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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临渊亭作文 ...

  •   及到晚间时立彩回了寝卧,见曾川早早地睡下了便侧身躺在他旁边,很快也呼呼睡去。

      又几日,俞景臣伤愈请辞,立彩便许了银子与她当做盘缠,殷勤地送她离了江城城门。于内心里实在欢欣鼓舞,回来时便愉快地四处闲逛了会。
      恰巧这时在一个糖人摊子上遇见了小瞎子许汪洋。立彩正要招呼一声,却见那许汪洋手里接过了一个老板递来的糖人,并不马上吃而是极为珍惜地护在了怀里。立彩顿了顿,并没有出声,只是跟在她身后。
      转过几条巷弄,最后到了自家门前,立彩却始终没见到许汪洋张嘴吃那糖人。果然这糖人……是要送人的吗?

      立彩紧跟着许汪洋进了家门,转过正堂到了东院,靠在门旁亲眼看见那小瞎子把糖人递给了曾川,而后又把手放在曾川的头上抚了抚。她空洞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嘴角沁出不同寻常的满足的笑意……
      一时间立彩的脸色便难看起来。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立彩太明白许汪洋把手放在曾川的头上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了……
      她扯起僵硬的嘴角笑了笑,走上前去。

      “近日好像时常看见许先生……”
      许汪洋循着声音转过头来,放在曾川头上的手像触电一样收回。立彩走近那两人,笑得温文尔雅。却一手把糖人从曾川的嘴里给抽了出来,放进自己嘴里,一边含糊说道:“是不是鄙人贱内太过蠢笨,学得不好?”
      那许汪洋垂了头呐呐道:“不不,他学得很好……”
      “那为何先生要如此劳动?明明此时才过晌午,还不是教学的时间啊……”立彩抬头望了眼太阳。却听许汪洋答道:“在下……在下只是不想辜负老夫人厚望,所以才会……才会……”不想立彩轻笑一声,打断她道:“许先生,我敬您一声先生,您可知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许汪洋额上已沁出了冷汗,她勉力答道:“自然。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

      立彩目光复杂地在她和曾川之间反复逡巡,口里含着半个糖人。但见许汪洋一直低头敛目,而曾川则是睁着一双星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立彩把糖人又塞回曾川嘴里,他便果然不再盯着自己看了……
      立彩不禁撇嘴,也终于说道:“许先生,明日我们有场文会,虽只是余兴时的玩闹,但也颇多趣味,不若一起来吧?”
      许汪洋僵硬着点了点头,立彩这才离开。

      晚间就寝时立彩回了自己东院的寝卧,却见曾川坐在那桌边手里捧着一本《千字文》正念念有词。立彩脱了外衫和鞋子躺好,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那灯却迟迟不灭,立彩眼前的橘黄色灯光交相变换,耳边还有喃喃之语,令她格外烦躁。

      她盘腿坐了起来,忍不住出言讽刺道:“一本《千字文》你必要盯着看这么久吗?”
      曾川愣了愣,似是没想到立彩会同他说话。罢了又憨憨笑道:“我从来没学过字,又是个粗笨人,不过好在先生肯耐心教我……”
      立彩嗤笑一声,“一个瞎子……能教你什么?”
      岂料这话一出,一向好捏的曾包子便忽然恼了,只见他涨红了脸答道:“先生她是个好先生!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立彩抬眼看向别处,懒声答道:“她教会了你古今通史?还是教会了你天文地理?我看她最好先教教你三从四德吧。”
      曾川似是气急,却又垂了眸子,只一味隐忍着。立彩还待要刺他一刺,却听他终于说道:“是不是贬低别人会让你很有快感?”
      立彩愕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明灭的灯光里她瞧不清楚曾川的面容,却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脊背蔓延上来。

      立彩微敛了眸子,曾川仍是反身看书。

      次日一早立彩双手枕在脑后,看曾川一大早便爬起来穿衣洗漱。他套上一件米色的衣衫,头发扎成随意的一束,坠在脑后。
      立彩拿眼上下打量他,发觉这小孩日渐胆大起来,对她更是无礼得很。又看他相貌平平,浑身上下无一处可瞧的,心道果然就只有瞎子才能看得上他……

