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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家破 ...

  •   十五岁,在我的笄礼上,均王赵存勖带来了皇帝的圣旨,圣旨啰里啰嗦一大堆,大意是说父亲通敌卖国,证据确凿,于是,我们一家一百二十三口自雄伟的大将军府移到了大理寺的天牢里。我依然记得,父亲在听完圣旨后,神情淡然,摸着我的头,对我说:“父亲没有料到这一日来的这样快,你的笄礼尚未完成,咱们武人之家不拘小节,中间细节便免了,聆训吧。”
      “喏。”我下跪,行礼。
      “活下去。”
      我诧异,复又平静,“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母亲将我扶起,滚烫的泪水滴在我的手背上,灼在我的心上。
      牢中的月亮升起又落下,反复三次后,大理寺卿来了,皇帝的圣旨也下了,凡及冠男子于三日后处斩,未及弱冠的男子与女眷没为官婢,而女眷中,二十下、十四上者充军雍州大营。
      大将军府,一百二十三人,除却府兵下人,父亲与三位兄长皆被判斩刑,家中男丁只三岁的大侄子幸免于难,我与二嫂没入雍营。
      “哈哈~我丁贞娘生于将门,嫁于将门,岂能受此大辱!”二嫂直指大理寺卿,年轻的大理寺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嘭!”重物相击的声音,二嫂性烈,撞了墙。大嫂连忙捂住了大侄子的眼睛,但大侄子还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怔怔地看着狱卒将二嫂拖出去,眼中干涩,却是一滴泪也无,手上一暖,是母亲拉住了我的手,“平儿,你忘了你父亲的聆训么?”
      我低垂着眼睑,“平儿没忘,平儿不敢忘。”
      母亲将我搂在怀中,抚摸着我凌乱的长发,“我的傻孩子,我苦命的孩儿啊……”
      有温热夺眶而出,湿了母亲的肩。母亲说我命苦,我自己却不这样觉得。自小,我有父亲疼爱、母亲宠溺、兄长爱护,整整一十五年,并不苦的。
      苦的是二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儿。
      许是三日之时已到,大理寺卿让我们见了父亲兄长最后一面,我与母亲、大嫂踏上了不同的马车,不同的前路。
      “小姐,醒醒,小姐!”
      我抬头,是一脸担忧的桑儿,见我醒了,她似松了一口气,“小姐,您可醒了,咱们下去吧。”我看看空荡荡的马车,点点头。
      “秋儿妹妹,这可是最后一个馒头了,你拿好。”我看向声音的主人,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年纪约莫与我差不多大,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我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对不起,桑儿。”我说。
      “小姐,是桑儿对不起小姐,是桑儿……”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我拉住桑儿的手,“那边还有粥,咱们吃些白粥吧。”
      桑儿点点头,泪珠在眼中打着旋儿。
      夜半时分,桑儿将我唤醒,悄悄塞给我一个馒头,说这是一个官差偷偷给她的。我将馒头分给桑儿一半,这丫头眼中又噙满了泪珠,一会说什么委屈了她家小姐我,一会又说那些人欺人太甚。是啊,我有父亲疼爱、母亲宠溺、兄长呵护,整整一十五年,何曾受过委屈?但我未如二嫂般一命呜呼,亦不像那些女子被拉去官差的房中,只不过少吃了几顿饭,又算得什么委屈呢?细细算来,同行的十几个女子或多或少皆因我父兄之故被迫充军雍州大营,那些女子不过闲时发发牢骚,亦不曾伤了我的性命,哪里算得委屈。
      据说父兄行刑那日有旧部前去劫法场,只可惜失败了,父兄到底还是走了黄泉路。不知母亲、大嫂是否安好,我那活泼可爱的大侄子是否安好。我摸摸桑儿的头,如今,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桑儿了。
      五个官差,十四个妙龄女子,两辆马车,不足半月便从洛阳赶到了雍州大营。
      十四个人,被安置在一顶红帐之内。
      “这是你们的衣服,每人一件,”领头的女子一点头,便有人为我们分发士兵的衣服,“今夜好好休息,明晚看你们表现了。”领头的女子接着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的目光若有似无,扫在我的脸上。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姐姐,方才那位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姐姐,我们今后便住在这了吗?”
