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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武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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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船舱里散发出腐木味道,偶尔有条缝隙能从外面接几缕阳光,很快就被灰尘和人影给掩埋,各种各样的人四散在船舱里,透出汗味儿,烟味儿和不知名的腐臭味,熏的人阵阵发昏。洛芷晕船脸色发白,和迎春缩在船舱一角,青杨把她们和人群隔开,高大的身子牢牢顶在前面。迎春观察着青杨紧绷着的脸孔,凑到洛芷身边劝:“小姐,你别再跟姑爷治气,姑爷还是想着你的,他走之前专门叫我上街买你爱吃的零嘴儿,还给你亲自收拾衣物,你看,还带上我给你解闷呢!”洛芷抿嘴低头不理睬,迎春忙又劝道:“小姐,你要是想家,等过年过节,我们买船票再回来。”洛芷闷闷斥道:“我就是不要走,谁要他假好心给我收拾东西!”青杨转头恨恨道:“不走也得走!不准你留在那里等鬼魂!”
洛芷死死抿着嘴瞪他,眼泪披沥啪啦落下:“魏青杨!你凭什么逼我跟你走?”“凭你是我老婆!我是你丈夫!”青杨咬牙道,见洛芷哭的全身颤抖,心下一软道:“别哭,别哭,小心哭伤身子。头还晕吗?要不要再吃颗酸梅?”手刚碰上她的额角,被她愤愤拍开:“我本来就没想要嫁给你,谁稀罕嫁给你!”青杨听后不怒反笑:“那真不巧,你嫁给我了,是我的女人!你也不可能安心在府里等个鬼魂回去接你!”扯过洛芷,阴阴在她耳边低语:“媳妇儿,咱们还没夫妻之实呢!你要是还想着为那鬼魂守身如玉,到了武汉我就要了你!”洛芷“啪”打到他脸上,四周有人起哄,还有人吹口哨。青杨笑着大声说:“我这媳妇儿脾气大!让各位见笑啦!”青杨笑的邪气,瞅着洛芷道:“反正你恨我,不在乎你更恨我些!”松开她,嘱咐:“迎春,看好小姐。”说完拉开距离,默默守在她们前方。
迎春吓的急急劝:“小姐,你!你怎么可以打姑爷呢?!姑爷对你多好啊!你犯病的那段时间,姑爷天天陪着你,你把他的手臂都快咬烂,姑爷都没哼一声!”“我知道,迎春,你都讲过,可我记不起来,就算是真的,我感激他,况且我一直把他当成弟弟,从来也没想过要嫁给他!他凭什么硬要我跟他走?”洛芷气愤念道。迎春叹气:“唉,我的好小姐呀,你就忘记大少爷吧,都快两年了,他要是活着,早就回来啦!当初不是姑爷救你,三老爷早毁你名声了!”洛芷低头不语,迎春拿出牛皮纸袋,问:“还晕吗?吃酸梅吗?”洛芷拿颗放进嘴里,想着青寒从此找不到自己,酸梅味从嘴里酸进了心底。
坐了四天船,终于到达武汉。大码头人群熙来攘往,热闹非凡,让洛芷和迎春大开眼界,青杨来过武汉外公家,比她们镇定许多,抗着包袱和箱子跟在后面走着。翟老爷子派的马车把他们拉到个三层青灰色的楼房前,只见个矮小黝黑精瘦的老头,身穿灰呢长袍,叼着长烟杆,站在楼门口等他们。翟老爷子包下整层三楼,一共三个房间,屋子不大,不过简洁明亮,青杨和洛芷住在顶头最大的屋子,中间那间给迎春住,杂物和行李堆放在顶头最小的那间饭厅。翟老爷子见他们舟车劳顿,也没多寒暄,嘱咐他们各自休息后便离开。青杨进房后倒在床上直呼累,洛芷一路晕船,早已体力不支,恨不得能贴在床上不下来。两个人把床占满满的,不一会就各自入睡。洛芷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青杨半个身子压在身下,他长臂环绕着她,头蹭在她肩窝均匀的呼吸。她有些焦急,却晃不动他,她轻唤了他几声,没有反应,想到他在船上四天几乎都没有合眼,眼睑下透出淡淡青紫,心下不忍,便闭上眼默默等他醒来,谁知自己竟睡过去。
醒来后天已经黑了,青杨正坐在床上细细看她,见她醒来,笑问:“醒啦?睡得跟小猪似的,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洛芷翻他白眼问:“你还见过猪睡觉呢?”青杨笑道:“对啊,见过你睡觉!”“就知道贫嘴!”洛芷起身准备下床,见青杨默默盯着她,眼里热潮翻滚,呼吸变得急促,她低头发现自己衣领敞开,胸前亵衣露出大片,登时脸红急啐:“你。。你乱看什么呢?”手忙脚乱扣衣服,青杨抓住她手,轻轻拉她入怀,洛芷想推开他,他不准,头靠在她头顶,深吸着她的发香道:“我就抱一下,别动。”洛芷任由他抱了会儿,喃道:“青杨,我一直把你当成弟弟。”青杨没说话,好久,他亲亲洛芷的黑发,笑道:“洛芷,我现在是你丈夫。”
