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香》癔病

13、红烛

　　大红喜字在红烛照映下格外显眼，青杨撩起洛芷的红盖头，洛芷神色淡漠，胭脂显得她的面目愈发清冷。她昨夜醒来一直不言不语坐到清晨。早上，迎春扶着她走过一遍简陋的仪式后，就被送进新房。洛芷静静看着青杨，凄凉的笑道：“你是青杨。”“你再说一遍？”青杨惊喜的问：“我是谁？”洛芷走到桌前，挑了挑灯芯，火烛微微窜起，她低念：“青杨。”她疲惫的闭上眼。青杨激动的跳下床，扯动后背伤口，呲牙咧嘴倒抽冷气，洛芷转身道：“你坐下吧，小心扯动伤口。”青杨傻笑道：“没事儿，没事儿。。洛芷，你。。你能认出我来？”他小心翼翼的问：“你的病。。。好啦？”

　　洛芷犹疑道：“可能好了，头还是会疼，昨日受到刺激。”她脸色发白的说：“我昨天见到你和青寒都倒在血里，头疼的厉害，就好像做了个长梦，今天醒了。”“那你记得你生病时候的事儿吗？”青杨满脸期待。洛芷摇头：“很模糊，硬要想的话会头疼。”青杨失望，问：“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嫁给我吗？”洛芷落寞笑笑，说：“知道，迎春都告诉我了。”她转身道：“来，你先趴下，我给你上药。”青杨乖乖在床上趴好，歪头咧嘴羞赧：“洛芷，我们成亲了！”洛芷手上顿了顿，勉强笑着：“是啊，终于。。。成亲了呀。。。终于成亲了。”洛芷喉头紧涩，手指沾了药膏仔细涂抹着伤口，视线渐渐模糊，泪颗颗滚落，她咬紧嘴唇不发出声音，泪水搅合着药膏，铺满了青杨的伤口。

　　青杨听见她压抑哏咽的声音，心头一抽，他猛回头抓住洛芷的手：“不许哭，洛芷！不许你在我们新婚的晚上哭！”洛芷止不住泪水，拼命的擦着，脸被擦的红彤彤。青杨盯着她动作，心里五味翻滚，坐起身制止她的手：“算了，早点睡吧。”青杨见她不动，警惕的看他，他自嘲笑笑：“我都伤筋动骨啦，你放心，我不能对你怎么样！”洛芷有些犹豫不决，看着床说：“我可以睡在椅子上。”青杨心头窜出股无名火，他扯过洛芷，指着床里面：“你睡进去！我魏青杨今天晚上碰你我就是王八蛋！”说着抽了层铺褥隔在床中间，闷闷道：“睡里面。”说完推门走进院子里。

　　秋意凉，凉到他心坎儿里，他仿佛天堂地狱走了遭，想到昨日大伯夫指婚的时候人似乎飘到云层上，他和娘亲吵翻天，娘拿死威胁不让他娶个疯婆娘，他义无返顾说不娶她就出家。他心里感激大伯父，兴奋得整晚没有合眼，他明白洛芷不能忘记青寒，他也骗自己说如果她将他一辈子当成是青寒也没关系，他无所谓，他只求她能欢喜。如今她病似乎痊愈，还能认出他，可他却感觉她的心走了，走到一个他够不着也进不去的地方。他甚至自私的希望她的病不要好，把他继续当成青寒，巧颜笑兮的冲他撒娇，倚赖他，甚至爱他。他害怕，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现下却深深感到无力。

　　洛芷见他出去，轻轻掩上门换下喜服，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蹭到床的最里边，听到青杨推开门进来，她马上闭眼装睡，一阵悉悉索索声音过后，洛芷感觉他爬上床，趴在她身边看她。“洛芷？睡了吗？”洛芷不敢回答，闭紧眼却紧张的打乱呼吸。青杨轻轻叹口气，给她掖好被角，凝视她好一会，闭眼趴下睡着。

　　第二天洛芷去敬媳妇茶，翟兰欣看着跪在地上恭敬端着茶的施洛芷，心里一百个不满意，她迟迟不接茶，见青杨猛给她递眼色，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本来吧，我看你怎么也是个病人，没想让你做些媳妇该做的事儿，如今看你病突然好转，从明儿开始，每天起床后要过来跪安，给丈夫选布料做衣裳，纳鞋底，要遵守三从四德，丈夫为天的纲德，知道吗？还有。。。。”青杨走上夺过洛芷手里的茶：“娘！洛芷都举了这么久，您就赶快喝了吧，她身子刚好，哪能做得了您刚才说的那些！”翟兰欣气的拍开青杨的手，低声斥：“浑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不情愿的喝口茶，翻个白眼递回给洛芷。“爹爹，请喝茶。”魏修礼接过茶，乐呵呵的连说：“好，好，快起来吧，来，坐。”洛芷端正的坐在他们对面，魏修礼打量着问：“病都好了？”“还不知道呢！今儿请了大夫过来再瞧瞧！”青杨抢着回答。魏修礼失笑：“又不是问你！你让人家洛芷回答。”洛芷乖巧的笑笑：“爹爹别太担心，我就是还有些头疼，其他都还好。”青杨拉起洛芷，赔笑说：“爹，娘，看看！洛芷还头疼呢！我们就先告辞回去歇息了！”说完就拉着洛芷逃似的出门。

