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多疑有因 ...
-
朱子珮如今腿上绑着纱布，每日需在伤处换上两次药。今日夜里上药，自然还是由最近身的阿若来操办。
天已经渐渐黑了，从前朱子珮还不觉得，如今坏了腿，一日哪儿也不能去，这才觉得一天到底有多么的漫长。阿若果然准时进来，只见她手捧着黑漆木盘，盘里盛放着干净纱布与瓶瓶罐罐的药膏。阿若取了湿手巾，将手擦了，随后从研钵中沾了些刚刚磨好的消肿药泥，敷在朱子珮的伤患处。这药泥十分清凉，涂上去淡淡薄荷味，阿若下手很轻，倒感觉不出丝毫疼痛。
因这药泥要敷半个时辰才可洗去，之后还要涂一层跌打药油，方才能重新缠好绷带，阿若不便再揽别的活计，便只去倒了一盏红枣茶，递到朱子珮嘴边。
“小姐，用茶吧。伤筋动骨，虽不是往外流血，可里头积淤，还是伤了气血。”阿若说得极其诚恳，连朱子珮自己都怀疑，究竟是什么，让眼前这么忠心耿耿的阿若，变成了那般模样。
朱子珮顺手接过茶盏，温热的水汽中氤氲着红枣的甜香，朱子珮不论前世，最不喜饮苦茶，独爱那些什么巧玩意的花茶、枣茶，可是后半生的苦痛折磨，令朱子珮早已改了习惯。几十年的磋磨，虽然自己如今是九岁的朱子珮，可内里却是三十多岁，饱经风霜的朱子珮，这样骄纵的大小姐习惯，哪里寻得回。
朱子珮饮了一口，吃惯了苦头，淡淡的甜香在舌尖绽放时，她不自觉的湿了眼眶。这才是金枝玉叶的生活，她失去过，便更加明白来之不易。
“小姐，是不是太烫了？奴婢看您，眼睛都被水汽迷着了。”阿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朱子珮自觉失态，摆了摆手，捧着这盏茶，格外珍惜地浅饮。待喝完了，她咬了咬牙尖，该问的，还是要问。
“阿若，我有话问你，”朱子珮心弦一紧，犹豫了很久，“请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这……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阿若是小姐的人，对小姐，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子珮的目光落在了阿若的脸上，平静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好，那我便问了。我落水后，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高热的缘故，人都是混混沌沌的，好些事都不记得了。可若说得了什么怪病，又不是事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可就是觉得，朦了一层雾似的。尤其是……”朱子珮对上阿若的一双眸子，那双眸子莹莹的，透着水，少女清澈干净的眼光，令朱子珮无法怀疑。
“尤其是那日在雾园观花落水，我总记得，我并没有离莲池太近。”
阿若愣了愣，“小姐的意思是……”口中话还没有说完，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姐，是奴婢的失察。那日观花人极多，小姐站在桥头观花，奴婢等奉命跟在身后，不敢疏忽，可人潮拥挤，奴婢和小姐，总隔着一两人的距离。小姐落水时，奴婢是眼睁睁瞧着的，心里咯噔直跳，生怕出了大事儿，连忙喊了人。”
朱子珮也不令她起身，只是继续追问道：“好，既然你说你瞧得真切，若我说，我疑心是有人刻意推我下水，你觉得，是谁？”
阿若这几日感到疏远，起先还不明白原因，一直在心里憋着委屈。如今见朱子珮的口吻，这是觉得自己便是那推人落水的罪魁祸首，心里愈发难过起来，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
“小姐……小姐，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晓得礼义廉耻，这种事，奴婢哪里做得出来。”
只听她抽噎着，继续哭诉：“小姐，您落水时，奴婢依稀记得，孙小姐、赵小姐都在您身边。”
如此一想，若阿若在撒谎，新蕊、新荔那日皆在身畔不远，招来一问就知。朱子珮当下排除了阿若的嫌疑。可孙、赵两个，那就未必了。
