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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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着抖醒来时正被一双很亮的眼睛瞧着，眼珠子再往下挪很小一个角度，就可以看见亮晶晶的牙。他似乎没有恶意，眼里有些焦急，看到我睁眼，又闪了点喜色，露出一丝笑容。
一笑，既不是一笑倾人城的，也不是一笑倾人国的，这位倾的不过是颈头三寸血，人间蝼蚁命。
我脑子里乱乱的，昏倒这一阵似乎还不足以对碰到这位仁兄的事实完全消化。我承认我心性凉薄，对他的所作所为倒并非不接受，只是，不喜欢吧。但见了真人，反而乱了方寸，也不知他到底是拿我当救命恩人，还是救命口粮。他却先呐呐开了口：“小妹子你的功夫真古怪的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茫然望着他，心想开口就叫小妹子，他这算是套近乎吗？这问话倒是很有老顽童的武痴风范……不过我还是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韦蝠王头上隐有黑线，他自嘲地又笑了——果然很爱笑啊——笑笑道：“小妹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脑袋还是没转过来，很老实地回答：“知道。”想想不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穿青衣的话，我估计能更早些知道。”言下之意：我要是早知道了，当然得避开你个大祸胎怪署熟！想我现在体内寒毒还没化尽，被我的真气化作雾气包裹着，正在围剿反围剿战役打得厉害，隐隐还有阴寒透出，如何好受！
我自认小女孩装天真装得已到家，韦蝠王却似乎听出了我的怨气，以为我气他一个成名人物见我一小女孩受他所累身受寒毒却袖手旁观，也没顾得上计较我怎么认出的他，急急忙忙解释道：“你体内真气太过古怪，我醒来时发觉体内寒毒已除，而你在一边浑身已经冻住，知道是你替我除了寒毒反而深受其害，本想输真气助你一臂之力，不料真气无论如何送不入你体内……”
我一听，倒怪不得他一开口就说我功夫古怪。却猛然省得，我这真空吸尘器居然还是选择性的，只管寒毒真气，而韦一笑一身功力看样子是毫无损伤，非但如此，一般疗伤真气想送还送不进来。我心底不由狂叹，我没想当雷锋，可这经脉真气却偏让我我为人人人人为不了我……得得，那寒毒，还得我自己生受着。
我气闷着，便开口道：“不怪你。”见他一副自责可怜之状，怕是也接不上话，本着避免冷场的原则，很好心地道：“韦……嗯，我该叫你什么？”按理怎么算都是叔叔，可他开口便是小妹子，我也乐得长上一辈占个便宜。
“嗯，老哥吧。我承你情，认下你这个小妹子就是。”韦一笑此刻才有几分作为明教护教四大法王的气派，但是离传说中那个吸血魔头似乎还有些距离。
想到这儿我忽然心中一凛，略略起了一丝疑心，道：“老哥你身上这寒毒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毛病在身上还在这时节往深山里跑？”
说到这里，韦一笑脸色忽然僵了僵，“本来也算我一大罩门，可如今也不瞒小妹子你了。我这身上的寒毒原是我寒冰绵掌的真气，一次走火入魔后就凝了起来，一开始倒还未当回事，谁想就根深蒂固了。我找过明教医仙胡先生，他给我配了一瓶药丸可以暂且压制住寒毒，说要根治必须用几味天下罕见的至阳至热之物，否则药丸吃完了便只有在每次寒毒发作时饮活人鲜血取其阳气压制。”说罢他微微叹了口气，面色惨白，低低道：“想我堂堂明教法王，若是要整日喝人血为生，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思！”
我心下大震，原来之前所想种种都是前世陈见，冠到此刻的韦一笑身上却是错怪他了。后来世人皆道明教青翼蝠王为了一己之私滥杀无辜吸血害命，又怎晓得之前他也是心忧天下光明磊落的一条汉子！想到此处，我不免有些歉意，脸上神情也柔和起来，“那你来这里……”
韦一笑淡淡道：“我奔走数年，药物却只寻到几种，终于在月前用尽了胡先生所赠之药，那药再服其实也无效了。我生怕我遇见生人会忍不住出手吸血，于是避入深山……如果不是遇见小妹子你，我韦一笑今日就毙命于此了。”
我一听他说“毙命于此”，不由愣了愣，按理说韦一笑命长得很，不可能死在此处。却听见韦一笑笑笑道：“不说这事了，来来，吃点烤肉，看你也是好久没吃上一顿了。”说着非常江湖本色地递了一大块烤肉给我，肉还冒着点热气。
我这时早就饿过头了，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接过肉竟没了食欲，只小心撕了一小条便把烤肉递还给韦一笑，免得勾起食欲之后暴饮暴食坏了事。左右看看，却未见有篝火烧起，不由奇怪，“这烤肉哪里来的？”
