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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旁观 ...

  •   原本八月十五的白云楼之约时间就急了些,这下不能走水路,更是着紧起来。杨逍原本不忍让我连夜赶路奔波,但我坚持大局为重,他也就没有再驳我。只是到了大些的市镇他雇了马车不说,又往里面堆了三五床棉被来,连殷离都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在八月十四深夜,我们赶到了离荆门城十余里路的一个镇子。杨逍硬拍开了家小客栈的门安顿下,我却白日里在马车上睡得久了,吃过了夜宵后硬是睡不下去。见同屋的殷离已然睡沉,忍不住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披了衣支开窗户便在窗前坐着。
      这夜夜空明净,星辰正灿。清风吹拂间,隐隐飘来些桂花香气。我瞧得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子伤怀,胸口隐隐翻涌着什么,不由起身轻轻翻出了窗户攀上屋顶,便只那么背靠屋脊坐着。
      那客栈位于小镇边缘,又是唯一三层高的楼,借着星光却将整个镇子看得分明,阡陌市井,无端端让人想起半句“望尽天涯路”来,心里便堵得慌。真正大悲大苦走过来,倒未必觉得苦,却只在这良宵清夜当风独坐,方觉得没来由地难过起来。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拿极低极地地声音哼起了前世的调子:“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调子压着,才两句就走得一塌糊涂,我苦笑着住了声,扭头轻轻道:“出来吧,堂堂光明左使偷听小姑娘唱歌,寒碜不寒碜?”
      杨逍叹了口气,可跃上屋顶的身姿还是洒脱无羁绝没有一丝一毫尴尬失措的意思。“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我笑了笑,“又不是什么事,损几下也掉不了块肉。”
      杨逍苦笑着摇头,在我身边坐下,“说起来真掉上块肉,我也不算亏。只可惜实在少了些……小丫头一个,干吗没事警醒成这样!”
      我撇了撇嘴,“那歌也就这两句还算应点景,我也就喜欢这两句——倒不关你什么事。你若想听我唱就直说,没得拐上十七八个弯,怕就怕我唱得实在难听,污了左使大人的耳朵。”
      “怎么会?”他的眼里刹时带过一丝惊喜,“你唱的我都爱听。”
      我眨眨眼睛,忍不住促狭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儿倒还真有支曲子,还就该唱给你听,换作了谁都不合适……你要不要听?”说着不等他回答,便低低哼起了从小到大再也熟识不过的调子,那调子再简单不过,歌词也再俗气不过,可偏偏每个音每个字都带着无限温柔,在这暗夜里被我缓缓唱来,却是说不出的情真意切。
      杨逍却听得一脸愕然,过了半晌才忽的醒悟过来,脸色不由白了白,抬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竟似是不知道怎么出口。直到我最后一个音低低落下,他才叹了口气,涩涩问道:“这首歌叫什么?”
      我笑了笑,淡淡道:“就取那句词。世上只有妈妈好。”
      这句话说完,两厢里都不作声了。只听见风声渐急,院子里的桂花落了满地,而远处镇外荒野,更现出萧索无际来,倒果然是、野地里风吹得凶。便这么静静坐着,竟也渐觉得倦了,刚想起身,忽然听出远处传来几下轻响,似乎是刀剑击鸣之声,不由皱了皱眉头。扭头见杨逍并无所觉,便也懒得多管闲事,刚想这就去睡,却忽又听见两声哨音,接着数里外的天空中就爆出了一支烟花来,化为了一对奇异的翅膀图案。
      我只觉得那翅膀似乎有些眼熟,却听杨逍脱口而出:“天鹰教?”
      我胡乱嗯了一声,“天鹰教有麻烦了?”
