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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八妹 ...

  •   母亲抱着我,缓缓站起身。口鼻里的血腥味也掩不住她温暖的气息。只见她横扫了一遍全场,目光冷冽,眉宇犀利,却听她忽道:“张真人,峨嵋纪晓芙在此有个不情之请。愿借真人大寿之喜,收这女孩儿杨不悔为义女,还望张真人和在场英雄做个见证。”
      众人都是一怔,贝锦仪一脸担忧,上前半步道:“师姐……”
      晓芙断然截声道:“我和她一见投缘,又喜她侠义心性,怜她身世凄惨,何况我刚才也亲口答应了她。武林中人一诺千金,众目睽睽之下,我又如何能够反悔?更何况这孩子心性根骨,便是师父见了也必会喜欢的。”
      静玄点头道:“纪师妹说得正是,我峨嵋门下虽都是女子,信义二字可不输男儿!”她身材本就高大,此刻母亲身边一站,在我那斜侧着仰望的目光里便更如同泰山一般,直将所有异议都压了下去。
      却听张三丰道:“纪女侠心地柔慈,杨姑娘更是小小年纪就一副侠义心肠,我武当上下都是极为钦佩的,老道自然也当玉成此事。”说着话音略顿,“况且杨姑娘受伤我武当责无旁贷,纪女侠不如让她留在武当养伤如何?老道我虽已老朽,倒也不妨再收一个记名弟子……”
      我一听这话就完全愣住了,只觉得全场哗然之声混着我脑子里杂音嗡嗡作响。张三丰这算是什么意思?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辈份年纪,这决定怎么看都是匪夷所思。然则设身处地想来……武当六侠来找我作俞岱岩的替身,本就是极冒险的事,不论他们此阵输赢,我若没事还好说,若比武阵上有个三长两短,则武当难辞其咎。我本也料到这点,却也只不过想让武当众人的愧疚作为之后行事的方便而已,但在武当,这种咎责远没有那么容易被轻轻揭过。何况今日百岁寿宴,各帮各派又是来意不善,根本就是来挑战武当的赫赫威名和武林正道上的领袖地位,这个把柄经他们故意传上那么一传,就算是这次百岁宴上逼问谢逊下落的事情能够抗过去,武当日后的声名也怕会毁于一旦。
      而张真人此刻这么说,事情的性质变随着我身份的突变而陡然转折,我的事就成了武当门内的事,而他张真人亲自收我为徒,再怎么说也不会委屈了我。何况张三丰刚刚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更像是在说我自己出于侠义心肠主动牵涉进这场比斗的,以张真人这武林泰斗说话的分量,自也足以堵住不少人的口。
      更何况还有峨嵋,张真人顺着母亲的话头说来,分明是力挺于她;如今武当风雨飘摇之际,能结下峨嵋一个强助,自是再好不过。然而……不对,这里不对了!母亲和殷梨亭原有婚约,武当和峨嵋自然关系也颇密切,张三丰此举若是为了交好峨嵋非但多此一举,还乱了辈份,以张真人百年的见识阅历,自然不会出如此昏招。那么说,肯定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了,那会是什么呢?
      武当,峨嵋,晓芙……我的脑子里过电一般闪过无数枝节,之后微微一怔,睁眼扫过武当峨嵋两边。殷梨亭莫声谷几人都显得极为惊诧,而,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却很平静,过于平静了。静玄师太皱过眉头,却又即可舒展,似是明白了什么,而贝锦仪几人则仍一片震惊。
      我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母亲脸上,母亲惊异着,又瞬即冷静下来,我忽然发觉,一直以来母亲都比我想象得更勇敢更坚强……也更聪慧。她低头看我,眼里露出了询问的神色,我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点了头,心里多少便有些了然。母亲始终都在试图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就像,我也在试图保护她一样。
      “张真人,此事……欠妥吧?”虽然说全场都想反对,但第一个开口的却是刚缓过口气的少林空智。
      张三丰呵呵笑道:“那又有何不妥?我辈中人行事,当清风明月不拘小节,班辈身份云云,都是浮云过眼,禅师还是过执了吧!”说着目光又停留到了母亲身上,“纪女侠,你意下如何?”
