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上公务妖》风圆圆

10、论道

　　一夜未眠，凌晨四点开始，全山寺院的晨钟陆陆续续响起，回荡在寂静空旷的山林间，悠扬，清寂。

　　我一夜未睡，想了很多事情，却想不通其中道理，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那位高人，求解。

　　显通寺是大寺，早课过后，便是早斋，我守在斋堂门口，看和尚们依次出来，其中不乏慧眼者，但瞧见我身上肃整的官服，便暗自道一声阿弥陀佛，敛容而去。其实，寺院里收留了不少孤魂野鬼，但多懂事小心回避，不会给凡人添麻烦。而但凡领了职务的，一般也只找大和尚说话，像我这般大喇喇站在人家院子里的，少之又少。

　　和尚们走光了，但却没遇到我想要找的高人，我思量一番，转身绕到伙房，果然见到那高人周身隐隐有光，正埋头擦拭锅灶。

　　我站在廊下，扒着窗台，默默地等待。

　　那高人瞟了我一眼，随手舀了一碗洗锅的泔水，摆在窗台上，念叨一句：“吃了快走。”

　　“……”

　　我默默地看着放在面前的泔水，心里开始骂娘，这都什么素质，什么人品！就算是个孤魂野鬼，怎么就该吃泔水，凭什么就要吃泔水？孤魂野鬼生前也是人，不傻好么，你做人的时候都不吃泔水，凭什么觉得鬼就该吃！

　　但是，高人约等于怪人，我不能同他计较。我站起身，轻轻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伸手轻扣窗户，开门见山：“老师，我有问题想请教。”

　　这一次，轮到高人惊讶了，他上下打量我一番，讶异非常：“我勒个去哟，这样的都能领神职啦，哇塞，天庭好前卫——”

　　高人说话，有股嘻哈少年的味道，感觉特别没水平，我想不到什么寒暄的话，而且原本也不会，索性将背包卸下，将所有礼物束脩都摆开，诚意满满地说：“老师，锅洗完了，我要问问题。”

　　直来直往，我就是这样率直的好妖精，果然，高人更加惊讶，“哎呦喂——这么直白的好孩子，现下可不多见了嘿！”

　　说罢，高人三下五除二刷完了锅，拎起背包，带我去了寮房。

　　许久没住人的寮房很乱，可茶台却很干净，高人一进屋便烧水煮茶，然后一边拆礼物一边说：“哦呦呦，这可都是深海珍珠，你这娃娃虽小，东西却很好嘛。”

　　他放下礼盒，随手拆了包夹心饼干，倒进茶果盘里，推给我：“吃吧，这个新上市，配上普洱茶，可好吃啦！”

　　我扫了一眼在垃圾桶里的包装袋，果然是从未见过的新产品，再扫一圈室内，甜食几乎存在于每个角落，哦，难怪跟我哥关系好，都是甜党异端。

　　接过饼干，啃了一口，果然不是我的菜，喝了茶漱漱口，我便直接发问：“老师，我想知道，为什么神对凡人所追求的平等那样憎恨，为什么他们执着地追求秩序，觉得平等是一种荼毒？”或许正是这个原因，狐大仙儿才讨厌我，甚至希望杀掉我。

　　高人很意外，夹心饼干咬了一半，呆在嘴里，连咀嚼都忘了。

　　“哇哦，天才！”他呷了口茶，将饼干吞下，砸吧砸吧味道，颇有些兴奋，“哇哦——十四年的觉悟，竟这么高！竟开始思考神的秩序和人的平等！”

　　高人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口水吸溜吸溜的声音很大，仿佛在摸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让人欲罢不能。

　　“看来你很喜欢凡人，那你知道皇帝为什么喜欢秩序，而不乐意老百姓追求平等么？”

　　我不解这和皇帝有什么关系，神比皇帝理智，且要仁慈得多，“皇帝能独享天下，至高无上，所以他不想别人夺走这份快乐。”

　　“对，也不对。用现代人的理念解释，就是资源有限，必须进行有效控制。”高人沏了甜腻的卡布奇诺速溶，来配蛋糕，他一边切蛋糕一边比划，“神也一样，自然的力量虽然无限，但恒定的状态是有限的，而等级是已知维持恒定最有效的方法。”

　　“不，”我立刻反对道：“这只是残酷法则的一种解释，就像凡人的皇帝会消失，我坚信神也会一样，到最后，我们都会消失，就像一开始我们莫名其妙被造出来一样！这是轮回，是因果，是业力！”但是高人却摇了摇头，笑容也渐渐消失，他双手交叉，托着下颚，怜悯地看着我，“可是孩子，你说的这些，仅仅是各种宗教贩售的理论。”