      杨逍点了点头,伸手挽住我,“走,咱们看看去……”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已然看穿了我复明的事,正惊悸间,却只觉得他的动作顿了顿,涩声道:“抱歉我、我总觉得……”
      “不必……”我吸了口气,低低道,“没什么好抱歉的。要去就快去吧。”我这般说着,只觉得心累得很,我和他之间终究像是隔着什么,我也终究没法子真正放下心防去与他亲密无间。无奈何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血脉相容明明情真意切,却偏偏像是隔了苍山万重。这和亲情无关,和一切美好的感情和愿望无关,隔着我们的不是苍山万重,而是穿越所跨过的六百年漫漫光阴,和白送给我的白纸一张的童年或者白吞掉我的前十九年的生命。
      于是我被杨逍抱着掩向烟花升处,一路行来似慢实快,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荒野蔓草间的绰绰人影。杨逍江湖经验何其老道,早挑准了一处枯树倒伏怪石杂乱的所在藏身,视野更是极好。借着星光,便见是三个持剑男子与一群武器各异的人两厢对峙,细看来反倒是人多的一方显得畏首畏尾,围成一圈尽是防范之态,那圈内更似有什么重要之物需他们护持一般。而那三个持剑男子却昂然肃立意态磊落,只是剑锋指处威逼之意尽显,倒也未必如表面上那么轻松写意。
      “张五侠,说来你也是我天鹰教的姑爷,如今武当天鹰虽有误会,但既已订约明夜说个清楚,便该按江湖规矩有什么帐都得压后。可今夜你们武当如此,也着实欺人太甚了吧!”
      张翠山来了?那还有两位必然也是七侠中的谁了。我对武当的情分并不算太厚,但也毕竟是有的,眼看得他们似还占着上风,倒并没有什么担心,只要他们言语中不涉及明教闹得我身边这位大魔头出手就成。
      “江湖规矩怨仇报复自当压后,可如今殷六弟在你们手上我们兄弟情深俱忧心他的安危,欲先与他一晤总不过分吧?”说话之人却是四侠张松溪。只不过……殷梨亭在天鹰教手上?
      当初施州城听的小道消息里倒也有“殷六侠折戟天鹰教”云云的说法,我倒不曾太在意。如今反观殷离说起那夜观林别院的事,想来是那日莫声谷逃脱殷梨亭被囚,之后砍杀声该是天鹰教不知哪里得的消息赶来,结果阴错阳差救了殷梨亭?那也不对,如果是天鹰教救了殷梨亭那么只要让他出面证明便知其中另有势力作怪,可如今武当和天鹰僵持……那么最大的可能却是殷梨亭虽在天鹰教手里却没法说什么了。这么一来这最好的证人反成了烫手山芋,人在天鹰教那里恰说明了天鹰教才是观林别院之事的主使,而他们迟迟不将人还给武当又现出要挟之意。这么说起来这救人之事又显得玄虚起来,没准还是落入汝阳王府诸人算中,暗地又动了手脚。纵观全局前前后后,汝阳王府这边可谓因势利导天马行空,殷梨亭这招更是神来之笔,决断间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实是国手布局大家手笔。我愈是推想明晰愈是心惊叹佩,更生出了重重警惕来,隐隐又有一丝好胜之心,直想凭一己之智与对方一斗。
      只听先前天鹰教那发话之人又道:“我等只是奉命护送马车到荆门,此外一无所知,亦无权处置。好在近日本教重要人物都赶来荆门左近,烟花讯号一出,必会赶到。还请武当各位稍候则个,莫要为难我们这些底下做事的。”
      “少在这里使什么拖延之计,殷素素那妖女设计害人是我和六哥亲身所历,六哥更落于你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还有一人却是脾气最冲的莫声谷了,只是他这一个妖女骂将出来,却也实在不给张翠山面子。
      “七弟!”张松溪喝了一声,“眼下事情还不清楚,莫要妄下断言。”他这么说着,头微微一撇看得却似是张翠山,而张翠山却始终沉默不语,想来这些日子为了殷素素的事,他也实在煎熬得很。与这煎熬相比,之前一路上武当所遇奸计埋伏步步险恶简直都算不得什么,倒不知他有没有后悔离开冰火岛回中原了。而天鹰教却是难得地容忍退让耐了性子向武当解释此事,看来殷天正也深知这嫁祸之计的目的所在,决意不让别人得逞了。这其中多少也是在迁就女儿的夫家罢,却总让人觉得天鹰教还比武当派有人情味得多。
      诸人于是沉默了片刻,我却已然听到远处隐隐的马蹄。果然过不多时,绰绰人影由远而近,只听见有人高声叫道:“日月光照天鹰展翅,哪一位坛主举火求援?”
      这边天鹰教那主事之人回道:“白虎坛副坛主在此,来的可是天微堂殷堂主?”
