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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穷途 ...

  •   我家原是在湖州左近的丘陵山地中,而武当在湖北的西北角,中间隔了整一个安徽,加大半个湖北。而我现在身边的,是厚薄衣衫各一套,碎银五两七钱,铜钱九百二十八文,金凤钗一支,银耳环两对,玉镯子一双,翡翠戒子一个。我一个五岁的女孩儿将靠这些,花上两年时间走完这段旅途。而在此之前,我只跟母亲去过两次市集。
      我算了算,我饭量不大,一天三个包子,两文钱可以解决。住客栈大通铺一晚七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啊,虽然阴历不是这么算,不过算宽些先——就是六两银子加五百七十文钱。也就是说,如果我省吃俭用,天天包子——可怜我长身体的时候啊——那么我身上的现钱恰能供我这两年途中用度。
      当然,旅途上也不会天天都有客栈睡,所以这笔用度估计能省下许多。其他诸如破庙啊,义庄啊,农家啊,柴房啊,桥洞啊……都是可以睡的地方。野菜,野果,野味……也都是可以吃的东西。最最要紧的是,钱千万莫要被偷,包袱里的值钱物什倒都取出来仔细用帕子分三份包好了,一份放怀里,一份放袖子里,一份放到包袱衣服卷里。若没了钱,就真只有一路讨饭过去了。
      难道说我的当务之急是找个丐帮的组织……我恶寒了一下,望着茫茫前途,狠狠跺了跺脚。想我现在一肚子的真气团团也凝成了涓涓细流,威力如何虽不知,江湖宵小倒也不惧,谁敢打我主意的,就算不叫他人来得去不得,也要叫他的钱来得去不得。

      然而旅途比我设想的还要艰难。我刚出湖州,就听到了路人惶惶的消息:安徽大旱。
      眼看得秋收,已抽穗的稻子却干瘪了下去,十穗九空,所收之粮上税尤不足,更别说越冬。安徽的饥民于是流入邻近的江苏、山东、河南等省,市面上人心惶惶,粮价陡涨数倍。
      包子,从一文钱三个迅即变为了三文钱一个。
      我恨啊,恨我怎么不是囤积包子的……

      我深知这包子若不趁早买,以后只会越来越贵,当下咬咬牙,一口气买了三十余个包子,又讨价还价,半价拿光了包子铺昨天的陈包子。眼下时值深秋,天气渐冷,倒是不惧这包子发馊。果然第三天上行至下一个市镇,包子价已然又涨了。
      再走了几日,便看见稀稀落落的流民已出现在道上,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我开始避开大道,改绕小路,但迎面而来的饥民仍然越走越多。幸而我一个黄髫幼儿,掩在人群里也不是如何惹人注意,一路上也没有太大的麻烦。而包子则每每小心翼翼,放在怀里捏下小块偷偷放到嘴里,吃起来也是能省则省。快入夜则混在饥民里,往他们只有树根野菜的破锅里加两片叶子,等开了躲在人后面舀碗汤喝。倒是也有好心的问我家人何在,我只是装聋作哑,再不行便开哭,大人们也没有法子。第二天想和我同行好歹照顾一二的,则往往不见我人,只好作罢,哪知道我是和他们相向而行,又故意早起避开。
      途中也入过一个集镇,却见整镇或是大门紧闭或是人去楼空,一副百业凋敝之状,更不用提出来卖包子的了。想整镇人不是躲在家小心看着存粮,就是被饥民哄抢之后跟着人流一起逃荒去了,不由微微感慨。
      此时,我身在安徽江苏两省交境,而身上的包子,还有三十四个。