      到下午时分江非凡几个相邀前来,立彩便依约叫了许汪洋一起,五人一同出了城门来到那郊外的一处林子里。
      行了几里,前面渐渐深幽,道路曲折,时闻山涧叮咚,鸟鸣啾啾,真个野趣横生。几人俱都心旷神怡,不免摇动纸扇,手舞足蹈一番。独独只一人例外,便是那算命瞎子许汪洋。
      这许汪洋心道自己并非她们中的一员,如今却把她叫来,莫不是因昨日窥破了她心底的一点腌臜心事,便要赚她来这无人的地方杀人埋尸么?她这么想着,这一路便战战兢兢,越往前走就越是难以迈动步伐。

      又转过一个岔路时,但见一座亭子翼然临于潭上者,临渊亭也。几人来到亭上,四面环竹,寂寥无人。亭下潭水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这时阿尚的书童白元拿了一刀宣纸来放置在亭内的石桌上,只听阿尚自鸣得意道:“认识这刀宣纸么?”几人都上前来凑趣,夏半金便道:“这纸上有股暗香浮动,纸质略厚,纹理清晰,莫不是浸水不湿的西厢宣纸?”
      阿尚便大笑道:“半金果然见识匪浅,与八两并非同根所生也。”众人听此一言,俱都嬉笑一番。

      其后几人便如以往一样以这林、亭、潭水为题各要写一篇时文,许汪洋因目不能视便由易山代为执笔。这其中立彩选了“林”字,命题为《林中有莽,蛮而不知礼法》,破得题来待要承题起讲时,却是又搁笔了。她扶住亭子的边缘,看那潭水清澈见底,只道连日茹素,肚内理法不通,做不得好文章来。
      阿尚拍腿叫道:“歪理,白白浪费我一张宣纸。”
      江非凡拿起她的未完的时文来,念道:“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男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男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念完不禁笑道:“你莫不是还惦着那暖春阁里的红鸢?”
      立彩微微一愣,始才想起红鸢来。

      然一旁的许汪洋听罢这半席话却是面色有如死灰。她只道这话中另有深意,莫不就是在讽刺自己对曾川的心思有如与娼男在这林中淫奔么?

      待到暮色四合之际几人便各自归了家。

      立彩洗过澡后进了自家寝卧,见曾川又坐在那桌前口里不知念的什么书,手里还执了一支笔,倒是也像模像样的。立彩便笑道:“你这么勤奋,难道还想念出个状元来?”
      他却看也不看立彩一眼,只嬉笑道:“状元倒是不敢,只是觉得好顽。”
      立彩奇道:“有甚么好顽的?”
      曾川顿了一顿,方才拿着书转过身来,指着书上的一处地方说道:“你看这里,‘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作此言论,岂不是狗屁不通?按此人所说那人人都可以不求上进了。明明兵强才能抗敌,木强才能成长。且有强才有弱,有弱才有强,两者应该是并生的才对,怎么反倒对立起来?”他嬉笑着,说话间不时露出一颗虎牙来,额上满是细汗,想必是久坐房中。然立彩听他此言却有些骇然,观他才不过十五年纪,此前又并非正经地念过学……
      立彩目光复杂地看他,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眼里似闪着星火一般。立彩便知他是希望听见自己赞同的声音,却敲他一记,说道:“不可妄议先人,快早些睡吧。”只以此苍白的言语稍作敷衍。
      过后她翻身上床,却不待烛火熄灭便已先呼呼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亮。易山却把门敲地砰砰作响,直喊道出大事了……
      立彩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趿拉着鞋子前去把门打开,易山撞进来将她撞了个踉跄,斜倒在地上。易山却满面慌张地拉住她说道:“出大事了!尚家小姐死了!”
      立彩仍回不过神来,“哪个尚家小姐?”
      易山急道:“尚可原啊!小姐!”
      错愕。

      站在尚家门口时立彩犹自不敢相信,恍若晴天霹雳一般。
      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她奔进门去,亲眼在阿尚的房里看见她的死状。那个昨日还跟自己嬉笑玩闹的人就这样躺在冰凉的地上,以一种无比的凄凉的姿势撞进自己的眼里。
      有人伏在阿尚的身体上痛哭,也有人在一旁抹泪。立彩始才相信,这不是一场恶作剧,阿尚真的死了……
      那个无比 鲜活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面皮发青,嘴唇发紫的尸体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临渊亭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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