      “姐姐……”
      “别吵了,你们吵的我脑袋疼。”领头的女子走了,但她身后的那名女子并未离开,想来是留下为我们解惑的。
      那名女子推开绕在她身旁的那些女子,径直坐在我身旁,便有人端茶递水围过来,那女子看了一眼,并未接过,“我叫翠娘,和你们住一个营帐,还有五位姐姐,也住在这里。方才那位姐姐,是咱们的领头姐姐,大家都叫她三姐。”翠娘偏头,似是又想了想,“嗯,还有什么呢?方才三姐说了,你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你们明晚要表演节目,然后……”翠娘‘咯咯’笑了起来,后面的话,不说,大家也明白。
      这一天,来得真快。
      “小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哪?”我兀自出神,耳边响起桑儿的声音。
      我转头,“什么?”
      “小姐啊,”桑儿撇撇嘴,“桑儿是说,那些人去准备舞蹈了,咱们怎么办?”
      “准备舞蹈做甚?”
      “小姐,桑儿说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呀!”这桑儿,脾气愈发大了。“方才翠娘说,明晚诸位将军会先挑选女子服侍,被将军们选中的,也许以后便不用……小姐千金之躯……”
      我抱住桑儿,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背,这里哪还有什么小姐呢。
      “你去找三娘,向她借把琴来。”我在桑儿耳边,轻吐。
      “可是……”桑儿吞吞吐吐,有些犹豫。
      “旁人或许没有琴,但三娘一定是有的,去吧。”桑儿虽不明白我的用意,但她向来听我的话,还是乖乖去了。
      未几,桑儿果然借得把琴来,我指腹轻触,一段音律悄然遛出,这琴,勉强只算得中等,但放在雍州大营里,已是十分难得了。
      我递给桑儿,“你试试。”
      桑儿指尖流转,一曲《忆故人》勾起了我不愿想起的过去,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在赵存勖面前谈的曲子,就是《忆故人》。那时赵存勖笑言我就在这儿,平儿你还要思念谁呢。一句玩笑,令我面红耳赤。
      一曲毕,“弹得不错。”我说。桑儿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所学所会,并不一定比我少。
      “还记得《将军令》么?”我看向桑儿。
      “桑儿当然记得,将军出征前,夫人都会弹的。”桑儿双眼一亮,旋即黯淡,偷偷看着我。
      我心里觉得好笑,揉揉桑儿的青丝,“明晚你弹《将军令》,小姐我跳舞,可好?”
      桑儿十分开心,直说小姐终于要跳舞了,桑儿有眼福了。
      外面一阵骚动,好像,又有新人来了。
      夜间,我耳边总是响起女人的哭泣声,既然睡不着,索性起身到外走走。我寻着哭声一路来到一处营帐外,微风浮动,透过缝隙,我看到几个士兵和一个……
      “害怕了?”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我惊恐地回头,是个女子,还有点面善。面善的女子说完那句话,转身自顾自向前走,我提裙快步跟上。
      “在这雍州大营的红帐中,你若不想如那个女子般,就要为自己找个依靠。”面善的女子说话时,并未回头看我。
      “依靠?”我在面善的女子身后,轻声呢喃。
      “三娘的依靠,就是孟军师的垂怜和这领头的身份;翠娘的依靠,是许校尉和三娘。姑娘,你的依靠呢?”自称“三娘”的面善女子驻足,回头看向我。
      从前,我的依靠是父亲、是母亲、是三位兄长,甚至可以是均王赵存勖。而今,我苦笑着摇摇头。
      三娘的手滑过我的脸,有些粗糙,却并不让人难以忍受,“姑娘这般貌美,只要你想,雍营的大好男儿都可以成为你的依靠。”
      我退后一步,对三娘行了个半礼,“平儿谢过姐姐提醒,不过既入雍营,枕旁之人是谁,又有何区别?”