　　翟兰欣气嚷：“小荤崽子，我们还没问完话呢，你的伤好点没？！”魏修礼劝道：“哎呀，算了，青杨刚大婚，让他去吧。”他翻出张清单，严肃的说：“大哥真要驾鹤仙去了，他身子已经完全不支，你来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典当？我想给大哥办个风光的后事。”翟兰欣看后无奈道：“实在不行就把咱们院和别院的丫头婆子谴走些吧，也能省下不少月钱。”魏修礼想后点头同意。

　　宣统三年九月，四川总督赵尔丰逮捕罗纶、蒲殿俊等保路同志会代表，枪杀数百请愿群众，同盟会领袖掀起武装暴动，把保路运动推向高潮，十月武昌起义全面爆发，起义军掌控武汉三镇后，湖北军政府成立，黎元洪被推举为都督，改国号为中华民国，并号召各省民众起义响应。武昌起义胜利后的短短两个月内，湖南、广东等十三个省纷纷宣布脱离清政府宣布独立。

　　迎春端着水，往洛芷面前的盆里浇下去，挽起袖子，教她道：“原本是去水桥下洗的，这么大的铺单呀，以前要三个丫头才能洗的动呢！来，往中间再敲敲”洛芷吃力的举棒槌敲打被单，气喘问：“这。。。这要多久才能洗干净？”“小姐是不是觉得冷？再坚持下，小姐洗完这铺单就歇着去吧，我来做剩下的！”洛芷奋力挥着棒槌：“那不行，那么大一筐。”迎春笑笑，大力捶着单子说：“小姐，这初春挺凉的，你要是觉得手冷的慌，就揪揪自己耳朵，捂暖和再洗。”洛芷笑开，问：“这是你们的小窍门吧？以后别再叫我小姐，革命军在镇上天天宣传废除主奴，剪辫子。”迎春点头：“是呀，姑爷剪辫子后，看着还俊呢”“呵呵，爹爹出门被人抓着剪了辫子，回来抱头痛哭。”迎春瞪大眼睛：“真的呀？”洛芷点点头，直起身揉揉腰，浇瓢水：“哎，现在是民国，天下都变了。” 迎春拎起被单，说：“差不多了，小姐，来，你揪着那头拧，我在这边拧。”洛芷使出浑身力气拧着，水也没拧下多少，单子忽被一双大手接过，哗哗两下，拧干了水。青杨拉过洛芷的手放到他脖子里捂着，笑问：“冷不冷，媳妇儿？”洛芷挣不开，无奈道：“还好，不冷，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还要去帮迎春做饭呢。”青杨的脸抽动两下，笑容僵硬扭向迎春问：“迎春，你怎么还让她做啊？”迎春“噗嗤”笑道：“是二夫人要的，二夫人说反正小姐做的你都吃，就干脆让她在厨房里慢慢学。”青杨叹口气，哄着洛芷：“咱这次不切菜，不掌勺，就光洗菜，行吗？”洛芷得意的摇摇头：“今天呀，迎春新摘的香椿尖儿，我要做香椿炒鸡蛋！”青杨沉重的点点头，表情赴死般道：“行！能做，我就吃！”

　　翟兰欣拨拉着手里的几锭碎银板，说：“我看呀，咱们可以把魏府卖了，然后搬去个小点儿的地方住。”“不行！这是魏家的祖业！不能卖！大哥才走没几个月，就把宅子卖掉，外面会怎么看我们魏府？我的脸面何在？”魏修礼神色坚决，翟兰欣叹气：“哎哟，我的书生老爷啊，你醒醒吧，这么大个宅子是需要钱打理的，你看看府里还有谁？连长房都没了。”说完理理头发，郁郁道：“魏府二夫人穿得像个丫鬟，连个金髻子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脸面？”魏修礼神色悲哀沉默不语，翟兰欣见状，劝慰：“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今天和张老板谈的怎么样？价能再高点儿吗？”魏修礼点点头，“他到是通融，但我总琢磨他不是真要买我的画，是想让我画赝品！”“那你就画呗！价钱呢？”“自然是很高，可我魏修礼一生赏玩字画无数，最痛恨是赝品，断然不能做这种苟且之事！”翟兰欣见他神色毅然决断，也知无法勉强，只得作罢道：“那就算了，对了，爹爹从武汉来信说托人给青杨在军府找了个职位，我想让他去。”“喔？你舍得？”魏修礼询问的看她，翟兰欣无奈：“那总比天天在码头给人卸货强吧？青杨人中龙凤！怎么能做那种粗重活？”

