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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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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三年五月,四川大规模爆发保路运动,为了抵制清政府无能卖铁路给外国银行,大批人群聚集游行示威,清政府下狠力镇压,四川保路同志会官员的态度模棱两可,激起四川民众愤怒,准备集合进行武装斗争,清廷为扑灭四川的人民起义,派出部分湖北新军入川镇压,一时间矛盾激化,革命党将四川电线捣毁,交通封死,各路设置关卡,四川战火激烈形势严峻。
四川衙门派人抬回了长禄的尸体,说青寒在码头被当成乱党射杀,尸体落到江里,洛芷彻底病倒,精神失常,夜夜流泪。魏修帆得知消息后病情严重,日日昏睡咳血,身子眼看拖不了几日。魏修礼天天陪在魏修帆身边亲自服侍照顾,下人纷纷议论说原本不亲的兄弟现在又重新患难见真情。翟兰欣和魏修齐彻底反目成仇,日日在长房明争暗斗,可惜翟兰欣原本被魏青寒斩断好几条魏府的生意线,加上她是女流又不姓魏,在府里树立不起威信,长房事务基本落到魏修齐手里。魏修齐暗地将魏府粮号和码头船位拱手赠送给苏呈贵,苏府控制角水里的其他银号拒绝跟翟兰欣手里的魏府银号交易,翟兰欣又吃了苏府的暗亏,衙门号称在魏府商船发现私藏的军火,由于魏青寒死无对证,翟兰欣一口咬定完全不知情,靠着她父亲仅有的一点老关系,背地里花重金疏通官府,终于免去诛杀魏府九族的罪名,没收魏府所有的商船。翟兰欣完全失势,累的心力交瘁,只能在魏府忍气吞声捱日子。魏青杨寸步不离开洛芷,日日亲自喂药喂食,夜夜寐在里屋的榻子上,迎春和李妈都插不上手。
青湘被锁在房里,只有孟湘人能去给她送些膳食,青湘不吃不喝,急的孟湘人天天抹泪。魏修齐见她如此顽抗,日夜指着她和孟湘人怒骂,放话要绑着青湘去拜堂。可青湘依然绝食,直到有天魏修齐告诉她,那日他叫人埋伏在船上,陆铭和燕红上船后就被射杀,青湘居然开始正常吃喝作息,却不再开口说话,魏修齐看她终于听话,也不再锁她,只是派人看住她,不让她出院也不准她见任何人。
“青寒。。。青寒。。。”青杨揉着惺忪睡眼翻身下床,走到洛芷旁边拿起帕子轻轻擦着她额头上的汗。她模糊的挣开眼睛,欣喜微弱的唤:“青寒。。。青寒你回来了,回来娶我吗?”她执起青杨的手在脸颊上摩挲道:“青寒。。。我好想你。。。我每次都舍不得你走。。。”青杨就这么被她抓住,大气不敢出,听着洛芷低低的呢喃,过会儿,她的呼吸平静下来,慢慢入睡。青杨看她苍白娇弱的容颜,睡梦里还皱着眉头,他伸手抚平她眉头,侧身坐进床里,手被洛芷紧紧拉着,他缩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墙上睡着。
“二少爷?二少爷?”迎春推醒青杨,责说道:“二少爷,你每天晚上这么睡,也不知道披个毡子,身子会弄坏的!”青杨低头见洛芷已经松开他手,睡的正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蹑手蹑脚下床,拉着迎春到厅里,笑笑:“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迎春担心的问:“小姐还是做噩梦?”青杨点点头:“慢慢来,至少她现在不哭不闹了。”他撩起袖子摸着胳膊上遍布的深深齿痕,苦笑:“最开始晚上咬人的厉害,咬着才能睡着,现在好多了,只是拉着。”洛芷最开始失心疯那几天,她如夜叉般狂暴,摔东西砸碗,谁也不能靠近她,她把李妈咬得三天不敢进里屋,青杨闻讯跑来紧紧抱着她任踢任打,咬得他胳膊鲜血直流,青杨哼也没哼,最后她累瘫在青杨怀里。
