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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重逢 ...

  •   他强压内心缓缓滋生的异样情绪,一样样指给她这库的珍宝:琳,她用来作名字的,是一种青碧色的玉;琼,是赤色的玉;环,是中空的圆形玉饰;珥,是一种玉作的耳饰;琮,是中空的方形玉器……
      她不太懂玉质,但这里的玉成色相差不远,所以选的三样玉器,倒也不错。一块玉璧,一只玉锁,一件玉环。那件玉环,是青碧玉色,正是那种叫做琳的玉雕琢而成的。玉质不是纯粹的通透,缕缕不规则的暗灰纹路,却象是淡淡的时空烟云,让人看着看着,精神便恍惚起来。拿在手里许久,还舍不得移开视线。
      纪恒看出她的喜欢,说:“你喜欢就自己拿去嘛,琳,是你的名字;而环,古时喻意‘还’啊,你喜欢的人,快要回来了,好兆头。”
      他本来是开她的玩笑,一向独来独往、与绯闻绝缘的她,连公司里连扫地的阿姨都知道,她并没有男朋友。
      谁知她的神情黯淡下来,把那枚玉环,轻轻放了回去,道:“我喜欢的人,不会回来。”
      这是她唯一一次,略略地涉及了自己的情感。
      让他知道,原来她的心底,当真有一个喜欢的人。

      回到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了半晌,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他的眼前,还在不停地晃动着她那陡然黯淡的神情。
      原来,这样冷静安然的玉一样的女子,也会有喜欢的人。那一闪即逝的黯淡,隐藏着多么深的哀伤。
      细细想一想,以前也不是没有露出端倪。
      有一次午休,他提前结束了睡觉,来办公室的时候,只有琳琅一个人坐在那里。空荡荡的写字间里,只有这个女子,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专注地看,连他进来也不晓得。那样泛黄的书页,越是衬出她的皓腕如玉。
      他那天吃过法国大餐,奶油蜗牛腻脂丰美,不免此时便有些口渴,恰巧存的绿茶喝完了,一时没去买,又急着要喝。一迭声地叫秘书小姐,让她去买些常喝的婺源茗眉来。他虽是台湾人,但倒是喝绿茶的居多,不大喝别的,饮料更是懒得看上一眼,咖啡都是偶而为之。
      秘书不在,倒是她问清了原委,便期期道:“纪总要化食,婺源茗眉只怕太清淡,我这里倒有茶,没有名气,纪总可愿换些口味?”
      他不置以否,她也就把自己的茶拿出来,给他泡好。他看那茶虽然翠绿可爱,但叶条短而舒直,微有蜷曲,显然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不禁皱了皱眉头。但看她神情殷殷,不免要喝一口。这一口喝下去,却是意外的馥郁芬芳,更难得的是有一股莫名的暖香,直钻入五脏六腑之中,一口气喝下去,暖融融的,说不出的受用。
      那似曾相识的香,让他蓦然想起来,便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茶?我有个朋友,也有这种茶。”
      她脸上一红,道:“是我故乡的土茶,只怕你喝不惯。”
      她立起身去给他到茶水间续水,先前看的书搁在桌上。
      他歪在桌上,随手翻她的书,书是老书,很早版的红楼梦,保持得再好,书页也陈旧了,微黄。她就这点特别,论说是新人类,又是海归人士,却还怀旧,只要有的东西,绝计不再买新的。看她指头上带有一枚银戒,也上了年头,但从不取下来,在满眼的钻戒宝戒里面,越觉得奇怪。
      他一边在心里讨伐她的怀旧,一边随手翻了几页,书里面有张书签掉下来,他重新夹好,才发现那书签是树叶做的,压得平整,表面还复了膜,所以树叶保管完好,还是绿色的,也没有脆掉。叶脉纵横,隐约看清上面有几行小字,笔迹稚嫩,歪歪扭扭,却仿佛是少年的写法:
      “结发自少时,白首终谐老。琴瑟相御久,谁言不静好。”旁边更小的字:“赠Ms”,且落有日期,是1993年,十年了。那个时候,琳琅就有了这个怪怪的英文名字了么?
      纪恒忍不住一笑,但心底深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翻涌出来。有点痛,有点酸,又有一点点甜,缓缓化了开去,品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那是谁呢?十年前写有小诗的书签,应该也是一种青梅竹马吧?所以被珍重地藏于书中,与宝黛的情意相映?
      1993年,十年前的他,为了要到美国读书,又咬牙要证明自己,不肯用钱开道,便暗无天日地考托福,大学上了几年,跟同学只在课堂上见面。偶然回家,参加家族的聚会,灯火通明的宴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青春的萌动不是没有,父母亲族引见的、自动送上门来的,有许多妙龄的女孩,妆容精致,操流利的牛津腔英文。她们会邀他乘游艇、出海、打网球,甚至送他一流名牌的新款衣服。他十六岁时,就偷偷地跟一个女孩子,站在临海的别墅窗前,试探着接吻。记得她梳洋娃娃般的鬈发,在他的怀里,仰着面孔,嘟起红艳艳的唇,或许是刚吃过巧克力,她的唇和舌,甜而苦。
      以为那就是青春,甜而苦,红而艳。却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另外的一种青春,和这样温柔如风的少年情怀。
      然今日,在琳琅黯淡的神情中,他才蓦然明白了自己心情复杂的原因:原来,当他怅然地向着岁月回首,却发现自己少年的时光里,或者说在所有生命的时光里,从来没有深深地记住任何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萌生过这样的情怀。

