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上公务妖》风圆圆

12、大年绝交

　　我是巧胖，最近过得很凌乱。

　　先是龙三爷破了加在本妖孽身上的言咒，让我记起过往血淋淋的回忆，然后他又强行宣布收养本妖，从此要归他家管。

　　龙三爷说，自打本妖闹出乱子，擅长刑侦的北台顶龙大爷就开始调查了，细查之下，五位龙王一致认为是狐相白背后作祟，想要借刀杀人，而本妖就是被他利用的棋子，最无辜可怜……总体意思就是：大家认为我从小被虐待折磨，没受过正规教育，所以才总爱惹麻烦，博取关注。

　　因此龙大爷本着慈善之心，打算收养本妖，好好抚育。啊，真是个极端坏的消息，龙大爷是监狱头儿，他收养我，不就是约等于把我关进大牢吗？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此刻我的心如荒野，一片凄凉，曾被剑指而心碎的灰烟，袅袅娜娜地飘散。我甚至不好奇，狐大爷为何千方百计要弄死我。

　　院子里挂上了红灯笼，花坛里新移栽的牡丹和芍药正怒放，香气扑鼻，簇新的红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山门外三丈处，末端香台高筑，今天大年初一，全南山的妖精都来给我拜年。他们在山门前行礼磕头，然后接过玉檀和明仔手里的红包，开心地回家。

　　依稀看到了白兔隆金，还有花栗鼠爷爷，他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拄着降龙木藤拐杖，精神矍铄，周围一圈小兔子蹦蹦跳跳，长耳朵一颤一颤得可爱，像是隆金的家人。

　　有家，有朋友，还有依靠，真好。

　　浑浑噩噩及至晌午，山门前才清静，不管玉檀如何劝阻，我还是固执地吃了泡面，啃完了手臂粗的半截火腿肠，大过年的，还不能吃顿好的吗？

　　下午，轮到我出去拜年，狐二爷、我哥还有龙三爷，这都是明明白白下了帖子的主儿，不能不去。

　　礼物早已准备好，玉檀心灵手巧，竹丝编成小篮，白玉盘里整整齐齐码着五色水晶糕，周围点缀珍珠，草莓，看起来别有一番趣味。我召云的技术已经熟练很多，第一站就去看我哥跟我二大爷。

　　可能我二大爷闲得慌，竟然在山门前拉住两个来拜年的妖精做起媒来，他管姻缘，是送桃花运的狐狸，凡是来求姻缘的人，只要诚心善心，我二大爷都会能竭尽所能，让施主得偿所愿。即便你不求，只要我二大爷觉得合适，也会抱着莫大的热情促成姻缘。

　　做媒，是二大爷的狂热爱好。

　　我下了云头，轻轻咳嗽一声，二大爷才注意到，他冲我嫣然一笑，“胖胖，你等等，二大爷有事儿，你先自己进去坐！”说罢，他又恢复到热切之中，拉着俩小妖精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起来。

　　山门前铺满了爆竹红衣，管事小黄正指挥小妖精们打扫，见是我来了，急忙上前，欢喜地拽着我往里去，“胖胖，我给你留了好吃的！”它开心地眯起眼睛，毛茸茸的爪子搭着我的衣角，很兴奋，“前几日凡人上供，带来一条金华火腿，哇，可好吃啦！”

　　因为是五台山，凡人上供多素食，只有极懂行的人才会供奉肉食，真正三牲六畜的大供，现在已不多见。一整条金华火腿很大，除却三位爷享用还有的剩，所以管事小黄也分到一块，我听了都替她高兴。

　　“昨晚分了火腿，我特意去西台紫竹林挖了冬笋，抓了两只肥野鸡，今儿一早炖上，小火煨着，就等你来一块吃饭啦！”

　　“好啊，我最喜欢喝汤了。”

　　我们说笑着进门，一抬头，却见狐大爷提着茶壶在院子里为兰花浇水。桃花色的袍子撩起，扎进腰带，皂靴上溅了些许水渍，浅浅一片，仍旧是那个风流无双的大爷。我哥在旁边，手里提着小花锄，兄弟两个面带笑意，正种下新年第一株兰花。

　　哥哥视线一转，落在我身上，喜上眉梢，“胖胖回来啦！”狐大爷一愣，手里的茶壶摔在地上，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戳在原地，僵成了石像。“大哥，你傻啦，都愣着干嘛，进屋喝茶！”我哥推了大爷一把，打圆场，后者默默转身，一步三晃地朝堂屋走去。

　　此情此景教我目瞪口呆，他大爷这是病入膏肓了？疯了？老年痴呆了？七天前不还好好地么，威武霸气，剑气逼人，牛叉得跟阎王爷一样，动辄就要杀妖，怎得几日不见，连路都不会走了？

