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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小年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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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忽略每天找麻烦的龙三爷,日子过得倒也平淡。
眨眼间就是腊月二十三,书稿积了厚厚一叠,多是些不知名妖精的故事,龙三爷躺在小炕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
他不说话的时候,挺无害,安安静静地看书,不时皱眉,自言自语地回忆一番,批判故事的立场不客观。
“今夜祭祀,诸神都要回天庭述职,您去吗?”
龙三爷张口接道:“想得美,就算爷爷回天庭,你也别想舒坦!”
他已经习惯了给我当爷爷,我是不介意的,谁让他老呢。点心的油脂洇湿了宣纸,龙三爷瞄了一眼,把点心挪到了另一处空白地儿,继续污染纸张。哎,他明明是条龙,但幼稚起来和狗熊无甚两样,我连吐槽都懒得吐。
腊月二十三,诸神归位,接受天地万物的祭祀,是个大日子。我作为妖精,不会参加,全山剩下的在职者,我级别最高,所以要担任值守官,保证诸神不在期间没有孽畜作祟。可我的本事全在一只胡说八道的笔杆子上,又不会高级法术,也没正经修行过,孽畜不抓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哪敢正面杠上去呢。
不过,我有哥哥狐三仙儿,还有我二大爷狐二仙儿,他们会帮我看场子,哪个不要脸的孽畜敢跑出来刷存在感、踢馆作祟,我哥准捏死它。
恰到晌午,我哥早早来了,他提着一篮子糖果,进屋扫见龙三爷,脸顿时拉得老长,“龙三,你不回去沐浴更衣,还在这里耗什么!”
龙三爷歪头赖笑,“忘了说,我因为受罚的原因,三年不得归位,今年就在地上过。”
他是个二皮脸,谁说什么也无所谓,我哥气得拂袖而去,留下我继续面对赶不走的赖皮龙。龙三爷爱穿衬衫,而且总是一丝不苟,禁欲却又流氓,最近我重新学了两个词义:斯文败类,衣冠禽兽,用来形容龙三爷再合适不过。不过龙三爷似乎洁身自爱,不好声色犬马,总是独来独往。这一点,比梵仙山的死狐狸强太多。
我搓了搓发麻的手,淡淡道:“玉檀,摆饭吧,吃过饭,好准备下山巡夜。”
冬天,天黑的早,尤其今天诸神归位,从一早上就阴翳缭绕,各家的云头压在天际,遮天蔽日,下午各家大神离去,我得去维护治安。
龙三爷也不用叫,自觉地下地吃饭,自从他来了之后,我被迫改吃香火供奉,每天嘴里能淡出个鸟儿来,生不如死。不得不说,他找对了折磨我的方法,而我却毫无对策。
吃过饭,玉檀送来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背后绣着极其诡异中二的纹章,我皱眉,一手捏着披风,一边竭力思索这衣服打哪儿来的。本妖好歹是全山级别的官员,官服都是黢黑色,霸气得很,何时竟有了鲜艳的鬼衣?大晚上穿出去,忒吓人。
“换那件黑的来,这叫什么!”
话音落下,玉檀却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一动不动,身后某龙从点心堆里抬头,“大过年的就该穿红色,喜气!”
我无语,他这是打算全方位精神折磨,直到把我烦死为止吗?本妖孽最讨厌的就是红色!
看我不动,冷着脸不言不语,龙三爷很开心,“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最讨厌红色,因为狐相白穿着红衣,差点打死你,哎怎么办呢,童年阴影真可怕。”
听到狐相白三个字,我不自觉地打个寒颤,瞬间冷汗满身,从前只单纯觉得害怕,除却鲜红的颜色,其余记忆都模模糊糊,此时此刻,竟如中了魔咒,那份痛苦的记忆竟意外清晰。
那是刚到梵仙山不久,我在山路上捡到了一只小小的橡胶玩具,是个火红火红的狐狸,便高高兴兴拿回家想给他看,但屋里却传出一阵阵让人无法理解的叫声,狐大仙儿喊得好像很痛苦,我心里着急,冲进了屋子,结果转瞬间便被狐大仙儿掐住脖子丢了出去……
刹那之间,我只看见红色从天而降,那是狐大仙儿的袍子,然后,我听见他暴怒咬牙的声音,再然后——
记忆又拉回到残忍的一幕,我站在宽阔的大院里,殿前有个孩子被绑在石碑上,她跟前的男人一身猩红色,扬起沾了盐水的皮鞭,狠狠抽下,鞭鞭皮开肉绽。那孩子涕泗横流,哭着哀求:“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可男人说:“死都便宜你!”