      或许因了对那温柔情怀的向往,他竟顺带的渐渐留意起她来,也渐渐喝惯了她那包土茶,不再买茶,时常去蹭她的茶喝。她是个大方的人,平时奖金薪酬不见她争过什么,对那土茶不知怎的却宝贵得要命。
      “哎哎哎,纪恒你太过分了,泡一杯茶水倒要大半杯茶叶,这又不是铁观音!”因为是午休时分,办公室里没人,所以她心疼地皱起眉头,心疼看来能让人胆大,她大胆得竟连纪总也不叫了,直呼其名。
      “小气!”他抱着茶杯逃开,不忘了回一句:“我是说要买,你自己不肯要钱!”
      “你!”她气结,狠狠瞪他一眼:“这是我家乡一个叫做王家湾的地方才产的绿茶。产量有限,茶农们向来都是家里自用,我也是向人家弄来的一包……有钱又怎样?有些东西,你再有钱,在江城也买不到!”
      “有道理。”他慢条斯理地答,趁她不备再抓一把,“哎呀!你又来!”他赶紧溜回办公室。
      真的有道理。以前觉得用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包括女孩子的爱情。现在越来越发现错得离谱,其实很多东西钱确实买不到,比如她……不不!比如她的那包土茶,茶叶市场里根本就没得卖。
      哼,是因为太便宜,所以不需要用钱去买!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回敬她。
      他故意留个工作事务给她,让她忙到晚上九点。然后假作去办公室里拿个文件,假惺惺地笑道:“舒助理,今晚辛苦了,作为老板的我,要请你吃饭慰劳慰劳。也算喝你的土茶,来偿还你的人情。”
      “好啊,一个汉堡就行。”她忙了半天,这时才想起来有些饿。一个人住,这么晚懒得开伙。
      “汉堡这种垃圾食物哪行?我要请你吃正规的西餐。”

