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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崖岸 ...

  •   我却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努力将头伸出水面看清周遭的情况。经了刚才这么一遭,杨逍已不敢有丝毫大意,右手紧紧搂住我的人护在怀里,身体却改作了一种省力的姿势顺流而下,时不时拍出一掌击在附近的礁石上调整方向。
      而十余丈之外那船则终于分崩离析,水面上一片狼藉,不少浮木因为分量较轻已飘到了我们身边,仓促间似看见殷离抱着一大块浮木浮在水面,却不见殷素素和韦一笑两人的踪影。
      杨逍也劈手从身边拉过一块木料垫在我身下好让我的口鼻始终保持在水面之上,而抱着我的手力道却渐渐放松。我神情一变,反手拉紧了他的手腕,一面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不儿……乖,我不会扔下你的。”他这样和我解释着,无比的温柔里带着说不出的焦虑忧心,“你再忍一会儿,我一定能带你上岸。”
      上岸?我看了看周遭情势,经了刚才那一番游动,果然我们离江岸不过三五丈距离,可眼下水流汹涌,岸边又即是绝壁没有丝毫可借力减速落足上岸之处,就算偶尔有生于崖壁上的藤蔓伸出也倏忽即过,根本难以抓住。况且越是近岸边礁石漩涡便越是繁乱,偶尔还会有地下河道深潭汇入江流,更是凶险难测——这也正是西陵峡之所以称为鬼门关的原因之一。
      此刻越是分析得清楚便越觉得绝望,我只痴愣愣地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崖岸却毫无计较。平素时极慕“崖岸高峻”四字的形容,此刻才知这四字是多么让人扼腕深恨。
      忽然眼前一点白色闪过,微微一愕,再看时却见是崖壁水面两三丈处一株古树上挂着根白色布条正离我们飞速远去,瞬即不见。我身后的杨逍也轻轻嗯了一声,我心知有异,又顺流行了片刻,果然又见一根布条,此刻我看得分明,那布条上末端正绣着一个红色火焰的图案。
      明教暗记?殷素素,汝阳王府,城弩,赵敏,范遥……我一瞬间把一连串的事连了起来,以赵敏的性子和此刻的年龄,娇纵、有才华、受宠溺,同时没有经验、未经磨砺,少城府而无分寸。而殷素素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脱甚至最后失了踪迹,一定被她视为奇耻大辱,以这丫头的狠劲,为此预先安排埋伏费了无数人力开凿崖壁埋伏城弩,也不是不可能。而杨逍诸人这几日却一直在船上消息闭塞,范遥则也很可能得到消息过晚难以预警,才只能做些事后补救为明教众人留下逃生指示。
      想到此节,我心里才微微一松,左肩和后背的锐痛又一下子刺了出来。直到此刻我才觉出自己这回又伤得如何严重。我微微苦笑了一下,这半年来几经变故,我身上原本胡青牛赠的应急药物也都用了七七八八,后来被杨逍带走时身边还有不少物什留在了峨嵋来不及取回。
      我想到此处,微微愣了愣神,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被我忘记了。可一时间也没功夫去考虑这个,眼前掠过的火焰布条已有四五条之多,每条都长短不同高低不一,不知在暗示什么。
      却忽听到杨逍叮嘱我一声小心,接着便低喝一声,脚下不知哪里一借力竟然抱着我跃出了水面!