韦一笑果然不似是能照顾人的，只以为我食量小，全不以为意，闻言答道：“刚才你冻僵过去时来过一个猎户，山里人性子纯，本想请我们去他屋里睡一夜，我想着你体内境况不知还是不宜搬动，就回了他。他却道你冻死了，说了几声节哀，送了两块烤肉与我。”
猎户？我忽的明白过来。如果按照原著所说，如果我今日晚到了几个时辰，那么那猎户见了冻僵在地的韦一笑，多半会将他抬到家里照顾，韦一笑初醒之际意识还恍惚间多半本能地出手制住那猎户吸他的血以求活命，到清醒过来时已悔之晚矣。
我此刻再看韦一笑，目光里又多了点悯然，只觉得一时间山风飞雪，纷纷扰扰。世事无常，我最想救的人还没有头绪，阴差阳错，却挽救了一个吸血魔头。
两人都是饥寒交迫，此刻我和韦一笑倒多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烤肉只敢吃个半饱，到后来觉得越吃越饿，却不敢再多吃一点。打点完了准备再上路，却听见韦一笑道：“你体内的寒毒之气如何了？”
我望了望他，体内寒毒早落了下风，负隅顽抗罢了，却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后患。然而不知道为何，却不想让眼前这人为我担心。“嗯，没什么大碍。”我话音刚落，却一下子被抱了起来，却是韦一笑见我沉默太久，也知道我转了点什么脑筋。
“我带你去蝴蝶谷。”他道，见我不语，以为我不愿，笑道：“胡青牛胡先生已经定居蝴蝶谷，号为蝶谷医仙，让他看看总好。何况他一生于医术一道痴迷得很，我身上寒毒除了，总要叫他知道。”
蝴蝶谷？虽也不是去不得，可胡青牛不是只医明教中人吗？我暗暗捏了捏袖底绑在手臂上的铁焰令，朝韦一笑翻了个白眼，“你只当我是个寻常逃荒走失的小女孩不是，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堂堂明教青翼蝠王能带上我就是我天大的福气，也不管我姓甚名谁是哪家孩子，家人在哪儿安危如何，雪天挨饿赶路是要往哪里去……”这帮江湖大豪总这般脾性，一言相投就肝胆相照起来，其他琐事一概不管，他们是四海为家就当旁人也都这样。
韦一笑被我劈头盖脸地一说，脸便白了，我知道弦不能崩太紧面子还得留——说到底是我耍着心眼——放缓了语气道：“去蝴蝶谷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我倒不介意，可是我不想你把我当作个小孩子。”虽然我现在的确是个孩子。我心头微微发凉，望着他的眸子，不知道他会怎样看我。五年之后我又一次这样彻心彻骨地觉出这投胎穿的荒谬来。有些事情，其实我是一直在乎的。
韦一笑也愣住，脸上神情似惊似笑，变化万千。
半晌，他把我放回地上，整了整衣衫，正色道：“在下明教韦一笑，请教姑娘高姓。”
“杨，杨不悔。杨梅的杨，矢志不悔的不悔。”我咬着牙道，明明知道这名字说出来，入武当会我娘乃至之后，怕是不知会惹多少麻烦，但我……不知道如何，就是不愿瞒他。
于是仰头，迎着飘飞的小雪和他的面容望过去，用很认真的语调说：“嗯，这个名字你要记住了。”说着我粲然一笑，“然后哪天分手后，就当是忘掉吧。以后若是再听到，脸上不要吃惊，再看到，也装作不认识。”
韦一笑露出古怪的神色，很玩味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很诚恳地道：“因为我这人比较容易沾上麻烦，不想惹麻烦都不可能不麻烦，所以以后肯定会有无数麻烦，如果你因为今天我们认识了便来帮我解决麻烦，只会让我更麻烦。我本来想报个假名来免除麻烦，可问题是你迟早都会知道我的麻烦，所以我也懒得麻烦取个假名骗你……我两年之后的四月一定到一个地方，那时候你我一定不能再在一块儿。所以两年之后，你还是能不惹就不要惹我这个麻烦。”
饶是韦一笑身为明教护教法王，地位尊崇阅历丰富，一时也被我那堆麻烦绕晕了。不等他闹个明白，我已抢先开口道：“老哥不是要带我去蝴蝶谷吗？我们走吧……”
果然老人家说得好，救人如救己。自跟了韦某人同路，日子立时好过许多。每日被抱着赶路，昏沉沉睡上一觉，醒来就已在百里之外，神行太保似乎也不过如此。睡足了之后就享受韦版人型云霄飞车，顺便偷师些他轻功原理调气法门。待饿了，就揪揪这位老哥的衣领，同样是猎野味，韦一笑多半已经可以过八级猎人考核了，和我那饿得头昏眼花时打石子的水平……咳咳，今天只说韦一笑，那个明天再说。
出了黄山之后一路往北，这边耕地渐多，农田虽已成荒原千里，但县城还在，只是城里富家奸商和县令勾结，虽有余粮也不肯散发，更恐灾民哄抢所以自旱灾起就紧闭城门不放流民入城罢了。韦一笑自是艺高人胆大，觑着个月黑夜就带我翻墙而入，翻了城墙翻院墙，出来时已是腰缠万贯的主，顺便两人都换了身体面衫子，第二日便大咧咧住上了客栈，让我舒舒服服洗了几个月来第一次热水澡。
可惜我这人竟真是麻烦缠身的料，刚洗个痛快出来，开了门迎面就看见了一个拐杖老婆婆，咳嗽着扶着一位老先生上楼。
金花银叶？我一看便愣住，虽说主角多巧遇，可也不能巧成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