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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丧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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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闹过,施洛芷连气带饿又被罚,第二天就病下发烧低呓,她脸儿烧的红红的,不停在床上翻滚叫着“爹爹,爹爹。”听得施敏静心中凄然,却束手无策,只坐在床边低声唤“芷儿,芷儿。”施敏静膝下无子,早已把洛芷当成亲女儿看待,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听了个大概,心下明白是自己害得这孩子这般,更内疚不堪,食不下咽,夜夜守在床前,人亦憔悴不少。李妈更是焦头烂额,她既要照顾大夫人,又要服侍小小姐,要看着大夫人进食,又要喂药煎药给小小姐,李妈哀怨连连,晚不能睡,早要朝起,一把年纪这么折腾,眼睑乌青眼皮出摺,李妈连呼吃不消,直磨牙念叨长房抠门不给多配个丫鬟。
洛芷身子骨好,烧两天就退,人还是嗜睡,缓不过嗓子疼头晕。洛芷逐渐恢复,她心里不忿,想问姑母为什么魏府的人欺负她,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她又生生咽回去,她有点害怕去知道。施敏静迅速憔悴,她每天寐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咳喘厉害,魏府里的陆大夫看后直摇头,说心疾积郁太久,又染了春寒,伤至心肺。施洛芷日日给姑母端药递茶,她心里恐慌,她怕姑母病重,又怕自己会落入魏家两兄弟手里,当年洛芷爹爹去世的时候她还太小,只知道哭,现在她深深感到绝望,她夜晚做梦被魏青寒的眼神吓醒。
“小小姐,大夫人怕是快不行了。”李妈抹着泪,洛芷冲进里屋,见施敏静面色苍白拿绢子掩口咳得直抖,她蹲下扶施敏静的背,叫:“姑母,姑母。。。”施敏静拉住她的手,道:“芷儿,姑母,对不起你,姑母可能真的快不行了,姑母,不应该把你带进魏府。。咳咳。。芷儿,要告诉你姑丈,姑母以前做了错事,姑母。。。爱上了不值得爱的人,你姑丈再也不信我,姑母。。咳咳。。姑母好悔,我认错,虽然我没有错!你要告诉他,他会待你好的。。。”
她颤颤从枕下摸出块帕子:“芷儿,我去了后,一定把这块帕子,交给你姑丈,能保你平安。芷儿。。。要记住,千万不要轻易相信男人说的话,明白吗?”洛芷泪流满面,摸着姑母枯瘦的手,她懵懂点头,瞥见绢子上斑斑血迹,心里恐惧。洛芷收好帕子,怔怔看着姑母昏睡过去的脸庞发呆,不好的预感向她袭来。
洛芷午睡醒来,屋里闷的吸不上气,窗外乌云密布,天边响过几声闷雷,她开始烦躁不安,突然听到李妈哭腔哀恂:“大夫人,大夫人啊。。。”她跳起来,见姑母嘴角凝着血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轻轻走进施敏静,唤了声:“姑母。”她呆呆站了许久,她似乎想起什么,忙跑回屋摸出那块帕子,紧紧攥在手心,院子外一拨拨声音传着:大夫人没了,大夫人没了。。。她蹭到软榻边楞楞坐下,看着人涌进院子,最后她看见魏修帆神色凝重的走进屋子,洛芷走到他面前,把那帕子塞到他手里,他看见帕子,身子一歪差点倒下,他张了张口,无声。“姑母说她好悔,伤害了姑丈。”洛芷说完,心里紧绷的弦断了,眼泪珠子淌下。魏修帆嘴唇抖了抖,闭上眼,他走到床边搂起她姑母,似珍宝般轻轻入怀,把头埋在她肩窝。