      电光火石之间,我只看见他带着我跳向一处山涧——三峡绝壁虽险却还有山涧入江之处侵出的稍缓些的坡面。那坡面虽说稍缓但依旧艰险难行,况且山涧常年冲刷早弄得此处湿滑无比难以驻足,可这处山涧却偏偏荡着一根长绳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杨逍身在半空,挥手一掌旋起一阵掌风将那长绳荡起来,随即伸手抓住,顺着绳子荡到了岸上。
      这一番惊心动魄,便是杨逍也微有喘息,我却是直接软倒在他的怀里。
      “没事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缠绕,极怜惜地替我理了理鬓边的湿发。见我现在的体力还不适于再行行走,索性伸腿用脚尖在那坡上画了个圈,内力贯注之下切下块一尺方圆的土块,整出了块落脚之处,才小心将我放到了地上。
      然后,我忽然看见了他的面容。
      我第一次看见他。

      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我眼前的这张脸,这张有着最璀璨的双眸和最哀戚的眉宇,最磊落的意气和最悲凉的无奈的脸。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许多事情,又仿佛什么都没看懂。
      这确实是一副让人一见便割舍不下的容颜。然而我的心底,前世的今生的无数驳杂而汹涌的感情汇集在那一瞬间,竟只是痛惜,痛惜得令人失措。
      现实太冷酷,这我一向是知道的,它习惯于宽容那些向它低头的人,摧折那些敢于抗拒的人。理想越是高远心志越是坚定,就越是要一次又一次,历经波折。然而偏偏是最聪明的人,会去做最傻的事,会寄望于永远都看不到回报的付出,会在明知道一切的后果洞察了所有的人心依旧敢去接受那些磨难和坚守。而他,正是那些聪明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同样的,母亲晓芙,亦是傻子里最傻的一个。
      我忍不住极温柔地笑了,为了他们这种旷世绝伦的投契,也为了他们仍在天外天的幸福。在这一刻我是多么,多么想伸手替他们将那幸福撷回,无论距离多么远,无论现实多冷酷。

      “不儿?”杨逍的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走神,他正低头处置我的伤势,看不见表情。“你的肩胛骨……忍一下,”他下字的话音未落我的左肩就是一阵剧痛,却是他已然替我正骨上药,出手无比干净利落。待我回过神把那口冷气倒抽上来,痛楚已不那么剧烈,我不由苦笑,这家伙还是如此狡猾。
      小动作做完,他脸上却没有半丝轻松,“皮肉擦伤也就罢了,还有内腑的暗伤……”他说到此处眉头越发紧锁起来,沉默不语。
      “有那么严重吗?”我轻轻回了一句。
      “你说呢?”他微微抬高了声音,“一刻没看着你人就跑到舱顶上去了,真是……胡闹!”
      我知道他是生气了,倒也不敢真惹恼了他。目光微微顿了顿,想与他说我已然复明的事,却忽然又迟疑起来。这件事,也不仅仅是这件事,还有关于他,关于以后,关于我的道路和命运……我还要好好想一想。他不仅仅是我最大的依靠,也是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我的本能让我去依靠他,我的理智却不断提醒我这种依靠的危险。在他身边越久,我便越是容易沉迷其中,越是容易放弃自己的立场,越是容易忘记自己的来处和志向。
      而以他的强势,又断断不会允许我轻易离开。
      心念转处,便决意把这件事先压下来。微微仰头,目光所及尽是滔滔江水,我不免又忧心起韦一笑和殷离她们来,刚才失而复得的光明和死里逃生的喜悦于此刻都变得分外沉重。“后来船沉了,韦老哥和阿离她们都不知怎样了……”
      “他们应该不会有事。”杨逍叹了口气,沉沉道。我也明白他不过是说点什么安慰我。天地之威下武功智谋都毫无用处,姑且能凭借的不过是那么点运气罢了。“眼下咱们还不算完全脱险,对方用心险恶,未必没有布下后招。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上。”
      我点了点头,便由着他抱起,借着那长绳便要往那山涧上游攀去。谁知他刚一拉绳索,忽的眼里精光一闪,内力运处已将长绳扯断,落下极长的一段来。难道说是陷阱?我微一愣神不由这样推测,谁知他一甩腕就将那绳索往那滔滔江水中抛出,我这才惊觉江水里又冲下了一个人,再一细看却是殷离。