      三娘一愣,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随后哈哈大笑,姑娘果真是个妙人啊,三娘如是说。三娘此番话,是善意的提醒还是试探?我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昏昏沉沉到底还是睡过去了。
      申时未到,火头营已杀鸡宰羊开始忙碌起来,烈酒亦是一车一车地运往大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为了庆祝雍王赵存勋回营,才弄出如此大动静。
      “咚咚咚”鼓声敲响时,步子也舞动起来。这步子自然不是我舞的,而是与我同行的十二个女子的。一曲长袖舞,十二个女子纤腰若柳,长袖舞动,或如波回,或如云动,或如虹飞,或如烟起,除却个别不熟练的,真真是妙不可言。难为她们,在一天之内跳成这般。
      “咚咚咚”又是一阵鼓声,长袖舞结束,便有年轻年长的将军们去执了妙龄女子的手。
      我点头,示意桑儿可以上场了。
      我自众女子中一步一步向前走,愈是向前,杀伐之气愈盛,行至最后一张桌前时,下面的将军们皆站了起来,剑也出了鞘。上首之人执一酒杯,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不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倒像是魅惑人间的风流公子。我旋身抽过他身后之人的佩剑,借力飞身向下。
      “小女子借将军的宝剑一用,”我停身站在中央,拱手对上首作揖,“小女子无才无德,这把剑耍的还可以,今日就在列为将军面前献丑了!”
      话毕,桑儿的琴声流转,我随琴音舞剑,鼓角声声,紧张而神秘,将军运筹帷幄,威风凛凛,将士雄姿勃勃,两军对垒,号角齐鸣,凯旋而归之姿尽在这一招一式、一按一拨之中。曲罢舞尽,将士皆起身鼓掌,仿若他们又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我将剑向前投去,亦稳稳地插入剑鞘之中。
      “哈哈,小娘子好胆量,好气魄啊!”一健壮的汉子自席间走出,浓黑的一字眉,满脸络腮胡,竟让我分不清哪里是眉毛,哪里是胡子,“小娘子甚合俺老田的胃口啊,谁还想出来跟俺老田争上一争,啊?”老田汉子,甚是粗犷啊!
      “咳咳~咳咳~”
      老田汉子看向咳嗽之人,“军师,您不舒服吗?您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回营帐休息,哈哈!”老田说完,向我走来,步子有些蹒跚,应当喝了不少。
      “小娘子,跟俺走吧。”老田汉子抓住我的手,我嫣然一笑,老田汉子挠挠头,自动忽略了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
      桑儿,被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领到了坐席。
      桑儿,比我有福气。
      “小娘子,咱们走吧。”
      老田汉子的大脸在我眼前放大,我拍拍心脏,才将手放在老田汉子的大手上。老田汉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有道目光一直追随着我,转头看去时又消失不见。
      老田汉子一进营帐便呼呼大睡,任我怎么叫都不能将其唤醒,我无法,只得扔了床被子在他身上。不过如此一来,倒省了我许多麻烦。
      帐外有不同于士兵的脚步声,很浅。我拔下一根簪子,握在手心,静待那人靠近。簪子出手,却未能伤到来人,来人武功显然在我之上,招招干净利落,却并无伤我之意,我佯装不敌,来人反手将我擒在怀中,“不知阁下深夜到此,所为何事?”我忍不住问道。
      来人并未回答,点了我的穴道,打横将我抱起,我张张嘴,听到的却是来人的声音,“不想我将你的哑穴一并点上,就乖乖闭嘴。”月光下,来人的眉眼与赵存勖有几分相似,只是赵存勖的双眸温柔似水,来人一双眼睛阴鹫非常。略一思索,我还是乖乖闭了嘴。
      出神之际,来人已将我抱出了营帐。来人大摇大摆,士兵恍若未见,来人的地位定是非常高了,再看看这模样,怕是此人就是雍王赵存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家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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