日子又晃过小半年,孙中山正式成立南京临时政府,黎元洪成为副总统,与北方残存的清朝官政达成协议,取消满洲□□府,并广纳扩军,提出内阁名单,建立中华民国临时政府。1912年 3月﹐南京临时政府颁布了具有宪法效力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规定:“中华民国之主权属于国民全体”。
青杨在武汉军府信职处给人跑腿,送书信接收文件,穿上军装英姿朗朗,虽不是重职要位,养家糊口算有余。洛芷每日和迎春出去买菜,回家做饭洗衣打扫,洛芷大家闺秀养在魏府几十年,如今从头学家务杂事,还好有迎春当师父,不然真欲哭无泪。
武汉比角水里大的多,车水马龙人潮来往,但由于局势还不是很稳定,街道上时不时能见到军队巡逻。洛芷和迎春也不敢到处乱走乱看,只是逛逛家附近的集市和小店解闷儿。
“小姐,豆角先把两头掐掉,再。。。”迎春忙着手里的活,洛芷心不在焉的听着,“迎春,咱们要在武汉待多久?”“这要听姑爷的,姑爷现在不是军官了吗?在军府做挺好的,肯定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洛芷听后长叹,放下手中的活,郁郁的望着天空。迎春见状,劝慰:“小姐,我看大武汉挺好的,姑爷赚的也不少,还给我些小钱呢!”洛芷置若未闻,神情寡落,幽幽道:“迎春,青寒会不会去找过我?”迎春甩下豆角,急道:“小姐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大少爷没啦!你清醒些吧!你已是姑爷的人!就算大少爷没死,又能怎么样?你都已经成为他人妻了!他还会接你走?”此番话句句切中洛芷要害,她低头抿嘴强忍泪水,说:“不讲这个了,快摘菜吧。”
青杨拎着纸袋子大跨步走上楼,嘴里还哼着小调,走进饭厅,见桌上摆好热饭菜,洛芷坐着等他,心头暖暖的,走到洛芷身边搂着她狠亲一口,她羞急推开:“青杨,你。。注意礼数!”“哈哈哈!宝贝老婆!都是民国啦,街上洋人见面,男人还亲脸呢!”“真的呀?”迎春吃惊,青杨从口袋掏出对耳坠子,冲她挤挤眼,说:“当然是真的,喏,这是小张让我给你的。”迎春脸红啐:“谁要他这些劳什子!”洛芷掩嘴笑道:“怎么不要了,也是人家对你的心意,有人大早等着陪你去买菜的时候,我看你就挺欢喜。”青杨乐说:“哟!他还做过这事儿呢?赶明儿我就去取笑取笑他!”“哎呀,我收了还不行吗?”迎春接过,满脸欢喜。
青杨打开纸袋子,说:“今天给你们尝个西洋玩意儿,奶油蛋糕!”洛芷挖一勺,奶油甜滋滋,入口即化,她新奇的问:“这是怎么做的?真好吃!”迎春咂着嘴,细品道:“肯定放了很多很多糖!姑爷,很贵吧?”青杨摇摇头,笑道:“还好,才这么小一块儿,没多少钱!就是尝个新鲜!”他夹几筷子菜送到嘴里,美滋滋的说:“再好吃也没老婆做的好吃!迎春你真厉害!居然教会她做菜!”洛芷不服气:“我炒糊的鸡蛋你还能吃三大碗饭呢!”迎春低头猛笑,青杨笑瞪她一眼,说:“赶紧吃饭!快凉了。。。”三人吃吃喝喝,吃完收拾收拾便各自回房歇着。
青杨脱下大衣,递给洛芷道:“最近肯定要出大事!军府里一直在开会,还有从南京赶来的专车,我觉得局势肯定要动荡。”“是吗?”洛芷兴趣缺缺回应:“你觉得会有什么事?”青杨皱眉头,背住手在屋里来回踱步,道:“肯定是政治上的分歧,我以前听过很多故事,都是共同打天下易,享天下难,原本是黎元洪是总统,现在孙先生从国外回来后马上成立南京临时政府,并当了大总统,黎先生手下的人肯定有意见。再加上北方的北洋军闹的那么厉害,袁将军怎么可能看着孙先生就这么揽过大权而没有行动?”他英眉上扬,寻思道:“如今国外那些所谓的列强,都瞧准咱们国家,等着空隙就钻进来抢咱们国家的银宝地界!最近街上又出现很多俄国人。。。肯定有些什么。。。”
洛芷听到哈欠连连,青杨见她慵懒靠在床边,双眼迷朦,几绺散发落在颊旁,别有风情,顿时心猿意马。他揽过洛芷,亲亲她额头,问:“困啦?”洛芷迷糊的点点头:“今天累了一天,又洗衣又做饭的。”青杨看她樱桃小嘴张张合合,忍不住吻上去,吻来的如暴风骤雨,青杨浑厚的男人味冲进洛芷的口鼻,她晕眩着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青杨压在身下,她踢打青杨,青杨摁住她双手,喘着粗气道:“洛芷,你到底要怎样!我是你丈夫!你却一年没让我碰你!”洛芷停止踢打,绝望的闭眼不语。青杨觉得胸腔里的火快把他烧窒息掉,他怒吼:“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施洛芷!你醒醒!他死了!”