      若是让那些名门正派们知晓这位明教大魔头为了救个不相干的人断了自己逃生的绳索,怕是收笑掉的大牙都可以收上几箩筐了吧。我想到此处不由带了丝讥诮,却见神智已近昏聩的殷离已然被绳索套了拉将上岸。仓促间杨逍竟然光凭着一个长绳,不但拉到了人,还控制住了殷离在水中的路线避开了大部分礁石漩涡,不由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此刻殷离的情状却极不妙,杨逍亦索性将那块刚可以落脚的平台扩得大了,让殷离能平躺在地上。我刚想上前帮忙,却被杨逍一把拦住:“殷家这女娃儿没事。你断骨还没有固定,不准乱动了。”说着扶着殷离坐起,在她背上轻拍了十余掌,但见殷离口鼻里涌出水来,忽然咳嗽了几声,人却微微睁眼,醒转过来。
      “多谢你了。”我忽然道,他肯这么出手多半还是看在我和阿离相交情厚的分上。
      杨逍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随手给了殷离一些伤药,“黄的内服,白的外敷。”因了上次苏信香的事儿,殷离一直对杨逍和韦一笑两人有些发怵,当下只点了点头,接过药默默用了。
      “如今我们怎么办?”我仰着头问杨逍。虽则也知道他的本领,这山涧陡坡未必难得住他,可毕竟还有我们两个小姑娘拖着,况且崖上安全与否也还两说,终归得费些思量。
      殷离却抬头望了望山崖,一拍手道:“有了,我身上凑巧还带着这个。”说着从怀里翻出一包物什来,打开一看,却是副钢爪,见那甲刃锋芒闪烁指套处打造得细巧繁琐活动自如,便知不是凡品。她们殷家家传武功里威名最甚的不外白眉鹰王的鹰爪功,这功夫练到深处当然不必外物相助,但给初学后辈准备些合手利刃自然也可以大大增强威力,殷离取来自也是寻常。原著里写她后来寻访张无忌查到朱武连环庄得知无忌坠崖还攀到崖下查看,少不了也是倚仗了这副钢爪。
      杨逍却只瞥了一眼,便淡淡道:“这是令尊之物吧,这位殷世侄的贴身之宝,我杨逍可受之不起。殷姑娘还是收起来得好。”
      殷离闻言愣了愣,清秀的脸上带着委屈,眼底却闪过一丝厉色,仰头断然道,“这东西是我偷来的,眼下自然是我的。而我和那个男人……他早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杨左使你收留姑姑又救了殷离性命,拿我的东西也绝不算欠我什么。”
      杨逍摇头,却不再多说,只望了我一眼,脚尖略点人已然拔地而起。半道在山崖石壁上借力数次,人便已在百丈高空,只留着那条长绳一端在他手上,另一端在我眼前晃荡着。恐怕就算是武当派最善拔高的梯云纵在他这份轻功面前也要黯然失色。数息之后他的身子开始下坠时,那绳子已被他重新结上。
      好吧对于这条绳子这副钢爪,他确乎不在乎,并且有资格不在乎。我对着殷离耸了耸肩,嘲嘲一笑。杨逍却在落地时瞥见,眼里不知如何就透出丝笑意来,俯身道:“不儿,我先带你上去。”扭头又对殷离道:“一会儿我们上去了,你把绳子绑好后拉三下,我拉你上去。”
      果然是亲疏有别啊。我暗暗笑了笑,任他小心地抱起我,“抓紧了。有些高,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当然不害怕,在他怀里我永远都不必害怕。

      直似腾云驾雾一般,到上得崖顶,我还一阵恍惚,还嫌上来得委实太快了些。
      到了崖上再望下去,才晓得这绝壁险峻,雾气弥漫间滔滔江水都只见着细细一线。而崖上山风正硬,吹着我未干透的头发衣衫,寒意里更让我觉得狼狈起来,不由缩了缩身子。杨逍见了,微微侧身替我挡住了风,随即便又将殷离拉了上来。
      “这次却真险了。”直到殷离安安生生上了来,我才终于舒了口气,在个背风的所在靠着块大石坐下。杨逍亦就地生了火,暖身兼烤野味用。“到底是什么人那么大手笔啊?”
      殷离眉头深皱,“怕就是冲着姑姑和我来的,当初就听他们说过,活捉不得要死的也可以。却是连累你们了,还有韦蝠王……也不知他和姑姑现下怎样了。”
      杨逍在一边听了,只淡淡道:“现下说什么也没用,总之这梁子是结下了,我杨逍不会教他们好过便是。”这话说得语气虽是极淡,却听得人骨子里发冷。我却漫不在乎地挑挑眉,“连别人的底都没摸清楚就想着教训人家,未免太早了些。不过也不必你出手,若是对方主事之人知道自己差点挂了明教左使偏偏差上一点硬是没挂成,没准自己就气得吐血了!”