　　高人叹息，“你见过自动售货机吗？宗教还不如它，最起码人们放入什么，它会忠诚地卖出什么，而宗教，和狡猾的商人无异，四季变换，什么热门追什么。”

　　这番发言，简直无异于恐怖分子向诸神世界宣战，但我喜欢，因为我在诸神眼里，也是个恐怖分子。

　　“世界很大，很多，很广阔，而我们就像被局限在水晶球里的雪花，有谁按下启动键便转个不停，再有谁按下停止，就归于沉寂。”高人掰开蛋糕，送到我嘴边，苦笑一声：“打破玻璃球的决定权，并不在我们手里。”

　　我愣怔，这种道理，是凡人的！高人继续说，“其实世界上能超越玻璃球的，只有凡人，而不是诸神。”

　　“为什么？”我困惑，诸神拥有的力量远远超出凡人，他们才是最懂自然之道，最接近真相的不是吗？

　　高人或许看穿了我的小心思，笑道，“正因为诸神自诩懂得自然之道，他们才会被束缚，而凡人的未知感，才会挖掘出越来越大的自然真相。”他一口喝完咖啡，笑笑，“然后悲惨地发现，自己在玻璃球里，很难逃脱。”

　　我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话题会进入到哪一部分——心经。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我们存在于虚幻，既真又假，跳不脱桎梏，颠倒梦想，从无自觉。

　　“可惜佛陀已经涅槃，他不在此界，也不在他界，就连四大菩萨都说不清楚，恍恍惚惚。他可能是唯一一位跳脱玻璃球的凡人，最后成为了所有种族难以企及的存在。”

　　“就像是蚂蚁不理解我们一样，对吗？”我仰头，心情难以言明，既绝望又庆幸，绝望没有真相，也庆幸自己看不到真相，“老师，那为什么还会产生不平等，既然我们所有种族，不论人妖神，亦或者其他都不过是玻璃球里的雪花，为什么还是有优越者？”

　　“哈哈哈，你可以这么想，顺应自然规律就能赚钱，区别不过是赚多赚少和什么时候花，哪有真的不平等呢？”

　　“老师，这听着好像是奖励狗骨头一样，佛道都讲福报，就好似给顺从的狗发骨头，越是追求福报，越看不到真相，东西方天庭和所有宗教就是最顺从的狗，对不对？”

　　“哇哦！天才，真的是天才！”高人兴奋地手舞足蹈，“天生反骨，难得一见！”

　　高人开心地大叫，我微微挑眉，你看看，我果然是有恐怖分子的基因，换做佛陀，定会想：世界如此之苦，我要拯救大家。换成恐怖分子：世界上都是狗奴才，大家一起玩完吧！

　　这一趟显通之行，收获颇丰，我越发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对自己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也明白了各位大爷的苦心：不违反天条的都是傻叉。

　　生存不易，何必兢兢业业做顺从的狗？

　　当下，我便给性格恶劣的龙三爷打了个电话，要挟他解决清凉谷妖精的事情，否则我就会曝光他路盲延误布雨时辰的“大罪”。

　　“三爷好。”

　　“诶嘿，巧胖胖，大半夜你做什么？”龙三爷声音沙哑，听起来还没睡醒。

　　“没什么，麻烦您弄个公文，把清凉谷妖精迁到南山来，以后必有重谢。”

　　“……”对面一阵沉默，而后龙三爷笑了，肆意且夸张，“巧胖胖，你被谁换了魂儿？居然敢跟我讨价还价，我已经说过互不招惹，这次是你没事找事，不用等明日，一会儿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事，烂命一条，只是您老人家被剁成肉泥可就难看了，再加上全山多少大爷都包庇过您，三爷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其他兄弟想想不是？”我的语气，恍如混迹道上多年的老油条，无耻流氓都不足以形容。

　　什么互不招惹，都是狗屁，谁让你栽在我手里了呢？

　　对方沉默片刻，然后大吼一声，摔了手机，显然气得不轻，第二天早上，龙三爷早早踹开了官邸大门，将红章公文甩在我脸上，愤怒地叫道：“巧胖，算你狠！你等着，我总有办法收拾你！”

　　我淡定地卷起公文，收进竹筒，然后拂开掐在肩头的龙爪子，淡淡道：“好啊，随时欢迎三爷来收拾我。”

　　“啊——疯啦，巧胖你疯啦！是你先招惹我的！”龙三爷狂怒夺门而去，我慢悠悠地找了靴子，准备出门给清凉谷的妖精迁户口去。

　　哎，天气这么好，发什么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