青杨推开她,胸腔痛的快炸开,满眼酸楚注视她:“我哪里比不上他!洛芷!你为什么不能像对他般对我!”洛芷哏咽道:“青杨,你不是他。”青杨挫败的抱住头坐下,好久,屋里只有他反复的喘气声,和灯芯子偶尔传来“噼啪”的爆响。青杨道:“夜了,早点睡吧。”他站起穿上大衣头也不回的离开,皮靴打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洛芷看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茫然若失。
天亮透的时候洛芷才醒来,摸到身边冰凉一片,心晓青杨昨晚走后没有回来,她心里微微紧张,青杨的办公处她是去过的,单间小房,顶上两扇窗户漏风,青杨高大壮实,勉强能在地上铺个被子缩一晚,武汉初春寒凉,水泥地凉得扎脚。洛芷愧疚不安,想到他身上旧伤,心隐隐疼起来。翻身起来,急急披上衣服出去洗漱,路过饭厅,迎春叫住她:“小姐,姑爷把早膳都买好啦,快来趁热吃!”洛芷走进厅房,桌上摆着各种热气腾腾的汉味小吃,迎春笑嘻嘻道:“姑爷见你爱吃这糍粑窝窝,专门一大早去巷口那摊儿给你排队买的!”洛芷眼里热热的,别开脸说:“我去洗把脸,你先吃着。”快步离开,到楼下水缸里掬把水抹着脸,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不停拧着帕子擦脸,仿佛擦干净这感觉就没了。
青杨在军府信职处里人缘好,腿脚快,传达文件和信件认真负责,上头很喜欢他,况且他还有身好功夫,虽没打过仗却让人刮目相看。张春元和青杨是同事,信职处就他们两小伙子,两人混得特熟,张春元孤家寡人天天嚷着去青杨家蹭住家饭,第一次蹭饭就看上迎春,气的洛芷骂他引狼入室,后来发现张春元虽憨头憨脑,但人本分老实,踏踏实实对迎春好,迎春对他欲说还休,颇有些情意,洛芷便想把迎春许给他。迎春开始不肯,在洛芷使劲劝说下羞嗒嗒同意了。四个人挑个日子办婚事,虽然简陋,可也喜气洋洋。张春元原是湖南人,跟着革命党从湖南闯到武汉,租住在武昌东湖边的筒子楼上,筒子楼里贴满喜字,邻里都来道喜祝贺。当天晚上大家喝了好些酒,迎春更是抱着洛芷哭了又哭,倒是洛芷劝慰她半天,说以后还可以见面,才止住泪欢笑起来。夜深,青杨和洛芷送走客人们,留下害羞的迎春和傻笑的张春元离开。
东湖边初春风寒凉凉,晴朗的夜晚,星月满天亮,马路上人稀少,洛芷和青杨慢慢踱着往家走,两人各有心事,一时无话。湖风吹皱水面,拂乱洛芷的发,吹入她脖颈,她冷不防打个哆嗦,搓搓臂膀。突然人被大衣裹住,青杨站在她面前仔细帮她系扣子,月色下风撩动青杨额前的碎发,他眉毛黑黝黝,挺粗的,鼻梁挺直。洛芷忽感到青杨不是以前嬉皮赖脸的青头小子了。见他认真系着扣子,上身只剩件长袖布褂,袖子有些短,紧巴巴绷在肩膀上,洛芷想到青杨很久都没穿过新衣服,自己用的穿的却从没缺过。她心酸酸的,伸出手撩拨他眼前发稍,柔声问:“你不冷吗?”青杨楞了下,随即笑道:“不会!我不怕冷!”他被酒意熏过,脸丝丝微红,洛芷爱怜的看他说:“青杨,我觉得你长大了。”青杨拍拍大衣角,笑说:“当然了!看看你!你穿这个啊,像个小熊!”洛芷眨眼问:“我没见过熊,长的什么模样?”青杨被她问住,胡乱说:“就是一种小动物,挺乖巧的!”洛芷狐疑的瞅他:“真的假的?”青杨也只听别人说过,他抓抓脑袋搪塞:“真的!你现在就是矮矮胖胖的。。。应该和你一样!”笑起来,嘴角弯弯,梨涡晃晃,洛芷瞪着他,也忍俊不禁笑起来。笑完两人相顾无言,青杨脸红,轻轻拉起她的手,默默向前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湖水和竹子混合的清香,青杨越走越慢,洛芷跟着低头不语,月色明媚,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影子里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十指纠缠,慢慢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