      那人应道:“正是。”虽说明知道不会是殷素素,但听他应下了,心下还是有些失望。天鹰教内三堂外五坛,内三堂分别是天微紫微天市,殷素素掌紫微堂,而天微堂殷堂主却是指殷野王。他一行人□□坐骑却是不差,两句话对完人已近了许多,当先一骑便直向圈子这边冲来,直到离最近那人不过丈许,才猛地勒住马头跃了下来。
      “孔副坛主,这里是怎么回事?”却正是刚才开口的殷野王。知道是他,我不由多看了几眼,却见夜色里那人身材颀长,举止间凌厉张扬,倒的确有几分让女子倾倒的资本,也难怪殷离母亲会将一腔温柔都寄于此人身上,到最后闹得这般凄苦结局。
      正走神间,却听那孔副坛主道:“回殷堂主,我等奉了教主之命护送马车前往荆门,半路为武当三位截下。此事如何处置还请殷堂主示下。”
      “原来是武当张四侠张五侠莫七侠,久仰了。在下殷野王。”殷野王听完孔副坛主的报告,才不阴不阳地和武当三位打了声招呼,礼数间颇为勉强。我因为殷离的缘故,对于此人一直没什么好感,又知道他面上虽是喜怒张扬实则为人却是阴沉,使毒暗算都在行得紧,眼下局面倒不知他要如何处置。
      却听张松溪道:“殷堂主,我们几个思念六弟心切,急欲与他一见,还请殷堂主行个方便。”
      殷野王笑道:“那你们自去找殷梨亭殷六侠啊,围着天鹰教的马车做什么?”
      张松溪冷冷道:“我六弟现在天鹰教做客,此事天下知闻,殷堂主这话未免就不对了吧。”他语气虽还算平静,可话里夹枪带棍显然也是强按怒火,那“做客”一词更是用得极妙。
      殷野王哼了一声,“谣言止于智者。真相究竟如何白云楼上天鹰教自有分说,眼下却恕我不奉陪了。”
      张松溪道:“孰是孰非咱们暂且不论,我只问殷堂主,那马车上是什么人?”
      殷野王沉默片刻,“既然诸位那么想知道,今日我殷野王也就卖武当派一个面子。孔副坛主,你带人退开吧。”待那马车周围的圈子散开,方亲自将马车的车帘掀了开。里面却立时扑出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来,“殷郎,这些人在外面大呼小叫的,吓死奴家了……你怎么那么晚才赶来啊?”
      殷野王笑道:“我知道路上不太平,不是调人来护送你了吗?眼看得有烟花警讯又巴巴跑来,生怕我的小心肝出了什么事儿。还好只是武当派的大侠们起了些误会……”说着扭头向武当三位道,“各位看清楚了,我新纳的第四房小妾总不该是你们的殷六侠吧?难道三位兴师动众来截天鹰教的马车,是想对我这新夫人品评一番?”
      我虽然在殷野王让他们查看马车时便知其中必然有诈,可看到殷野王的安排还是不免暗叫几声阴损。这话要是传扬出去,那武当派的清誉也就算败在他殷野王的小妾手上了。
      “殷野王,这种江湖伎俩我们师兄弟几个也没有少见。劳烦你和你家女眷让一让身,或者这马车里别有机巧也说不定。”张松溪显然还是不死心,殷野王此刻却好说话不过,立刻搂着那女子走开,“各位请便。啊,马车里是不是暗了点?小卓去弄个火来让张四侠看看清楚。”
      立时边上有个少年应了声,燃了个火折子递将过来,张松溪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僵在那里。我却借着那点光看个明白,那马车里铺着虎皮置着一个矮几,上面放着些女人家的钗环物什。此外还有一个半尺见方的箱笼,别说是藏个大活人,就是把人大卸八块估摸着也只能塞一半。此事结果自然也就一目了然,武当派这回算是栽大了。
      “既然殷六弟并不在马车上,那的确是我们唐突了。”张松溪沉声道,“明日白云楼之会我们自会亲向殷教主赔罪。”
      殷野王却也晓得见好就收,毕竟天鹰教此处人手虽众,高手却是寥寥,和我武当这三位师兄比起来,还不在一个档次。当下见他微微侧身,笑得叫一个彬彬有礼,“那恕殷某家眷在侧,不便远送了。”
      武当七侠纵横江湖多年,自也是人情达练,张松溪在七侠中以智计称闻,这些气量沉稳总还是有的。倒是莫声谷颇有愤愤不平之状,只强自压抑。边上张翠山却是不言不语,粗看来似没什么不妥,可往深里看却觉得他此时全似行尸走肉一般。
