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断想

7、生死两茫茫

　　阿尚倒在桌旁，房内整洁如斯。
　　也不知是谁在念一纸遗书似的东西，只听她念道：
　　娘亲如晤：
　　吾今以此书与世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吾自得遇吴氏以来，朝思暮念，相思成疾，怎奈财狼虎豹，吞食人心，叫他为贼人迫害，竟惨至投湖自尽。吾心如死灰，悲恸欲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竟与君长诀！
　　吾之至爱！今世不得与其相依相守，当吞金自裁，以期再世为人。即此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
　　然吾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爹娘在上，孩儿顿首，儿之不孝，罄竹难书，愧对母之所付.栽培养育之恩。企望来世还为膝下子，恩情十世难还清……
　　那人哽咽起来，再念不下去，将遗书又照旧放回桌上。

　　立彩走过去拿起那纸遗书，一股暗香袭来，目光匆匆扫视一眼，却在“吴氏”和“吞金自裁”的字眼上困涩良久。
　　竟是自裁吗？

　　这时夏半金也匆匆赶到了。她帽子歪斜，上衣皱巴巴的，没穿外衫，白袜也从衣襟的下摆显露出来。看见阿尚躺倒在地，她脸上露出了悲恸的神情。又或许惊愕大于悲恸，立彩已不能明辨。
　　这之后江非凡也到了，她只看一眼便撇过头去，像是不忍目睹，一样露出了悲恸的神情。只是她身后还跟了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个陌生人一副书生打扮，眼里流下泪来，想要进到房里去，却又被人给阻挡住。阻挡她的那人正是阿尚的表姊妹尚秋安。尚秋安好似十分气愤江非凡把那人给带了过来，那人却只反复说道她只看一眼就走……
　　两人正争执间，另有一男子忽而晕厥了过去，立彩看他满面泪水，抽噎不止，竟是哭晕过去的。这哭晕的男子就是那自幼便与阿尚有婚约在身的顾小公子顾雨顺。

　　次后立彩几人都被委婉地请了出来，无处可去便在路边一处卖馄饨的摊子上逗留许久。这之中却不包括那个江非凡带来的陌生女子，尽管一样被赶出来，她却仍在尚府的门前徘徊不走。
　　立彩几个则是在馄饨摊子上小坐了一会就各自散了。

　　到家之后立彩嘱咐易山备茶，却是自己不常喝的白茶。易山问起时立彩只说：“待客。”
　　易山便鼓了一张包子脸，想不通她们才从尚家回来，这时候主子还有心思待客？而且又有谁会来啊？
　　岂料约莫一刻钟之后便真的有人找上门来，正是在那馄饨摊子前与众人挥手掰掰的夏半金。
　　她已经换了身齐整衣衫，只是仍有些心神恍惚。
　　立彩与她进了书房，没过多久江非凡也来了。这三人都不似平常般随意，在易山奉上茶水后，就即刻把门锁紧了。

　　但听立彩问道：“你也看了那封遗书吧？”
　　夏半金便答道：“嗯，是西厢宣纸没错。我记得……昨天回去的时候，阿尚带的宣纸明明都用光了。”

　　立彩在主位上盘腿坐起来，又将白纸铺陈好，便拿笔在上面将一些尚家相关或不相关的人物一一列了出来。如是说道：“如果去问一问这些人昨天晚上都在干什么，或许可以得到一点线索。”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易山便问道：“这是何意？”紧接着她又像是忽然醒悟般惊道：“难道尚家小姐不是自杀死的？！”
　　夏半金斜睨她一眼，冷冷说道：“一个昨日还跟我们游山玩水的人怎么可能自杀？”易山吓，噤了声。
　　这时江非凡拿起名单，皱眉问道：“我们不报官么？”
　　立彩双手撑在桌沿上站了起来，“没有确切的证据，邹青天只会觉得我们在无理取闹。”

　　夏半金看着江非凡，忽然问起：“今天跟你一起到尚家去的那人，她是谁？”
　　江非凡顿了顿，平静说道：“是我一个朋友，她跟我，还有阿尚，都是当年怀济私塾的学生。”
　　夏半金沉吟片刻，“我觉得那人古怪得很……难道阿尚的死就跟她……”
　　“不可能。”江非凡却毅然打断了她，她目光看向别处，眼里十分清明。
　　立彩见状便也说道：“虽然古怪，但她不是尚家人，应该做不了手脚才对……”

　　而后几人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立彩着易山拿着名单去尚府的几个小厮处打听，自己则是直接去找了白元。
　　“想要不动声色地套出话来固然很难，但要跟别人打听别人就会变得容易多了。”立彩如此说道。