“敏静!敏静!”洛芷看到二姑伯失魂落魄冲进来,“敏静,我对不起你啊!敏静!”他低吼着企图抓住她姑母的手,却被家丁隔开,姑丈满眼是泪的怒吼着二姑伯,甚至要对二姑伯大打出手,可就是舍不得放下她姑母。洛芷静静坐在榻上,她意识到,从此以后,她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
施敏静去后,魏修帆待施洛芷是极好的,原本是让洛芷住到三姑伯魏修齐那院,可洛芷想到三姑伯看她的眼神,不愿离开梨红院,于是魏修帆给院子添个叫迎春的丫鬟,李妈乐得天天清闲,索性把院子都交给迎春,自己就做些缝缝补补。魏修帆专门交待了私塾的老师每周三日给洛芷上堂,洛芷每日晨起去给姑奶奶请安,日日和大家一起用膳,她极力避免和魏家两兄弟接触,用膳也不发一语,匆匆吃完就告退。虽然打也打过,孩子间仇也不大,可洛芷就躲着青寒。洛芷喜欢把软榻在好天气搬出院门,坐在榻上读书识字,李妈经常会坐在她旁边做些零碎活,跟她讲魏府以前的种种,字里话间,洛芷也逐渐弄清姑母与姑丈之间的恩怨。
清末光绪帝时动荡不安,魏修帆年轻气盛,魏家老爷子见自己没几年活头,就让长房管事长天辅助魏修帆把魏家生意做下去,魏修帆为了家里生意四处奔波,虽说角水里受政事战局影响不大,可毕竟商号和码头还是需要和各地接洽,北平上海战火不断,生意多少受影响。老爷子想在有生之年抱孙,魏修帆和施敏静定了亲,无奈魏修帆被战火困于上海难归来,只好让弟弟魏修礼代娶进门。哪知魏修礼对未过门嫂嫂一见钟情,他是个书画雅人,在家不理祖业,只修心养性,施敏静又精通琴棋书画,他暗地苦苦追求,施敏静大家闺秀,哪见过这般男子,心下芳心已许,两人暗结情愫。
魏修帆回来也为施敏静失了魂儿,施敏静温婉淑美,眉头总含着一点愁,魏修帆血气方刚极其宠爱,曾大肆搜罗古玩字画让施敏静展笑颜,千万宠爱给予她一身,并立誓不娶二房。可惜真相来的残忍,当魏修帆发现魏修礼与自己嫂嫂暗下传情,魏修帆伤心欲决,但坚决不肯休施敏静,兄弟反目成仇,老爷子气的一命呜呼,魏修帆自此后性情大变,沉稳冷静的报复他弟弟和施敏静,他断了魏修礼所有雅赏供玩的月银,并给自己娶了二房,也给魏修礼娶了角水里巡抚翟家大小姐翟兰欣。
施敏静安置偏院,老太太更是不人接近,称她为不祥人,施敏静哪里受得了这般对待,欲与魏修礼私下远走高飞,被三少爷魏修齐撞见并告诉了魏修帆,魏修帆冷冷威胁说要断他财银,让他的岳父巡抚大人亲自抓叔嫂□□并投大牢,魏修礼一介文弱书生,听到要投牢,脚下松软,心有戚戚,犹豫再三,断了私奔念头,负了施敏静。
施敏静神色凄然,日日不吃不喝,身子垮了,魏修帆仍天天到别院找施敏静,通宵待在她身边,有时恶言相向,有时甜蜜欺哄,每晚必共枕而眠,施敏静的身体竟渐渐好起。二太太进魏府第二年就添了丁,老太太更是疼爱有加,希望扶正成大太太,奇怪的是魏修帆仍未休了施敏静,偶尔还带着哇哇啼哭的魏青寒给施敏静抱玩。忽然一天陆大夫发现施敏静怀有身孕,魏修帆没有表示,却天天守着陪着,直到一天魏修齐撞见施敏静和二哥在争吵,他悄悄去叫魏修帆却碰到二嫂和二太太,魏修齐莫名其妙的说漏了嘴,魏修帆当天晚上冲进别院与施敏静大吵一架,动了胎气,第二天又碰巧吃了凉茶寒食,孩子登时就没了,魏修帆心灰意冷,梨红院彻底成了冷宫。再后来魏修齐也娶了太太,到是三房夫人孟湘人时不时来陪施敏静说个体己话,只是老太太多次阻拦,后来也不了了之。