迎春看青杨眼眶泛青,劝慰他:“二少爷,你去休息下吧,这里我来就行。”青杨抓抓头,问:“汤药呢?煎了吗?”迎春点头说:“煎了,马上就好,小姐醒来就可以喝。”青杨随着迎春走进里屋,发现洛芷睁开大眼呆呆望着床顶,青杨走上前,轻唤:“洛芷?”洛芷眼神失焦的看他好久,忽然冲着青杨莞尔笑开,问:“青寒?怎么今儿这么早?”青杨摸着她的脸,喉头阵阵发苦,说:“早吗?都快晌午了呢?”“哎呀,我又睡晚了,今天还要锈喜帕呢。。。喜帕。。。”她突然变脸,恐惧的看着青杨,低泣道:“青寒。。你是不是又要走去哪里?”她死死抱住青杨,惊恐的叫:“不!青寒!不要走!外面很危险。。。很危险!”青杨把她抱进怀里,拍打着她后背,柔声安慰道:“哪里也不走,哪里也不去。”他对着迎春使个眼色,迎春忙走出去端汤药。
洛芷搂着青杨的脖子,歪着头看他,好一会儿,她把头依偎在青杨胸前,轻轻说:“那咱们一辈子不分开。”青杨轻摸着她头发点头:“不分开,再也不分开。”迎春端着药进来,青杨接过,放在嘴边尝尝,问:“今儿的蜜饯果子呢?”迎春取了桌上的锦盒,打开说:“小姐最喜欢的蜜汁杏桃被吃完了,只有些甘枣儿。”“没有了就去买啊,给我颗甘枣。”迎春递给他,神色欲言又止。青寒舀起勺汤药,吹了吹,哄道:“来,洛芷,喝一口。”洛芷怯怯看着他,问:“青寒,你昨儿不是说今天不用再喝这苦水了吗?”“噢?真的?”青杨冲她眨眨眼,一拍脑门道:“哎呀,你看,我记错啦,我保证今天喝掉了,明天就不喝了!”洛芷撅嘴:“青寒,你老是骗我。”青杨灌她喝完药,她脸皱皱挤到一块儿,青杨忙塞给她个甘枣儿,她咋咋嘴,撒娇道:“还要!”青杨见她娇媚嗔痴对着他笑,心理苦涩难当,嘴上却哄着:“好,再来一个。”伸手又塞个甘枣,她竟在他手指上狠咬一下,嗔道:“骗我喝苦水!欺负我!咬你!”青杨失笑,见迎春还站在旁边,担心的看着他,青杨问:“怎么了?迎春?”迎春跪下,潸泪而下:“二少爷做主,长房已经两个月没有给我们院供银,如今连个蜜饯都买不起,李妈手上的线头用完,连小姐抓烂的衣裳也补不上。”青杨忙扶起她,惊问:“怎么会这样?”
迎春擦泪道:“二少爷,您天天待在这里陪小姐,都不知道现在府里情况,大房老爷不行了,二房老爷不管长房的事,天天伺候大房老爷。三房老爷将长房拨给别院的月供全部发到自己的北院,养了帮伶人,夜夜笙歌。”青杨听后火冒三丈,碎碎磨牙:“这臭狗屎真是凶恶狠毒!个娘货!我这就去扒了他皮!”洛芷见他怒气冲冲要走,尖叫起来:“青寒!不要走!青寒!。。。你去哪里?。。。青寒回来!”青杨赶忙跑回哄了又哄,只得作罢。
魏修礼收拾好,又在兜子外面捆上麻绳,小心翼翼的背起,准备出门。翟兰欣在旁边叹口气,问:“今天典当的又是些什么?”“明朝的梨木佛龛,元朝的钧窑盘,还有,康熙年间的青花笔筒。”魏修礼看着兜子,不由悲从中来,他一生的心血都在字画古玩上,可如今府里破败成这样,大哥眼看拖不了几天,他是心软之人,毕竟兄弟手足,他坚守在大哥榻边服侍,多少是为了赎当年夺妻之罪,他深深明白自己对不起施敏静,也愧对大哥。他麻痹自己多年不去想前尘往事,直到如今生死关头,一切也都看淡。他背上兜子,走到门边,北院传来莺语笑音,他怒斥:“混帐东西!”眼里含恨,气的胸口上下起伏。翟兰欣见状走上前,悻悻道:“快去吧,青杨刚派人来要钱,大哥的药也快用完。”魏修礼苍然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魏修齐今日在北院大发雷霆,原因是他被人蒙头在府里打的鼻青脸肿,不用问,府里上下都知道是魏青杨干的。魏修齐叫人去绑他,却被他打了回来,说自己没干,说他诬赖好人。魏修齐对他恨得牙根痒痒又没有办法。魏修齐黑着脸,莺兰沏了茶,剥颗柑橘,一瓣瓣喂进魏修齐的嘴里,娇声嗲着:“老爷,别生气啦,来,喝口茶降降火气。”魏修齐烦躁的挥开茶水,说:“喝什么喝!气死我了,总有一天我能整治那小兔崽子!”莺兰眼珠狡猾转动,道:“老爷,妾身有个方法,即能让老爷你开心,还能整治整治那魏青杨!”“噢?”魏修齐忙拉过莺兰,问:“亲亲人儿有何妙计?”莺兰笑笑:“我看哪,那梨红院的施洛芷就是这魏青杨的死穴!听下人说这魏青杨天天寸步不离陪着失心疯的施洛芷!只要我们。。。。”她凑到魏修齐耳边嘀咕,魏修齐阴沉的脸色逐渐布上奸笑,连呼:“亲亲人儿,妙招!妙啊!”