      城西最豪华的餐厅里,三层宫廷式水晶吊灯缓缓转动,洒下一地灿烂的光点,旁边喷水池哗哗低笑,巴西木生得郁郁葱葱。她在白底描金的仿罗马式长几前正襟危坐,对着餐巾上密密麻麻一大排闪亮的刀叉发愁:“拜托!我在法国也是穷学生,一顿饭用的刀叉汤匙没超过四把。这简直是十八兵器……不不!三十六种兵器的浓缩餐桌版,叫我怎么下手?”
      “每一把都要用,不然侍者弄上来干什么?”他耸肩,熟稔地铺好餐巾,动作优雅地拿起刀叉,微微丹凤的眼里闪着取笑的光芒。她看得懂,不就是要看她的笑话?海归还这么土!
      她咬咬牙,一横心,当里哐啷,从左到右,一把把用过去。到第一道烧乳鸽吃完,所有的刀叉都如愿以偿地沾上了油光。
      “喏,”她面不改色地指了指:“都用了一遍,还不错吧?”
      说完抄起一把最好用的叉子,从头用到尾。

      还有,留意之下,才发现她的业余活动真是少得可怜。上班就上班,下班了很少见她有什么活动,似乎朋友也不多。除非是大帮同事去HIGH她才勉为其难跟上去混迹一番,一般情况下似乎根本没有夜生活。
      在江城,晚上十点钟后还肯在家里呆着的妙龄女子简直凤毛麟角。PUB、DISICO、夜总会,哪里不是这些冶艳的女子?描得长长的墨黑眼线,嘴唇如釉,高跟鞋钉子般夺夺响彻,闪光亮片小背心下,露出一大块雪白的肌肤,都是这个尘世里勾人心魂的妖精。
      起码也要有时下流行的风潮,做SPA,学拉丁舞,去普拉提?她倒好,他借公事之名打电话找她,十次有十次她在家里呆着。她语音柔柔的,正常得没有一丝醉意,四周静得很,话筒里一听就知道不是在那些场所。
      “干嘛呢?”假装随意,象是老板关心自己的下属。
      “看书。”
      “看什么?”想必不是白勃宁的十二行诗,也该是一本林清玄?唯美情调,骗骗所有嫁不出去又想嫁的小姑娘老姑娘。象她那样的女孩子,规矩得能有什么书看?
      “金瓶梅。”
      这次吓得他的话筒都要掉下地。
      许是感觉到他的惊吓,她在电话那端一笑:“有人说天下人看金瓶梅,才子看到文采,年轻男女看到情爱,圣贤看到世风败坏,色狼看到□□。佛印也对苏东坡说,心中有佛,所见是佛。心中是魔,看见无不是魔。足见对万物的看法,其实是自己内心的折射。”
      “不知纪总对金瓶梅这样的反应,是从中看到了什么?”
      他的耳根子莫名滚烫,欺她在话筒那边也看不到:“再胡说八道,扣你本月奖金!”
      她笑得更厉害:“原来是看到了钱!真是商人本色。”

      当真是一朵出污泥不染的莲花?他不信,也有些好奇:要不,打破自己不沾惹下属的良好职业操守,试着约约她看?或许是道行深的狐狸,要细细看才发现得九条雪白的毛尾巴?
      于是周末打电话,请她去打网球,听她迟疑着想拒绝,连忙搬出公事的牌子:“有些大客户比较喜欢在户外谈业务,轻松一些。你是我的助理,如果网球不打得好一些,根本没办法获得客户的好感嘛。”
      她没有办法,只得来。来得很准时,还早了一分钟。满球场的短裙美女,都是露出两条笔直长腿,清凉得让人心情舒畅。她倒好,穿了身雪白运动衣裤来,裹得严严实实,想看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在四周绿草的映照下,却是清丽逼人,宛若莲花。
      打了几球,才发现她尽管挥舞着拍子,跑起来轻盈得如同林中的小鹿,其实打得全无章法,网球四面飞走,球童疲于奔命,连他也几乎累得气喘而死。
      “你你……”他弯下腰去喘气:“你怎么都在乱打?每次都要过界!要累死我么?”
      她停下来,镇静地看着他:“纪总,其实我是不会打网球的。”
      “那你~~~还敢上来就打?”
      “我想,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我会打乒乓球,网球么,当作是在陆地上打的乒乓球好了,人总要有勇气的嘛。”