      便这般走了些时日,道中流民多时熙熙攘攘直如闹市,而我与流民相向而行,不几日就走出了流民最密的地段,便能见出流民过后如蝗虫过境的萧疏景象来。路边的野草枝叶稻秆枯枝都被一扫而空,路上还时有倒毙的饿殍,偶有几个掉队的饥民剩着口气跌跌撞撞地走,也见着有人开始吃起死人肉的,吃多了后见着生人也眼冒绿光。
      我胆子虽说不小,见了这场景也是不忍,几次便想救那些饥民一救。但自知便是把自己送了他们吃,于这数万难民也是无济于事毫无补益,又何忍让我母亲伤心难过。又想前途叵测,怀中包子则无论如何也不可露白,只有狠着心肠前行,每日半饥半饱地过着,到后来连剩下的包子都不敢去数,生怕自己一瞧见就忍不住一股脑塞嘴里。
      天气却渐渐冷了,地上开始结霜,露宿的日子也越发不好过。再后来我便改了主意,专在路经村庄的空宅子里过夜。竟也有一次撞上只漏网的饿狗,被我打晕了找来农家灶上的菜刀宰了,拿火石生了火烤了,那狗虽是瘦不堪言,好歹是吃了顿肉。
      再行了几日,山路越发崎岖,我这近一个多月的路行来,对自己脚程方位也渐有心得,知道大抵该是在黄山境内了。就在入黄山的第四天上,天忽然便阴了。衣薄偏逢雪满山,安徽大旱三月后,竟下起了雪来。

      落雪时我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纸伞蓑衣更是想也别想,竟只有茫然看着那雪花飘下。
      我想到郭大路说过,雪像什么,雪就像面粉,活了拉面沸水里一煮,再加上两勺辣椒,就是热腾腾一碗面。果然所有雪里的诗情画意都是有钱有闲人的事,我看到的,只有面粉。
      原本我告诉自己,上了路就不许流泪的,然而看到雪的时候,我竟还是哭了。

      后面几日行程,我不似走路,却如挣命。
      鞋子只是布鞋,却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包袱里衣衫全都裹上,手塞在包袱布里,寒风还是往骨子里透。想试着用真气取暖,只勉强开发出了烘干衣服的功能,好歹好受些。可一路上还是冷得恨不得剥死人衣服,可等我真找到个死人下定决心的时候,那褴褛衣衫已冻在了半腐的肉上,扒都扒不下来。
      满地满地都是雪,枯枝枯叶都埋在雪里,砸烂了火石都生不出火来。能找到空掉的村落落脚的倒还好些,还能阴干了枯枝生点火出来,找不到的便只有找棵背风处的树捡枝叶密的地方跳上,缩着熬上一宿。真气整夜整夜转着,不敢遗漏任何一个角落,生怕一个不慎就冻死在这里,抑或是冻掉手指脚趾。
      包子再怎么省,也终究是没了。我倒是记得苏武牧羊的段落,拿雪团充饥还勉强,羊毛却是找不到了,好在黄山迎客松一向闻名,那松叶细丝似的,又在深山,因而在灾民过境时幸存下来,又是常绿树种,被我一把把抓来和雪咽下。到后来偶尔能见着鸟雀的时候我都眼花手软无力去打了。

      那雪断断续续下了几日,毕竟不是北方的酷寒,渐渐也就停了。我看着好容易出来的太阳,不由生出丝惊诧:我此刻竟还活着。
      心情竟不知不觉好起来,精神头也有了,颇有点大难不死等着后福的感觉。
      体内的真气一时间也与我心神相通起来,那真气原本已被我凝练得很了,往往马不停蹄流转上一两月都难见一丝一毫的增长,可此刻心神一畅间那在我四肢百骸中的涓涓细流忽然凭空化作了雾气散开,一瞬间我只觉得那涓涓细流中的任一滴都能充满我的身体,可又偏偏水乳交融互不干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极为舒服,便是手脚上的冻疮皴裂似也在那股雾气的滋润下化为无形。
      正是良辰美景大好年华,我脑袋里却不合时宜冒出一句:散功鸟?我肚子里真气团团一愣,委委屈屈扭了扭,收了雾气凝成水滴,重新化作涓涓细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细流比之前似乎粗了一头发丝。
      呆呆回味了一下刚才那暖洋洋的余韵,我忽然又怒了:这真气既然有这诸多妙处,干吗不多加一项管饱呢!这肚子扁扁的后福,毕竟……不到家啊。
      不过好歹这么一来,我多了几分活着走到武当的信心。
      毕竟捱过这个冬天,到了别省得了赈济的灾民会在开春回到家园领了谷种播种,毕竟雪融了之后我或者可以打到一些野味,毕竟走出安徽后就有希望看到人烟看到市集看到包子铺……我努力地想着未来所有可能的希望,而尽力忘掉剩下的冰冷现实——诸如在原著里,华山派的肢体健全成年组队武林人士遇到饥荒,也只有找人肉吃。
      甩甩头继续前行,却忽然发现脚步猛地重了,惊异下回头去看,只见刚才恍惚时行得那几步雪上竟没留脚印!难不成是传说中的轻功?母亲教的峨嵋入门剑法对轻功并没有什么要求,反而需要下盘扎实,故而我对轻功这玩意儿的原理完全还是一片空白。之前也试过运真气到脚上开发下轻功,结果在石板上踩了两个大脚印出来,显然是不得其法。如今真气化流为雾到似乎有类轻功效果,想到这儿我不由大感兴奋。
      想了想,出于保持平衡的考虑,我小心翼翼催动真气,分离了一滴出来,小心加热,心念转动间已将它挥发了,雾气散在我体内,被我导入了双腿,然后跨出一步……呃,好像没反应。我正这样想,忽然人就飘了起来,脚下一滑,摔了。
      人生啊……