青湘嫁到苏府第二天就投了塘,捞起来的时候早已咽气。苏府气势汹汹派人来兴师问罪,吓的魏修齐将魏府所有的银号双手奉给苏府,苏府又抽走魏府两个百年字号的商铺,只留下个亏损的商号给魏府,一时间魏府里下人走的走,散的散,魏修帆看着自己一生的基业就这么被人白白抢走,大口吐血,连昏两天,气若游丝,陆大夫扎针保住他性命,让魏修礼开始置办后事。
转眼夏过秋来,洛芷的病逐渐好些,不再撒泼发疯,总是安安静静的看着远处,夜夜睡觉还是要拉着青杨,但安稳许多,她时不时还是会把青杨当是青寒,但是大多时候眼神哀伤不语。孟湘人偶尔来给洛芷祈祷打坐,她丧女后日日食斋念佛,沐香诵经,搬到北院偏角,谴退了丫头婆子,足不出户。
青杨也帮着魏修礼典当家私,家里字画古玩已经典当的七七八八,这天,两人又背着一套明朝红木桌椅上当铺。“爹爹!这些当了能有多少银钱?”魏修礼气喘吁吁的回答:“至少够三个院两个月的开销,还能开始操办大哥的后事。”青杨闻后低头抿抿嘴,问:“爹爹,大伯夫。。。真的快不行了吗?”魏修礼停下望天叹道:“撑不了几天啦,你大伯父能挺到现在不容易,先是丧子,又是丧业,唉,你三伯父心狠,连药钱都不出。”青杨生气道:“什么狗屁三伯父!娘和孩儿私底下都叫他老奸贼!”魏修礼看着儿子义愤填膺的表情,无奈笑道:“叫的好!他就是个老奸贼!以前我们三兄弟一起长大的时候,大哥是长子,爹爹最器重,我的诗词书画最拿手,爹爹最喜欢我,只有他,样样都不行,只会耍心眼。大哥看他年纪小,总是忍让他,我可不,青杨,我小时候也调皮,但是胆子小,老怕爹爹责罚,只能暗地里偷着顽劣。我记得啊,这奸贼以前偷我画的百鸟图,在爹爹生辰献宝,我悄悄在那图上涂了几个墨点,去跟爹爹说这是我的画,还指出墨点为证,后来又画了副一模一样的送给爹爹,爹爹知道后狠狠责罚他,为这事情,他心里记恨我好久。”青杨笑道:“想不到爹爹也有这般狡猾的时候,看来这老奸贼从小就没有好心眼!”魏修礼卸下背上的椅子,靠在路边,扇着汗,青杨用一只手举起椅子,另一只手扶住背上的小圆桌,说:“走吧爹爹,这算轻的啦!”魏修礼笑笑:“你这孩子,没什么文墨,光养了身力气功夫,呵呵,也好,也好,走吧。”父子两说说笑笑,魏修礼想到以前总是训斥他不长进,冷漠对他,心中闪过丝丝懊悔。
青杨回到府就去了梨红院,进院门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儿,院子里静的诡异。“迎春?李妈?”他慌忙跑进院子,每个屋子找个遍,都没有人。他撒腿跑出院子狂叫:“迎春?李妈?人呢?他妈的!人呢?!”他一口气跑到正院,进了里屋,看见李妈满脸鲜血跪在魏修帆面前抹着泪,魏修帆瞪眼喘气,挣扎着要站起来,他吓的心停了一瞬,李妈见到他,爬到他脚边磕头:“祖宗您快去救救小小姐吧,她被三老爷抓走啦!”