　　事有异常，非祸即灾，我头皮发麻，紧走几步拉住哥哥，“哥，别忙活了，我晚上还得巡夜，先走一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还要等狐大爷醒过神儿，一剑捅死本妖吗！果然，狐大爷的脚步骤停，整个狐气场都不一样了，隐约要发怒，情势危急，我立马掉头，转身就往外走。

　　“胖胖，你跑什么。”三哥一把拽住我往回拖，“小黄给你炖了汤，我们都等着你来吃晌午饭呢。”饭？我瞄了眼落地钟，两点过半，这顿饭还真是够晚的。再转念一想，有哥哥和狐二爷在，他大爷也不能真杀我吧？

　　心里稍稍安定，我乖乖跟在三哥身后，进了堂屋。狐大爷斜靠着软垫，坐在沙发上，我选了个靠门的位置，轻轻坐下，不敢一屁股坐实，就怕到时候跑不及。狐大爷瞟了一眼，凤眼神色不明，没说话，低头喝茶。反倒是三哥热络得有些异常，让我怀疑忙前忙后的是二大爷。

　　“哎，胖胖，快吃橘子，你最爱吃橘子了，这橘子对身体最好了……”

　　“……”

　　我下意识地皱眉，没有接三哥递来的橘子，他一顿，倏尔大笑，“哈哈哈，就说我做不来这委婉的活儿，那便直接问吧。”

　　他放下橘子，故作轻松地问：“巧胖，你觉得龙二好，还是龙三好？喜欢哪个，三哥给你做主，省得你二大爷天天记挂给你找女婿。”

　　“诶？”我疑惑，一头雾水，别说本妖才十四岁，那几位大爷都能当我祖宗了，喜欢，我眼瞎了才会花痴两条龙！怎么会扯到这些事情上？我心里凄苦，觉得每天都跟一群不知所谓的低智商生物打交道，真TM累，“三哥，此话从何说起？”

　　三哥笑得有些尴尬，胖脸皱成一团，堪比苦瓜，“你当初跟龙三过不去，就是因为看见他带着姑娘嫉妒吧。”他语重心长地，看起来非常痛心，“还有冬至第三日，龙三和龙二及至深夜才从你官邸出来，不是三哥说你，到底还小，此事要收敛些。现在他们又说收养你，不是明摆着欺你年少，什么都不懂么。”

　　我内心十分想笑，但本宝宝是个面瘫，冷笑不出来，“龙三爷是羞辱于我，龙二爷是杀我未遂，不知这算不算那档子脏事儿！”

　　龙家兄弟屡次三番跟我过不去，都眼瞎了吗？难道不论凡人还是神妖，只要事主是一男一女，就得出点桃色新闻吗？这是什么鬼逻辑！我起身，怒火汹汹，片刻都不想呆，“别人眼瞎无所谓，难道狐三爷也觉得我是个品性低劣的妖精，看见帅哥就腿软吗！”

　　回头，正看见贴了红纸的礼物篮子，火气袭脑，我一脚踢翻礼物，转身便走，“狐大爷两次伤我性命，我与梵仙山的诸位也算彼此两清，咱们恩怨了结，以后最好老死不相往来！”这种滑稽荒唐的话，谁信都行，但连自己最信任的人都信了，简直可笑可恶。

　　狐三爷追了出来，“胖胖，你叫我什么，不许你叫我三爷。”

　　我站在云头上，淡淡地点头，“好，狐狸老三。”三爷气结，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狐二爷一脸懵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寒风呼啸从耳边刮过，五台顶上都盖着厚厚的棉被，素白纯净的雪精灵掩盖了世界的肮脏，它死后化成水，滋养一切——包括腤臢的思想。

　　落在中台顶龙王府的时候，我张开紧握的拳头，手心血肉模糊。本妖真是怂啊，无处发泄，便拿自己出气。举目四望，玉华连池十四座，座座温泉蒸腾，满池荷花盛开，紫竹林云雾缭绕，巨大的龙王府宅就坐落其中，雅致清新，干净得不像话。

　　温泉里淡淡的硫磺味，被荷香所掩盖，我坐在石头上，一边洗手，一边在心里想象自己泪雨滂沱。你不哭，别人就以为你无所谓；你不哭，别人就以为你不在乎。这个是非颠倒的破烂世界，迟早药丸。

　　“怎么哭了？”背后有个贱兮兮的声音，我看着温泉池里的倒影，无奈又绝望，“我没哭，你看，没有泪。”

　　“可我听见你心里在哭。”龙三爷从云头上拿下礼物，然后拍了拍我的脑袋，安慰道：“进来睡一觉，晚上还得巡夜呢。”

　　是啊，还得巡夜呢，本妖孽好歹还有官职，在这可笑的世界上，不算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