　　门外李妈冲进来，嚷：“二夫人，二老爷！三房老爷大烟瘾又犯开，在屋里闹腾。”魏修礼站起来挽起袖子：“李妈，去把棒子拿来！”翟兰欣不耐烦道：“这次记得把嘴堵上扔到柴房去，前天闹了一晚上！跟闹鬼似的。”魏修礼烦躁的说：“他机灵着呢，上次打半天没打到。”翟兰欣也站起来：“赶紧的！我来打你来绑，手快点。”

　　青杨看洛芷铺床，小巧的下巴尖晃着，头上挽着妇人髻，乖巧的摸样让青杨心动，他一把抱起洛芷，乐道：“好媳妇儿，让我亲一下吧？”洛芷拼命挣扎：“你放开我，青杨，你别这样！”青杨不撒手，硬是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洛芷“哇”声哭起：“青杨，你要干吗？你。。。你欺负人。。。”青杨心疼，嘴上却硬道：“你是我的人！我亲一下还不行？”

　　洛芷气呼呼瞪着他，他也回瞪她，洛芷委屈低头落泪，青杨烦躁的站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碰你，总行了吧？”洛芷不语，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青杨无奈哄洛芷：“你别哭，我给你说个笑话，有人问一位老翁：‘媳妇对你好不好？’

　　老翁回答道：“媳妇们对我都很孝顺。大媳妇怕我嘴里淡而无味，我一进门，她就增盐
　　（憎厌）；二媳妇怕我闷闷不乐，时常敲锅打碗给我听‘音乐’；

　　三媳妇更孝顺了，说是‘常言说得好，夜饭少吃口，活到九十九’，她就连早饭也不给我吃。”洛芷破涕而笑：“从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青杨笑着挠挠头，说：“都是听码头上那些兄弟讲的。”他轻轻拉起洛芷手：“不哭啦？怎么这么爱哭？”

　　洛芷气闷闷的说：“还不是你老欺负我！”青杨装做心口受伤在床上滚来滚去嚷：“冤枉啊！青天大老爷！冤枉啊！我娶妻半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媳妇儿说东，我不敢往西瞅，如今还落得个欺负人的名头，我冤啊！”洛芷见他泼皮赖脸的叫，脸上憋不住笑：“好啦好啦，你要把天都喊亮啦！”青杨翻身坐起，笑眼盈盈的问：“不生气啦？小心眼儿！”洛芷捶他：“你才小心眼儿呢！”洛芷看他齐耳短发，额前绺下碎发，细长凤眼唆着深情，嘴边勾着亦正亦邪，玩味的笑容，身上有股霸道张狂的气势，右颊上却还有个浅浅梨涡，她脸一红，轻喃道：“迎春说的对，还真是剪了辫子看着俊些。”青杨耳尖，搂过洛芷狠狠咂一口，狂道：“你夫君我天上有地上无，告诉你，有天我在码头冲个女子随便笑笑，她当场就失魂，晕啦！”洛芷奋力推开他，又气又好笑：“真不要脸！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青杨笑嘻嘻凑上前眨眨眼：“晕哪？咦？怎么这个花姑娘还没晕？”洛芷乐：“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去码头呢！”说完抽出铺褥隔在床中间，青杨见状叹口气，闷声问：“还用这个啊？”洛芷不语，铺好床躺进去，拿被子裹好自己，说：“睡吧。”“对了，娘说月底让咱们去武汉。。。”洛芷掀开被子大惊：“什么？你说什么？”青杨被她的反应吓一跳，问：“怎么了？娘说给我在武汉军府找了个职位，月底让咱们去。。。”“不行！我不会去的！”洛芷坚决的说。

　　“为什么？”青杨不解。“不为什么，我。。。我舍不得迎春。。。”洛芷眼光四处游移，青杨拉住她，若有所思看她慌张的表情，冷静道：“我们可以带她走！”“我。。。我舍不得李妈，我不愿意走。。。”洛芷紧张的捏着被子，急出一头冷汗。青杨犹疑的盯着她：“你当真是舍不得这些丫头婆子？”洛芷撇开头，神色忧虑不定，青杨扳住她的脸，定定的问：“洛芷，你看着我！我问你，为什么不愿意走？”洛芷咬着牙，下巴被他捏的生疼，她倔强的看他，青杨一字一句的说：“施洛芷，魏青杨已经死了，他不会回来找你。”“死要见尸！”洛芷情急大叫，青杨心像被扎进一刀，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真的是为了等他？”洛芷紧咬嘴唇不语。青杨感觉心瞬间凉透彻，把她摔在床上，冷眼看她：“施洛芷，你我拜过天地，你这辈子都是我妻，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月底就走！”扭头准备离开，洛芷大声哭喊：“魏青杨，我会恨你！我恨你一辈子！”青杨脚底一顿，他闭上眼道：“那你就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