上多摸了几把,这小子,腰挺细,手感也不错。
“你摸够了吗?”我抬眸,对上雍王含笑的眼睛。
我撇撇嘴,“你来这做什么?怕我真的杀了你的父皇?”
雍王摇摇头,“不,你恨父皇害你家破人亡,想灭大赵,却不忍心置百姓于水火;你想杀了父皇,却又不忍我伤心,所以将毒药换成了迷药,对不对?”雍王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呀,是怕你跟某人‘相忘于江湖’,忘了我这个夫婿。”
“平儿,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自然也包括他。”雍王一脸严肃,看着躺在地上如死猪一般的皇帝陛下。
猛然想起九岁那年,我随父亲参加宫宴,百无聊赖偷偷溜了出去,恰巧看到梅花树下一少年粉雕玉琢甚是漂亮,我上前拉着他的手,问他叫什么。少年说,他叫阿勋,赵存勋。
三个月后,皇帝驾崩。均王赵存勖继位,元宵过后,我随赵存勋回到雍州,一同前去的还有母亲大嫂和可爱的大侄子。
次年三月,我生下了与阿勋的第一个孩子。自此,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