　　尚家后门处，涂成了朱红色的一扇小门，青石堆砌起来的院墙，旁立着一颗梧桐，庇佑着家宅的福祉安宁。
　　立彩来回踱了两步，看向白元的目光似剑一般冷锋锐利，带着难以消解的怒气。她问道：“你怎么不知道昨天晚上有谁去找过阿尚？那你又去了哪？”
　　白铜在两阶的青石板上坐下说道：“昨天……昨天从临渊亭回来以后，我就跟阿利一起去了永宁街小赌了一把……”
　　原来这白元向日里便有好赌的习性，时常就要去耍上一把。只阿尚肯替她隐瞒，尚母并不知情，仍叫她作阿尚的书童。却说昨儿个夜里她喝了两斤曲生，有点上头，便提早离了赌场独自回来……
　　“阿长给我开的门，然后我就直接回房去睡了……我并不知道……我并不知道主子她竟有轻生的想法……”白元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她掩面泣道：“若是我知道的话，我必不能让主子轻易赴死……”
　　“你可知你主子除了昨天带去临渊亭的西厢宣纸以外，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两刀，都送人了。”
　　立彩急问道：“都送了谁？”
　　“一……一刀送了舅奶奶，另外还有表二小姐和顾小公子，各得了半刀……”

　　立彩还待再问，却听后院里有人高声喊骂道：“白元？！小兔崽子还不快滚回来！成日里就知道躲懒！都这时候了你还要躲懒不成？！等我告诉了管家娘子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白铜面上显出了十分的尴尬来，一面起身向里走，一面应道：“就来！”说罢又低声骂了句：“肥婆……”
　　立彩从半开的后门看进去正好看见一个厨娘打扮的人双手叉腰，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

　　立彩思索着难道白元没有看过那封遗书？不然她再怎么蠢笨也还不至于察觉不到这其中的诡异之处。可是今早明明是她第一个发现了阿尚死在房里，那么那封遗书到底是什么时候放在房里的？

　　带着诸多疑问，立彩在尚家斜对面的茶楼小坐了一会。时至正午回到江家，易山倒比她更早回来。立彩问及名单时却没甚进展，易山只是摇头，称自己连人都难见到。
　　立彩凝神思索了一会，便找出昔日游湖时捡到的那块金子给她，只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只消托一至两人替你去打听就好，当然，这人必得是尚家的人。”
　　易山诺诺应声，急忙便要揣着金子出门。立彩拉住她，无奈道：“急甚么？吃过午饭再去也不迟，何况你太过着急难免要打草惊蛇……”

　　这之后立彩陪老太太用过午膳就小睡了一会。她歪在榻上手里拿了一卷讲义，看一会讲义合一会眼。只是仍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阿尚死时的模样……
　　立彩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又往上拉了拉，这天也是越渐凉了。

　　第二天仍是晌午的这个时辰，尚家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立彩拿过易山递来的名单，只见上面勾勾画画、密密麻麻地注释了许多的详细资料。立彩一一看过去，都没甚特别的。
　　尚秋安那日距她的书童说她先是出去会友，在戌时回来，而后便进房去睡了；而顾雨顺……上面竟没有写到顾雨顺那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她的名字后面是一片空白……

　　立彩将名单收进怀里，站起来穿上了一件青色外衫，便道：“我们也是时候该去拜访一下那位顾小公子了。”
　　易山却道：“主子你糊涂了，他怎么可能见你？”
　　立彩自桌上拿起她昨天下午写的一篇悼文，侧目看了易山一眼，说道：“以慰问的姿态前去拜访，若是不见那也未免太失礼了。”

　　尚府内管家娘子接待了立彩，尚母却是不曾露面的。听闻昨日尚母因受激太过，如今已是一病不起了。
　　堂中央停放着阿尚的灵柩，灵柩内阿尚身穿寿衣，头边放着一盏长明灯，眼睛紧闭着……
　　立彩向管家娘子表达了对尚母的问候，就说自己希望能在这里陪阿尚多待一会。
　　管家娘子自然应下。

　　正这时却从门外飞奔进来一人，她扑倒在地，大呼道：“顾小公子醒了！”
　　管家娘子双眸圆睁，露出欣喜之色。匆匆与立彩道了别就疾步走出门去，那报信的小厮也紧随其后。
　　立彩只疑惑道：“怎么回事？”脚下却不曾犹豫地跟了上去，随着管家娘子的脚步一路穿廊过厅，又三四折有小厅，最后停在了一间旁种着梨花树的房外。
　　此时那房门是开着的，瞧房内的布置，珠帘翠帏玉镜台，隐隐可以想见是一间男子的闺阁。

　　立彩不敢擅入，便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小厮盘问起来。那小厮原是认得立彩的，这才肯一一道来：“顾小公子从小就跟我家主子定下了娃娃亲，主子昨日……昨日已经……顾小公子一时想不开，竟在昨儿个夜里又寻了短见，幸亏被阿长撞破，及时给救了下来……一直昏迷着，到现在才醒呢……”
　　立彩听了心下越发疑惑，极目向那室内望去，跃过重重人影，蓦地与那斜倚在榻上的人四目相对，只觉得脊背发凉……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眼神，透着阴冷的寒意，和玉石俱焚般的决然。

　　等立彩离了后院再次回到堂前，看见阿尚的灵柩停摆在那儿，她仿佛看见眼前的迷雾越加让人难以捉摸了。
　　心中又不免哀痛，便带了孝跪在棺材前，连哭三声，是为吊丧。
　　阿尚没有子女，管家娘子便在外买了几个孩子来为她披麻戴孝兼哭丧，堂内哭声连天，却未有立彩之哭来得令人心伤。
　　立彩在阿尚的棺木前又待了许久，直至下午时分才离开。

　　不要相信内容提要，因为那都是我随手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