      为了不再气累而死,第二次约她,他只得改弦易张,带她去打保龄球。这次学得乖了,他先问她会不会。
      “不会。”
      还是很坦然的样子,她笔直地看向他的眼睛,双瞳清澈如水,映出他的脸庞。
      莫名的,他的脸庞就开始发烫,连忙掩饰地低下头去:
      ~~~~“那我教你。”
      她学得倒快,动作优美地摆出个POSE,扬起手臂一掷,球却在中途“乞溜”一下,逃之夭夭,滑到球道下去了。
      再掷,再滑。
      如此再三。
      他真是服了,直起身来,气急败坏的:“你你你……舒琳琅,哪有你这么笨的女人,完全没有运动细胞!这么多次,你打不到十分也就算了,居然连个边儿都没沾着,太说不过去了吧?”
      记得问凤仪那扬手一掷,多么干脆俐落,潇洒漂亮。
      “有你这么打球的么?”
      她作干脆俐落、潇洒漂亮状,扬臂一掷!“乞溜”!再次中途溜号。
      她摊开手,无辜地看着他:
      “纪总,人生的目标都一下子很难对准,何况是球?”
      她总是有理由,说得他又气又——爱,举起手来,恨不得一下子拍碎她的头,犹豫片刻,却终于只是落下手掌,在她脑后柔软的头发轻轻揉了揉。
      她这次倒乖,只是微微一怔,竟没有躲开,反而眯上眼睛——真象一只可爱的猫咪,在午后的阳光里,惬意地接受主人的爱抚。
      只可惜,他在小小的颤栗和新奇中,竟没有发现,这只猫咪,有着深深的忧郁的眼神。
      酒会很快就到了,定在五星级的丰悦酒店,也是纪记公司的产业之一。舒琳琅领衔会务组,日夜驻扎在丰悦,杂事繁多,忙得简直快要四脚朝天,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一心只盼着快些到那举办的一日,自己也好歇口气,并大吃一顿酒会上的好东西,自我慰劳。
      偏纪恒来找她:“酒会原定的主持病了,由你来主持,奉送礼服一套。记得,有很尊贵的客户要到,”他忍不住扑噗一笑:“我未来的连襟临时决定来捧我的扬,他可是园艺公司的大老板呢!不要出错哦!丢的可是我的颜面,枉我平时跟他吹我的助理如何优秀!不过他也不是外人,请柬就不用写他的那一张了。”
      简直是五雷轰顶,还要不要人活?她啪地丢下正在撰写的讲话稿,张了张嘴,想要愤怒地吼两句回去,但他又促狭地凑了过来:“舒助理一向对所有公司同仁说,公为私先,又说职业OL要有职业人的素质。救场如救火,况且事关我公司与我本人声誉,舒助理总不能自食其言吧?”气得她更是五内俱焚。
      很快有服务员进来房间,递给她一只丝质盒子,说是纪总叫送来的。盒子外观华贵非常,显然里面所装之物也价格不赀。她狐疑地打开,不由得惊讶地叫了一声:淡黄丝绒上,衬着的却是一件浅碧色礼服。提出来看时,那柔软轻薄的雪纺纱,长可及地,飘逸美丽。旁边塞有一只小小绒盒,打开时,里面却是一套玉质首饰。项链、耳坠、手链俱全,那玉质却与她上次在十五楼玉库里选的戒面一般无二的金丝种,而且是金丝种里上好的顺丝翠,通透翠绿,更难得的,没有一丝瑕疵。
      她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识得货色,这样一全套的翠玉首饰,水头长,成色好,虽然跟那戒面都是金丝种,哪能相提比论?只怕价值要以数百万计。用脚想,也知道是纪恒叫人送来的,只是——他意何在?
      她有些惴惴,突然看见一张小小纸条,简直称得上是微型,被压在项链的坠子下,她抽出来,忍不住笑了,那么小的纸上,居然也能龙飞凤舞,那是纪恒熟悉的笔迹:
      “知道你不敢要,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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