      却见殷野王目送这三位离去,还没等人走远,手却早不知不觉地从那女人身上撤了出来,只听见他冷着声朝那女人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此刻到了人后却终于露出了蹊跷。原本这二位的表演就有些夸张,况且殷野王虽说不羁,可品位该还没那么差。故意弄成这样,莫不是存心恶心武当派?倒多少有些孩子气了。
      正在此刻,我忽听见隐然有极速而极细微的风声划过,却直指那辆马车之中,心头微微一惊,便听得马车里铮得一声响,在静夜里一圈圈层层荡开,传到极远处。那看似并不起眼的马车,居然竟是精铁打造。
      我却没按常理将眼光投向那马车,只直接扭头找出了那风声的来处,却见四五棵枯树在星光下奇形怪状地立着,枝条疏密间隐隐似隐着一个人影晃得一晃。想来他对自己的暗器手法极具信心,全不担忧会有人窥破他的行藏。倚天里似乎没有着重说谁善用暗器,但看今夜这暗器手段倒未必是手法出色,只是内力极强发出极速以致让毫无防备的天鹰教众人完全来不及反应而已,我心念闪动间就能马马虎虎列出了一排人选。反倒是这暗器的用意……
      武当三侠闻声已止步回头,显是这铮然一声又引动了他们的疑心。而殷野王明知不妙,却是无可奈何,以他的耳目在这情况下也只能茫然四顾,“哪位高人在此,请现身一见!”
      我忽觉得肩头微沉,却是杨逍的手搭在了我的身上。扭头看他,却见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飘到了那枯树处,显然是心里有数。我微微笑了笑,却正听到嘎一声轻响,那马车一面车壁竟倒了下来,竟露出车下一个夹层来。那夹层与那箱笼相通,隔出的空间恰容一个人斜靠在那里。而此刻那人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知是昏睡不醒,还是早已死去。
      莫声谷一见便急了,冲上前厉声道:“殷野王,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夹层露出那一刹那殷野王已横剑拦在了马车之前。眼见得今日之事无法善罢甘休,只甩了袖子冷冷道:“孔坛主布阵,小卓赶车速撤,苏兰照顾病人,天微堂众掩护断后。武当七侠又如何——”短短几句话间天鹰教众已然调配完毕,话音未断,殷野王剑锋已直指莫声谷,“——便让我殷某人今夜领教一番!”
      这一招突如其来,莫声谷却不惊不退,只叫了声来得好,便拔剑相迎。张松溪与张翠山见他们两个斗了起来,自也不甘落后,施展轻功便欲越过天鹰教众人直取马车带人。天鹰教教众又如何能让他们轻易得逞,便听得那孔副坛主吹出两声哨音,白虎坛众人便变幻阵形围在那马车近前。阵中各人对上张翠山张松溪都只一沾即走,但胜在阵形变幻连绵不绝,武当七侠的武功虽高得这些人一大截,可在这般阵势之下也只有缓了脚步步步逼近过去。
      而此刻马车上的人却呻吟了一声,那声音虽轻,可在这夜里却听得分明。武当三人心有牵挂,此刻一听之下更状若疯虎,手下再不容情,不多时殷野王身上就挂了彩,白虎坛那边的阵势里也倒下了三个天鹰教众。我见了这场景,依旧极为不惯,忍不住贴近了杨逍一些,却被他立时觉察,小心地搂住。扭头看他神色,全是对我的关怀,于天鹰教教众的死伤则纯然是一片淡漠毫不挂心。我微微一叹,看来他今夜也是打定主意冷眼旁观了。
      却见那个扮作殷野王小妾的苏兰小意扶起那人,刚要将之安置到马车里,那人却似悠悠醒转,睁眼低低唤了一声,“五哥……是你吗?”
      这话一出口武当三人都是一怔,张翠山更一瞬不瞬地望向那马车,连砍到面前的刀锋也似全然未见一般。那一声“五哥”本没什么不对,可问题是……那声音分明出自女子之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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