洛芷小姐,三房夫人请你去北院坐坐。”迎春走近轻问“小姐要不要梳理更衣?”洛芷一身月牙白素色褂子,道:“不用了,天儿热,清爽些好。”迎春给她简单编个头,她左看右看,叫迎春拆掉编根辫子就出了门。小暑刚过,水角里天闷地热,经常天边滚雷一响,大雨珠儿就迫不及待往下浇,就是在院子里逛,也要随手备着油纸伞,免得被浇个透凉。
洛芷向北院走去,天色阴沉沉,怕是要有雷雨。洛芷还是不大认路,魏府太大,里面小道不少,七拐八绕的容易迷路。李妈的膝头疼犯了,院子里还有衣裳要收晾,迎春错不开手,洛芷便遣了开她自己去北院。走上回廊,荷塘远处阴霾云里猛得一条闪电划过,闷雷从远处滚过,风梢起荷叶阵阵乱颤,荷花偶有几朵立着。
洛芷走到荷塘边,静静望着荷塘中心那朵半开的荷花,风大了,卷着她的裤腿呼啦啦的吹,发辫被吹的歪斜。她安静的站着,心中有什么东西似要被这暴风扯开,她喜欢这种感觉,她希望自己被风吹走,去个无忧虑的地方,她想到自己跟那支荷花一样,孤伶伶的在暴风中,她内心沉重。
魏青寒从回廊上走过时,发现洛芷站在荷塘前一动不动,他静静凝视她,小小的身影挂在风里,坚韧有力。那晚后他的肩头烙下疤痕,他挺惊讶这女娃的力气和胆量。他原本是要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谁是府里的主子。他心里是暗恨着洛芷的姑母,幼时娘亲总是落泪,他很少在娘房里见到父亲,父亲对他严格却不亲,他娘平日也很少管他,总是喜欢摆弄花草,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老太太不舍得让他在外面上私塾,就请了先生回来教,自小是待在老太太的房间里习书写字的。
洛芷在罚跪时嚷出来的话让他害怕,他也明白娘和北院花匠隐约有些什么,但聪明如他知道后果严重,他选择不看不听,和娘之间越来越疏漠淡薄。洛芷犯了他的大忌,一向顾忌打女弱的他都下手打了她,他想想,有些悔,可那肩头的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知道她刻意躲着他,他也不以为然,气消了反而想去戏弄她。
开始落雨了,先是零星几颗打入地面,接着连串儿劈头倒下,洛芷回过神儿慌忙撑伞,手忙脚乱风急雨大,手滑了几次没撑开。伞被另一只手稳稳撑开在上方,她回头,落在他的眼眸里。她戒备的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混着雨水和泪水,青寒拉起她的手拽着她走,她挣了两下,他回头瞪她,她不甘示弱的回瞪,他愕然,青杨和青湘哪个不是看到他瞪眼就吓的说不出话,她倒是不怕他。“你是不是要去三伯娘那边儿?还不走?”青寒道,洛芷挣不过,他力大,只能被他捉着走,“喂,你伞呢?干吗用我的?”“叫哥哥。伞没带。”他拉着她,小路被雨冲了,泥汤似的,她用力扯他,“哼!你才多大?你慢点走,我鞋都淌泥了!”他低眼见她泥花似的裤腿,青寒把她扯向前些,道:“多大,自然是比你大。”说罢拉起她慢慢走。两人上了回廊,头脸透湿,“回去换身衣裳吧。”青寒道,洛芷嫌恶的甩开他的手,两个人挤一把伞,跌跌撞撞往梨红院走。
李妈和迎春屋里屋外的跑,又是帕子又是巾子给青寒和洛芷来回擦着,洛芷换了套粉色褂子,在偏屋里擦头发,青寒在里屋烘外袍,李妈少爷长少爷短心疼的唤着,青寒换好衣服在里屋转悠,突然看见桌上书稿里夹着条帕子,他抽出来见上面画得乱七八糟,还有只奇丑的龟,旁边写着:王八蛋魏青寒。他失笑,叠好收起来。收拾好后,两人等雨势小些同去北院。孟湘人见他们晚了当是大雨困人,也不恼,赏吃些蜜果茶水,洛芷见翟兰欣魏修礼,青杨和青湘也在,便寒暄了两句不出声,坐在一边默默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