      晓芙沉吟了一下,“那也是这孩子的福份,晚辈在此先代她谢过张真人了。”这话也说得极技巧,既是应承,又留了余地,称呼里更是突出了“晚辈”二字,言语得体得竟让人一点岔子都挑不出来。
      昆仑派何太冲忽得插言道:“张真人百岁高寿,又得嘉徒,可也着实是武林中一件佳话。”他这么一说,想也是见少林失利,此刻再逼问谢逊之事怕是难再有个结果。又见峨嵋隐隐站到了武当这边,不欲得罪武当过甚,这么不痛不痒贺上一句,自然也是好下台。
      当下崆峒神拳海沙等派首脑也一一道贺,随即寒喧起天色已晚不便叨扰云云,便欲下山。我见正事已完,事不关己之下听得更是昏昏沉沉,不多会儿就在母亲怀里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躺在一张床上,浑身上下隐隐作痛,但看见母亲背影那一刻,心底尽是安宁喜乐。
      直到这一刻我才敢让自己相信,自己重又回到了母亲身边,不是幻想不是空望不必担忧不必害怕,她就真真切切的在我身边,不会在某一天,忽然一声不响地离我而去。
      “醒了?”母亲似是心有所感,转身便到床前,只见她眉宇间的忧虑还没来得及收起,眼里又现了欣喜之色。“这次真把我吓坏了,你……唉,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我伸出手,抓住母亲的手腕,牢牢捏紧,轻轻笑了笑:“这不是没事了吗,娘。”
      母亲却不说话,只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然后缓缓点头,“嗯,你没事,没事……真和梦里一样。”说着忽然就淌下泪来。
      我心中微微钝痛,脸上却还是笑着,“娘,这是在哪里?”
      母亲微讶道:“武当啊。怎么……”
      我的手在母亲手上蹭啊蹭,眉头略扬,声音却低了:“还是小心些好。”
      母亲点头,缓缓坐正身子,平静了下心绪,眼神往门窗处飘了飘,随即甩了甩头,不再理会什么,柔声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宋大侠他们来过几次,说你开始服的伤药极好,接下来只要静养用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只是……你的经脉真气……”
      我怔了怔,微微盘算了一下,胡青牛的事多少也是要交代的,毕竟黑玉断续膏在手中,我也不忍真见俞岱岩就这么毁了。至于韦一笑,瓜葛深的固不能说,身上真气什么倒是推一推也没什么妨碍,武功也可以说胡乱看的学的,都无所谓。对母亲虽是不能和盘托出,但托个大半盘来总也是可以的。
      正要开口时,忽听见门外似有两人行近,脚步极轻,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口,接着敲门声便响起。晓芙看了看我,随即去了外间开门,听那寒暄声,却是宋远桥和俞莲舟到了。
      只听见宋远桥问道:“纪姑娘,八妹她如何了?”
      我听这称呼微微冷了下,醒来多时,我倒险些忘了被某个老不修算计着收徒的事儿。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放张真人身上,还真没冤枉了。但张三丰所说也是颇留余地的“记名弟子”,宋远桥却直呼我八妹,倒是没等我正式拜师便先兄妹情深起来。然则,这么算来,我不就成了:杨……八……妹……
      前世被杨家将系列的电视剧吓到过的我很是恶寒了一下。
      而武当和峨嵋的辈份倒好像真的打算各叙各的了,至少听宋远桥这么说,也是这个意思。便听得晓芙道:“刚刚醒过来了,只是精神不是太好。两位要进去看看吗?”