朱子珮自入京城后，鲜少回盛京，许多人、事都记不真切，可孙、赵二人和她的不睦，她历历在目。盛京有四大户，朱、孙、王、刘，虽不是凤凰窝，但历代拜官入仕之人，不胜枚举。方才所提的孙小姐，便是盛京孙氏，从四品辽宁参议道孙协之女。而这位赵小姐，本不是四大家出身，只是赵家前些年出了一位赵襄妃，颇受恩泽，故而其母家水涨船高。赵家想巴结四大家，早不是一天两天的稀罕事儿了，众人皆知。四大家中，朱、王二家官身居多，根基深厚，不乐意给赵家抬举，可孙、刘却不见得。孙家虽是望族，然这几年渐有落败之势，刘家又是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年节大宴拉上赵家，也有了情分。故而孙、赵二女，交情也不浅。孙女是个和事老的性子，不好事儿，广交友，和朱子珮也常有往来。朱子珮这次雾园赏花，便是承了孙女的情。可谁能想到，孙女又约上赵女，眼下朱子珮落水一事，只怕是说不清了。
朱子珮略略有些头疼，若是依着上一世，她此刻必然已经凭着直觉断定，落水是赵女下的手，可现在的她多了太多戒备，一时不能直说，就是赵女。
“起来吧，孙姐姐、赵妹妹都是我的朋友，哪儿容得你们底下人置喙。我可什么也没说过，你也记着，不可乱说。”
阿若忙不迭起身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
朱子珮不慌不忙，道出后话。“别急，一会儿去孙家，给孙姐姐送点珠花。她那么小的胆子，只怕这回吓坏了，你就说，送她压压惊。顺便问问，孙姐姐这几日在做什么。至于赵妹妹那儿，你叫新蕊去找一朵纱制的芙蓉花绢花，拿个匣子装好了，还是由你，直接送去赵家夫人那儿。就说是这次我落水，搅扰的大家都不安宁，听说赵妹妹喜欢我上回戴的一朵绢花，这次送来赔罪的。”
阿若一一记下，不敢有异言，但心中却疑惑为何小姐做事有些反常。小姐平日我行我素，从不做这些送礼求好的事儿，如今却往孙、赵二位处送礼。尤其是赵小姐，和小姐素来不对付，上次小姐戴了一朵绢花，明艳夺目，样式时新，盛京一时候难找出第二朵，那赵小姐嫉妒得牙痒痒。现下可好，这一朵花，恐怕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知不觉，已有约莫半个时辰，阿若转身出门去下房打了水，为朱子珮将药泥抹去，又轻手轻脚去擦那药油。药油是用小瓶子装的，大小如个鼻烟壶，一拧开，里头凉气儿搜搜往外直冒。涂在腿上，凉飕飕、却又火辣辣，朱子珮疼得直冒汗，却一声都不吭。
阿若见状，愈发觉得奇怪：小姐平日娇贵，这药油辣人，她势必会喊疼，可如今，究竟是太阳打哪儿出来了？
此时此刻，在地府，太阳是打西边出的——地府乱套了。
地府办公机关，历朝历代都有一个，各司其职，有条不紊，虽说记录名单方式随朝代更新换代，譬如以前用纸笔，现代用电脑，可都是同一个系统在运作。可最近不知道因为中了什么bug，二十一世纪的地府公务员们，突然就和大周朝的地府官员们掉了个个儿，连带着附属机关奈何桥的职工们，都互相穿越了。
这个bug持续了一周，现在才修好。可一修好，地府直接乱套了。
据说是二十一世纪的白无常在代任之间，利用私权，放了一个厉鬼投胎转世，结果孟婆那儿不但照单全收，还纵容那厉鬼不喝孟婆汤，直接回魂重生。这一则消息严重走漏，连十八层地狱里关押的囚徒都听说了。
“不公！不公！”有鬼激烈地拍打着牢门抗议。
大周朝的白无常飘过，看了一眼名册，幽幽丢出一句：“神仙难救无命客，佛祖难渡无缘人！”
那鬼依旧拍门抗议，白无常却甩袖而离。
“哼，还是本家，谁知道是这么个造孽的东西。”
只有甩在桌上的名册知道，这鬼，姓白，名赟江。
地府出现如此重大过失，两边的公职人员，都要负责。不过，这事儿牵连不到二十一世纪的少女孟婆，毕竟她是官二代，纯属她老爹派她在奈何桥吹空调看电视剧的，就是苦了其他搬砖的公务员们，这一次重大过失，年终奖只怕都要扣一半。
是夜，为了弥补过失，大周朝的白无常，潜入了朱子珮的梦中。
“女子，随我回去。”
“女子，随我回去。”
“随我回去……”
朱子珮梦见有一个白袍男子，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反复说着同一句话，无休无止。
朱子珮听着有些恼，夏天天气闷热，她因腿伤不能翻身，又觉得聒噪极了，一只枕头扔了出去。
白无常：……姑娘好生凶悍，小生，小生还是走为上策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多疑有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