      杨逍愣了愣,喃喃道:“我有那么不济吗……”
      一边的殷离听了这话,噗哧一声就笑出来了,却立刻被杨逍的冷眼瞪得收了声。我嘿了一声,“上岸上崖自救救人,哪件是容易事来着,非得我一件件拿出来夸你不成?只不过人力有时穷,此刻明教四分五裂江湖风波诡谲什么事不是千头万绪,这件事放一放总也不算什么……若是按阿离所说,对方真是冲着殷素素来的,那么荆门白云楼之会他们必不会轻易放过,即使是坐山观虎斗也多少会露出蛛丝马迹。再一来,若是韦老哥他们没事,也定会在那时候赶过去。一切到那时候总也能见分晓了。”
      杨逍敛了目光,淡淡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这次若不是有人留下明教暗记指示又备了长绳,我也未必能带你上岸。不过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我甩了甩头,“这事另说,况且阿离在这里摘都摘不去,最多我不掺和就是了。倒是那暗记是怎么回事?”
      杨逍点头,“暗记也就罢了,也不指望你去守望相助什么。若是寻人联络的切口暗号,你日后倒或许用得到。”说着瞥了殷离一眼,“改天我给你细细分说罢。”
      于是再也无话,休整毕了便是翻山越岭一程,夜里找到了一个山村借宿。略略打听了一番,只听村民提及前几日有批官兵路过,说是剿匪,只不过这里穷乡僻壤的,十几年都没听说过附近有什么匪人了。我的猜测倒也更切了一层,看杨逍的样子,多少也是心里有数。
      明教与元庭作对多年,双方的路数也早就清楚,只不过此番杨逍自恃行踪隐秘,而对方出手也大异常规,才吃下这亏。看杨逍眉目间颇有惕色,怕也只道元庭里又出了什么厉害人物,报仇事小早些除去那人倒怕是更要紧些。看来这回汝阳王府可真少不了倒霉了。
      当天夜里,杨逍却真支开了殷离,和我分说了一番明教此刻的情况,明教原先的暗记和他属下天地风雷四门内部的切口暗号。天地风雷四门本是明教光明左使直属属下,负责卫戍光明顶护卫圣火,是明教教众中最精锐的一支。天门俱是男子,地门俱是女子,风门俱是三教方外之人,雷门则是西域异族之人。
      杨逍刚说到此处,我便忍不住偷笑起来。见他一脸疑惑朝我望来,我不由撇了撇嘴,“天门也就罢了,不说它。地门哪,是性别歧视;风门哪,是宗教歧视;雷门哪,又是种族歧视——这一来可不是都全了?”
      这些词儿他虽未听过,可大致意思多少也猜得出,当下笑笑道:“明教教义便是明尊座下弟子不分男女尊卑人人平等无二,可没你说的这个意思。”
      我翻了个白眼,当年也不知道是谁说什么“以下犯上统统该死”的话来。不过这话我可不敢出口,当下只是道:“话是这么说,可天地风雷四门既然这么分了,总也有上下主次,入哪一门又都不从能力只看男女信奉血统。况且这么分,若是四门各自统率运作则诸事多有不便,若是各门人手杂处行事又不便统率运作,具体行事听谁的都不好结果还要你来亲力亲为给出指示,平白让你受累不说手下还锻炼不出独当一面的人才。”
      杨逍听我这么一说也似是来了兴趣,“那你说该如何?”
      我笑了笑,“对事不对人。”
      “对事不对人?”杨逍哑然失笑,“你说得倒轻巧……你可知光明顶天地风雷四门的规矩是多少年定下来的了,里面有多少人是几代都在一门之下,你强要玩这个,非闹翻天不可。”
      我刚想耸耸肩,忽想起左肩骨头还没长好,只得无奈何摇了摇头:“呵,说得和变法似的。不过若你手底下四门只是卫戍光明顶,这么着也凑合。你当我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地自个儿胡说八道就是,可别放在心上。”
      杨逍深深看了我一眼,“四门在中原也有人手,只是力量太弱,成不了太大的事,最多不过传递消息提供接应罢了。”
      “那这些人怎么联络呢?”
      杨逍被我的追问弄得无奈,只得又细细说了各地联络人的名单和身份。我原本并不是生来就记性很好的人,到得今生也是一样。只是当初强记母亲的剑风,之后又硬背下了武当九阳和峨嵋九阳,这速记的功夫竟也被我渐渐练出来了,此刻杨逍与我说过一遍,我便都能记得清楚。
      “你若急用人手,拿铁焰令去调就是了,各处在地方上也经营了数年之久,要人要钱都还好说。不过在我身边,你怕是用不着了。”杨逍微微笑了笑,笑意在茅屋昏暗的灯光下绰约着,“好了,很晚了,睡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崖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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