      “醒来了就好。”俞莲舟的声音又响起,语调里隐隐有着一股放下心来的轻松感,让我怔仲了一下。不由提了嗓子道:“娘,谁在说话?”刚说了这么一句,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气力竟有些支撑不住了。
      “八妹,是我和大哥来看看你。”却见俞莲舟当先缓缓走进,眼神里隐隐有些笑意。
      我眼睛转了转,“八妹?啊……对,大哥,二哥好。”说完这话,只觉得世事莫测。前世读穿越,周芷若们费尽心机却还是都一一被送去峨嵋,可所谓“武当没有女弟子”这种说法跑到我这里便一戳即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倒不知要羡煞多少周芷若。
      宋俞二人脸上都现了几分喜色,一一应下。见我有起身行礼的趋势,俞莲舟忙道:“八妹,你如今身上有伤,不宜多动。”宋远桥也道:“师父也是这个意思,等忙过了这段,你身子也大好了,再去正式拜师见礼的好。何况武当山上,除了正式场合,原也不讲究什么虚礼。八妹还是就先在此好好休养的好。”
      我转过头去望母亲,“那我娘呢……她总要回峨嵋的。”
      纪晓芙柔声道:“静玄师姐已经带几位师妹先回峨嵋了,我会在这里多呆上些时日,你还是放宽心养伤……娘不会丢下你的。”
      我点点头,露出了一丝放心的笑意,倦倦闭了眼睛。刚想睡去,却忽然听见母亲似是提了句殷六侠如何,不由心中一凛,凝神听去。
      却听宋远桥叹道:“纪姑娘,那日家师接到令师灭绝师太的传书,因了当时寿宴将近形势又不清,于是要我们几个暂且瞒着六弟。那日寿宴后家师特地唤六弟去,单独聊了许久,六弟出来时也没说什么,谁料他当夜竟然留书下山,只说是去替五弟查访五弟妹的下落……七弟担心他心情不稳下出什么事,于是也追下去了。前两天你照顾八妹辛苦,我们便也不曾和你提及。”
      这样?那么前后关节一凑,却是对了。能让殷梨亭接受不了冲动下山的,也只会是灭绝来信,退掉了他和晓芙婚事。而灭绝退婚的理由,不外乎晓芙立心守身不嫁,甚至露出了几分继承她灭绝衣钵的意思,武当再如何不愿婚姻之事也不能强求。所以张三丰为了在这种江湖形式不利武当的情况下维持与峨嵋的良好关系,才特特将我收为弟子,示好峨嵋。
      晓芙也很是沉默了一下,她心底该也是不好受。然而如今的结果对殷梨亭原也已是最好的了。而晓芙这次回峨嵋,少了丁敏君的威胁纠缠,心定神清下说动灭绝来信退婚,倒是远出我意料之外。人心世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连绵暗流之处,到底不是能完全预料的。
      反倒是宋远桥又开口安慰道:“纪姑娘也不要太过歉疚,毕竟你没有什么对不起六弟的。”
      晓芙低低嗯了一声,转而道:“那张五侠的夫人现在有消息了吗?还有他公子……”
      俞莲舟叹息道:“五弟妹还是没有消息,至于无忌孩儿……家师说他受的掌伤是当年百损道人的玄冥神掌,阴毒狠辣,所蕴寒毒入体便只能靠伤者自身内力逼出,旁人最多只能替他吸出少许寒毒以保生机,却决无根治之法。我们兄弟几人也只能轮番替他续命,却还没有旁的计较。好在无忌掌伤不是很重,即便是拖也能拖上数年之久,这些年也足够他学内功自救,纪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晓芙道:“那孩子也甚是可怜。一会儿有了闲,我也去看看他罢。”
      宋远桥道:“纪姑娘真是有心了。”
      我可以想象到他微笑时的彬彬有礼和彬彬有礼下的担忧焦灼,也可以想象到俞莲舟冷静的脸色底下藏着的隐痛内疚,心里不知如何,也跟着略略痛了一下。果然我说好不顾其他,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武当众人如何待我,我总不能一直视而不见。
      宋俞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去。母亲便在外屋坐了一会儿,似是有几分萧索。她过得其实一直不幸福吗?我真的倦了,心里却始终纠缠着这个问题。前世看逍芙恋时总是叹息总是憾恨总是以为跨出那一步她就可以幸福,然而不是的,跨出那一步会是杨逍的幸福,但不是她的。在她,若真跨出了那一步,便不是纪晓芙了。
      我会让她幸福的,我会的——我这样对自己说,然后才能稍稍安心地睡着过去。隐隐知道任重道远,我不能勉强她跨出,那么我所能做的,便只有将那条线抹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受百千万人所指,触雷顶缸,无所不为,翻云覆雨,颠倒乾坤……只是为了,她能够幸福。然后,如果能够,那么我不妨附带着,也去让更多人能幸福。
      只要她能幸福,那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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