两指粗的皮鞭上沾满了血,孩子手里那小小的红狐狸滚落血泊,她渐渐没了哭声,眼神呆滞,表情木然。
狐大仙儿打累了,便干脆在伤口上撒了盐,扬言要把小孩儿腌成咸肉吃,然后潇洒地回屋睡午觉,直到傍晚狐三爷回家,才趟过血泊,将孩子从石碑上解下来。
回忆渐渐散去,我头皮发麻,喉头发紧,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虚晃着,“其实我从前会笑也会哭——”话说半句,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上次哥哥差点说漏嘴,原就是说狐相白打我,他还编了瞎话,哄我说没表情是因为修炼不好。
仔细想来,其实狐大仙儿养我,大约跟随手养猫养狗一样,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踢一脚,或者干脆踩死。大约托了没表情的福,我看起来很乖,所以他便继续随手养着……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惨白的脸,心下苦笑,原来是因为没血,皮肤才会跟墙一样白。
龙三爷起身,从我手里拿过斗篷,替我系上“别发呆,现在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你一指头,”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语气里尽是了然,“还真是言咒,狐相白真怂,敢做不敢当,斗篷不错,二哥品味一向很好,金团龙卷着海棠花很好看。”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血红色,勉强扯了一个笑出来,“谢谢您送我新衣服。”这是自从我没有表情后,第二次笑,龙三爷吓了一跳,“哎哟,你这是干嘛。”“笑!”我干脆利落地答道,“我——在——笑!”其实想苦笑,可惜太复杂,本妖孽不会。
龙三爷愣了一下,随后也笑了,“以后多笑笑,说不定就会好了。”他招来云彩,我们一块儿沿着山脉,慢悠悠地巡查地上的情况。不时还能看见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车驾,随从千万,祥云朵朵,热闹得很。
地上的人们在准备祭祀,大大小小的寺院道观乃至于普通人家,都准备好了香烛贡品,供奉诸神。今天灶王爷最受欢迎,有些人觉得传统糖瓜不足以彰显“诚意”,便将各式各样的糖果整盘整盘摆上,以求灶王爷嘴巴甜甜“言好事”。
龙三爷心情不错,一路哼着歌,行至梵仙山处,却突然停下,将我的兜帽拉上,沉声道:“乖乖的,别说话。”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梵仙山大院前,狐大仙儿正坐在南墙头上,披着棉被,一只狐发呆。这时,龙三爷说话了,“狐相白,在这儿装什么文艺青年呢,你一老得掉渣的狐狸,没人看,还是快回屋免得吓着人。”狐大爷点了支烟,头也不回地骂道,“关你屁事,滚。”
龙三爷也不恼,反而坏笑起来,“是是是,我管不着,反正你福报深厚,折腾不完,但这儿有桩要紧事和你有关,少不得来问问。”狐大仙儿吹了个烟圈儿,没搭理,龙三爷伸手将我搂住,笑得妖背后发凉,“我二哥说巧胖是个好孩子,你若不要,我们家就养了。”
“滚你——”狐大爷不耐烦地吼道,但龙三爷却截住了他的话头,“当初在紫府议事,你力主将巧胖正法以儆效尤,大家都夸你大义灭亲,我还感激了你一番,现下看,你是不是想借刀杀人?”狐大爷回头,眼神残忍,冷笑一声,“借刀又如何?难不成还得谢谢你?”
龙三爷笑容渐渐收敛,“你狐相白杀个妖精何须大费周折,何苦辗转送她进紫府借官家的刀呢。”狐大爷闻言回头,犀利的目光转到我身上,眼睛盯着龙三爷搂着我的手,顿时阴沉,“巧大人,红色真配你。”
我一时竟然有点想笑,天啦噜,本妖还不能穿红衣裳了,从生死大事到穿什么颜色,他大爷的管得真宽。
“二哥特意找天女做的衣裳,”龙三爷大喇喇地抱着我,趾高气昂地,“以后也别叫巧大人了,这孩子不日就要改姓敖,是我大哥亲闺女了。”
不知这话哪里触怒了狐大爷,他眼里冒着怒火,咬牙狞笑,“龙老三,活腻歪了想死是吗?”他拔出剑,只是眨眼间,凌厉的剑气就冲至跟前,差点将我推下云头摔成肉泥。龙三爷将我裹进他的斗篷抱紧,低声笑了,“狐相白,那年冬天,是你作孽。”说罢,愤然离开。
我一头雾水,轻轻扯了扯龙三爷,压低声音,“三爷,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家闺女了。”
龙三爷摸了摸我的斗篷,笑得不怀好意,“胖胖,这衣裳可是价值不菲的大礼,你穿都穿了,少不得卖给我家来还。”
诶?他大爷们都在说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