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上公务妖》风圆圆

56、恢复

　　幻境在崩溃，万重山河纷纷陨落，如末世来临。
　　我抱着他仅剩的躯壳，坐在石头上悲痛万分，心几乎都碎了。
　　周围荆棘遍地，蔓延地十分远，更是将岩石重重包围起来，让人看着，有种孤独的寂寥。不甚清朗的光线从破碎的结界边缘透下，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模糊了他的形容。
　　记忆里，仿佛，有个人也曾这样抱着我，枯坐到天荒地老。
　　而这次，换我了。
　　“上主，幻境陷落了。”
　　一声上主，如同警钟，荡涤了虚幻的尘埃，山河屏障在崩塌，正如我脑中崩塌的障碍物一样，世界渐渐清明起来，我的记忆也慢慢回拢。
　　在巨大的月亮下，诸神震惊且愤怒，他们扭曲的面容如同冰凌，尖锐又冰寒。
　　怀里的躯壳消散成烟云，很快随着幻境一起消失。而皎洁的圆月里，血色红梅开到了极盛，绚烂如血，遒劲里带着三分骄傲，藐视万物。
　　好像是一种挑衅，告诉诸神，只要我的血还在，源自混沌的束缚就不会消散。
　　褚郎和狐相白站在最前方，眼神晦暗不明，沧桑里掩着最复杂的仇恨。
　　尤其是狐相白，他神色冷肃，嘴角勾着残忍的笑，恰如我第一次在清凉山里见到他，一模一样的笑，嚣张又血腥。
　　他身体里的那部分没有了，我最钟爱的那一部分，彻底没有了，散落在天地间，不知去哪儿寻找。
　　“果然，你不是我爱的那个人，是那一曲葬魂，唤醒了他。”
　　我将身上的卷轴狠狠摔在地上，那卷轴结实的很，在水镜上蹦了几下，丁铃当啷一阵乱响，骨碌碌滚到了狐相白脚下，金声玉振，余韵激荡，满山寂静。
　　狐相白抬脚踩住那死亡卷轴，抬头看着我，一双桃花狐狸眼里，隐约有怒火汹汹燃起，嘲讽、残忍、又有些委屈，一时间，竟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我早该知道，你爱的不是我！”
　　他一剑刺穿卷轴，额头青筋暴跳，“不是我！不是我！在你眼里，看到的从来都只有他，根本不是我！”
　　狐相白几近癫狂，疯狂地砍着卷轴，直到将其砍成碎片。诸神沉默，就连褚郎都只是淡淡叹息一声，没有拉着他。
　　“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哪怕一刻钟也好，可是一刻钟都没有！”
　　大约是砍累了，狐相白仰头大笑，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我看到的是你，可你却透过我看着别人，哈哈哈，真是冤孽，冤孽啊！”
　　他笑得惨然，或许是看不下去了，紫府君上前，略拉住了他，低声劝了一句什么，紧接着狐相白笑得更加厉害，悲伤又苦闷：“遇上无情之人，我就该自认倒霉，对的，只好自认倒霉！”
　　狐相白太反常了，他这样闹，我反而看不懂了，可即便能看懂，我也不想看了。
　　就在这时，一道不适时宜的清淡声音响起，“好多生面孔，如今见了上主都不需要行礼了？这是新的文明吗？”
　　万紫的声音有些凉薄，似笑非笑地站在我身边，看着对面黑压压的诸神，一点儿都不客气：“哎呀呀，跟不上时代了，真是惭愧。”
　　“万万万万……”
　　真正的华林神君看到万紫，刹那间，手抖成了筛子，话不成句。可万紫只是扫了他一眼，仿佛不认识一样，冷漠至极。
　　“看来，你们护法神，个个都是演戏高手，依着我看，以后你们的图腾换成白莲花比较好。”
　　他冷笑连连，毒舌犀利，将诸神都看了一遍，不屑之色更甚，才回身拱手道：“上主，我乃分神，如今临世，主位召感极强，就先回去了。”
　　“去吧。”
　　万紫早该回归于春神东君，如今借着幻境倒影，脱离华林的执念，倒也算圆满了。
　　他踏云离开，对峙现场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默。
　　华林神君没有追上去，只是瘫坐在地上，面如金纸，汗如雨下。
　　看来，当年的故事另有隐情，华林神君真的是一往情深么？万紫真的是死于挑战么？呵呵，都有待商榷呢。
　　我突然觉得万紫说得很对，护法神图腾该换成白莲花才好，他们的演技，自上而下就很好。
　　突然！
　　“巧！”
　　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声传来，好像巧胖胖死之前的嘶吼，我回头，只见祈光雪衣飘扬，正迎着山风大步踏来，猝不及防地，我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厚重的荷花香萦绕在鼻间，他紧紧地抱着我，低声说：“巧，我们离开这里，回三清境也好，去九重天也罢，好不好？”
　　我瞧见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时有些无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他”。谁知，这么一想，脑海中竟陡然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场景：他在漫天的红缨里朝着我走来……
　　瞬间，我的心就像被谁攥住了，痛得不能呼吸。
　　脑子里有什么要激涌而出，憋胀到炸裂。
　　在丝丝缕缕的血腥味里，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只看到金色的巨龙俯冲而来……又看到漫天花雨里有人在抚琴……
　　亦不过须臾间，便分辨出龙祈光焦急的眉眼。
　　“祈光，我找到了另外一个你，你看——”
　　他的脸，也是模糊的，我踉跄着站了起来，手上的血淙淙流出，如同泉眼般不受控制。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凌厉的剑气随即而至，“轰”地一声，重重地插进了祈光的心房，强劲的力道带倒了祈光，他摔在水镜之上，血如泉涌。
　　对面传来了狐相白狂妄的大笑，我本该是心痛的，着急的，抑或者疯狂的，就像是刚刚失去“他”一样难过。
　　可是，我看着倒地的祈光，竟然没有任何感觉，脑海中的记忆驱使着心变得冷漠，在这刹那，我的呼吸骤停，四周仿佛都安静了。
　　是谁在和我笑：
　　“胖胖，你吃太多糖了，所以才牙疼，哭也没有用啦！”
　　是谁在我耳畔低语：
　　“你看，这是我们的家，以后再也不分离。”
　　又是谁在对我大喊：
　　“住手，不要再滥杀无辜了，你给我住手！”
　　记忆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松开了祈光的手，退出几步，哭不得，也笑不得。
　　我爱的人，一直都是那个他，祈光是，狐相白身体里的也是。
　　可是，也是他亲手终结了我的全盛时代，诅咒我不得永生，只有混沌需要，才能降临。
　　所以，纵然我为混沌之神，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降生，一次又一次死亡。
　　因为诅咒短命，所以我连记起仇恨、忘掉他的时间都没有，还在潜意识里一直爱着，一直想着……
　　最悲惨的神运，莫过于是如此了吧。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