      联系所有武侠中的轻功理论,资质上佳的五岁半小女孩杨不悔无师自通摸索出了一套轻功。
      而事实是这个五岁半小女孩其实已经活过了二十五年,并且在前十九中阅武侠小说无数,该资质蠢笨穿越女在如此上佳基础上还是摔了十七八个跟头才基本掌握了一套据评价是粗浅不入流的轻功身法。我哀叹,想想没有师父没有秘笈的日子真是悲哀,眼下走路不慌赶路不累之时,倒不如想想我知根知底地名师秘笈们……这个算不算YY呢?
      然而心不在焉是不可取的,当然或者在很多年后回头看,所谓心不在焉也是饮啄前定的一部分,总之在我一个稚龄幼女单身荒野旧衣蓬头踏雪无痕的当口,我心不在焉地被绊了一跤,失去平衡的身体在渐渐养成的习惯中作出反应,脚尖在雪地上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转了半圈,然后轻轻落地站稳——在这之后我才恍然发觉刚才我身体带起的风声与我母亲茅屋外练剑的某段声音相似,如果有识货的人,会不会看到之后惊呼一声峨嵋身法呢?
      然后我的目光才放到那个绊倒我的东西上。原本我是不会注意路上绊我的究竟是石头还是树桩的,可这次那东西看起来……像个人。
      入山以来,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人了……包括死人。

      那人……他果然是一个人。
      蹲下身拨开雪,我得出了结论。那人身上并没有太多雪,看来躺在这儿也不是很久。但四顾之下,却未见有他的脚印留下,按理说雪也停了,他的脚印不该被埋掉啊,莫非也是个轻功高手?
      我心里犯了嘀咕,手上翻动得便谨慎起来。那人倒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可惜身材极瘦,身体触手冰凉,看情状倒似是饥寒交迫昏倒路上的样子。摸摸鼻息还有一口气在,我却对野外急救不甚了了,只知冻僵的人该摩擦身体让他缓过口气来,才救得过来。我一路过来身怀包子却对灾民冷眼旁观,满心内疚早就沉沉压着我,见了这人,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哀怜疼痛,本能地便起心去救。可临了想到脚印问题又有些犹疑,手却已不自觉地破开他衣衫上结起的薄冰,幸好那冰是雪化后从外朝里透入的水气凝成的,倒没有和皮肤冻在一起,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手冻麻了的错觉,反而觉得他的亵衣比起结了冰的外衣倒还更冷些似的。
      咦,不对,那人身体果然是比冰还冷!
      当我觉察到这个事实时,我的手指已经搭上了那人的脉搏,虽然没学过医,但自小学就喜欢找脉的习惯还是带到了这一世。我只觉得一股冰线从我的指尖窜入,顺着我的胳膊,窜入了我的体内。
      玄冥神掌?不对,是寒冰绵掌……
      我的身体不停发抖,完全不能动弹,只有眼珠往那人头脸瞧去,半晌方于心底哀叹一声,为什么别的穿越女路边捡一个就一定是美貌小正太,而我发次善心却偏碰上这位怪署熟,碰上怪署熟也就罢了,为什么我没练过吸星大法也非得做个真空吸尘器把怪署熟走火入魔时不时发作的寒毒真气一股脑吸到肚子里?
      瞧瞧,又下雪了,果然我比窦娥还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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