青杨登时感到魂儿被抽了一缕,他咬牙怒喝一声,冲出正院,连翻三个墙头,跳进北院。一落地就被家丁乱棍打爬在地上,青杨挣扎要跳起来,身上连吃几棍,他扎到人群中,猛的抱住其中一个家丁,将其摔在地上,夺过木棍,耍的虎虎生威,瞬时撂倒数人,家丁们面面相觑,不敢出手,围住他,青杨霸气张狂,怒意满面,他走一步,家丁们只得往后退一步。只见魏修齐搂着洛芷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吼:“你再打,我就把她吊起来打!”洛芷面无血色,神情呆滞,显然受到大惊吓。
青杨丢下木棍,家丁们马上围起他,青杨胸口起伏,走到台阶前缓缓跪下:“求三伯父放过洛芷,侄子甘愿接受惩罚。”魏修齐得意啧啧道:“不得了啊,原来你也是个情种!这魏府真是邪门,二十五年前兄弟挣一个女人,二十五年后又重蹈覆辙!哈哈哈!”说完搂紧洛芷,肥手在她脸上来回摸捏:“真真是个美人,看这眼眉,啧啧,真漂亮,真应该收了她”洛芷惊恐的推开他手,冲青杨大叫:“青寒!青寒!青寒救我。。。”魏修齐甩着满脸横肉,狂笑:“你的魏青寒早就死啦!”洛芷捂上耳朵拼命摇头,企图挣脱他,青杨眼里能喷出火来,魏修齐藐视青杨,抓紧洛芷双手,拼命在她身上又摸又亲,一身肥肉抖的厉害。洛芷慌恐不安的挣扎哭起来,断断续续呓语求救。青杨怒吼:“拿开你的臭手!”跳起来冲上前,被众家丁打回原地,寡不敌众,身上很快见血,他焦急吼着:“三伯父,你放过洛芷,你让我做什么都行!”魏修齐挥挥手,家丁们退后,青杨残喘着爬起来,魏修齐心满意足的奸笑问:“什么都行?”青杨毅然的点点头:“什么都行。”魏修齐点头,甩开洛芷,说:“好!来人,给他上皮鞭。魏青杨,你今天把衣服给我扒下好好抽你自己!可别学你娘那么温柔!要鞭鞭见血!”
青杨脸色苍白,抿紧嘴唇,鞭子扎扎实实抽到后背。洛芷摊坐在地上看着青杨鲜血顺着后背流进地面的青石板缝里,她头痛欲裂,世界血红一片,她捧着头,睁睁望着青杨和青寒的脸交叠重复又分开,她哀恂的号叫:“青杨!青寒!。。。别打了。。。别再打了。。。”魏修齐扯起洛芷入怀,把捏着她的脸,贪婪嗅着她的脖颈,淫声道:“今晚就收了你,虽然是个疯子,却还这么惹人怜爱。。。”青杨惊怒,爬到台阶前低喘道:“你言而无信!放过她,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放过她。。。”魏修齐一脚踢开他讥笑道:“傻小子!滚远点儿吧!跟我斗。。哼。。给我打!”
“都给我住手!你这个畜生!孽障”魏修帆被魏修礼搀扶着巍巍颤颤走进院子,“你这个。。这个畜生。。。以前我对你一再容忍,对你私吞府里银票喝花酒,去睹坊,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纵容出你这种。。。这种混蛋!”魏修帆脸色青白怒瞪着他,他冷眼盯住众家丁,怒斥:“你们都睁眼睛看清楚我是谁!把棍子都给我放下!”家丁们互相看看,逐渐放下手中武器。魏修齐心底对魏修帆还有三分惧意,赶紧甩开洛芷,心戚戚的瞅着他们向自己走进。
魏修礼痛斥道:“你为人伯父!居然调戏自己侄女!人神共愤!伦理不容!你真是疯了你!”魏修齐冷哼不语,魏修帆挺直身体,虽然瘦骨如柴,但眉宇里威严镇人,上前狠很甩一耳刮,魏修齐被他打懵,魏修帆威声怒意:“长兄如父!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这个败家子!”说罢想要捡起棍子打他,一时激动上了心气,引来阵阵猛咳。魏修齐讥讽道:“大哥,你要教训我也要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啊,你要是教训我的时候气死!我的罪名可大啦!”魏修礼上前搀扶魏修帆,气得全身颤抖:“修齐,你太过分了!你败家!还违背道德礼数!”魏修齐看着他道:“我败家?我违背道德礼数?那还不是跟你学的,是你用家里的银两买古玩,收字画,玩自己的大嫂啊!”魏修礼嘴唇哆嗦说不出话。魏修齐看着这两兄弟,忽然笑起来:“怎么?你们两个现在关系好啦?反目成仇的日子过去了?啧啧,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有趣事情吗?”他回身指着浑身是血脸色惨白却死死护着洛芷的青杨道:“二十五年前的事儿,又来了!这小子和青寒都为这个美人儿不要命!就跟你们当年一模一样!”
魏修帆若有所思的盯着青杨,见他紧紧把吓到昏迷的洛芷拥住,忍着极大痛楚护着她,他转身对着魏修礼和魏修齐,用威严的声音镇定宣布:“我今天在这里,将施洛芷指给魏府二少爷魏青杨!明日行礼!”说完他看着魏修礼道:“还望三弟你遵守伦理纲章,送侄媳妇回她别院,以示尊长之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