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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9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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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中的一切又是那么惊心动魄。
手指微微动了动,我……睡了多久?
慢慢睁开眼睛,屋内一灯如豆,窗外星斗满天。
脑海中的金戈铁马、战鼓隆隆终于远去了……
我深深呼吸,舒出一口气。
“楼校尉,你醒了?”
我用手肘撑着床沿坐起身:“公孙先生!”
清醒后我立刻回忆起来,我们一行人冲杀出襄阳军的包围圈,又是好一番纵马狂奔,方才回到君州卧虎沟。还没进沙龙老爷子的沙家庄寨口,我眼前一黑,不争气地摔落下马,知觉全无。
眼见衣裤都被换过,身上颇觉清爽,连腿后……我不由得摸上去,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垫得十分舒服,微微的刺痛提醒我,并不是做梦。
可是,我清楚地感觉到,盟书不在了!
“公孙先生,盟书……?”这真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啊!
“楼校尉莫急,盟书已经从你身上解了去,展护卫白少侠自会妥善安置、细细保存,放心。”
“哦……,那他们怎么样?还有丁二侠,颜大人……?”
公孙策微微一笑,耐心告诉我:“都无事,不过和楼校尉一样,累得紧了,尚在休息。”
“那就好。”我这才放下心,往身上看看,脸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公孙先生,您也一路受惊受累,还、还为我这般……,楼、楼某惶恐惭愧,不胜感激。”
公孙策手捻须髯,说话慢条斯理,莫测高深:“非也。此一切并非学生所为。”
“啊?那是……?”
“是白少侠和展护卫共为之。”
我一听,嘴巴一下就张大了:“您、您是说……?”
“不错,展护卫、白少侠到得沙家庄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安顿楼校尉。换药、更衣事无巨细,无不亲历亲为;尤其那白少侠素来喜洁,言道身上血汗交织、泥土沙尘纵横,不堪入目,索性将楼校尉从头到脚收拾干净才好,待安置稳妥方才离开,不过个把时辰左右。”
我只觉脸面“轰”地一下,形似发烧,怎么看公孙先生那貌似正经的面皮下都隐藏着“腹黑”两个字!
靠,他故意的吧?!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扒光、抹净”之类的字眼,砸得我直冒金星!
倒不是因为害羞扭捏,咱一纯爷们儿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可是,在无知无觉中被同性看光,多少……还是会有些尴尬吧?!
尤其、尤其是白玉堂!Oh,My God!
我几乎能想象到他把我扒光了时候这厮脸上幸灾乐祸的小样儿!糟了,他没再给我身上设点子什么机关吧?!
我神经质似地又把自己摸一遍,公孙先生面不改色地看着我继续犯傻。
停下动作,我“嘿嘿”两声,尴尬地一咧嘴。
公孙策忍笑踱到我身边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温言道::“楼校尉不必紧张,你会昏倒是因为疲累过度,引发伤口炎症所致,将此药喝下,安心静养几日,学生保你无事。”
“是,多谢先生。”我接过来,一口饮下药汁,苦得皱眉,手里被放了两颗蜜饯,我塞进嘴里,抬头看看公孙策慈祥清瘦的脸,又感激又心虚,还有些微微的歉意。
“先生,襄阳王那边……?”
“这里是君州地界,虽两地相邻,但襄阳王不便公开地大张旗鼓,对兴师动众也颇有顾及。沙龙沙老侠客明大体识大义,让出卧虎沟安顿众人,北侠也已到了,加上丁氏将军以及手下军兵一万余人,暂且在此休养生息,楼校尉可还安心?”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即便是风雨前的宁静,养精蓄锐也好。楼校尉以为如何?”
“多谢先生告知。”我抱腕,感激之情发自肺腑。
风雨不动安如山。展昭、白玉堂、丁氏兄弟、北侠客尚能如此都不为怪,只难得公孙先生手无缚鸡之力一介儒士,也有如此胸襟如此气魄如此胆识,怎能不令人生敬?!
公孙策微微颌首,去端托盘里的另外两个药碗:“如此,学生不打扰了。楼校尉不妨到前厅用些饭菜,沙老庄主、北侠、丁二将军等人俱在。”
“先生,您这是给谁……?”
“学生把药送予展护卫、白少侠。”
我早已下了床铺:“先生,让我去吧。我想……先看看他们,然后再去前厅。”
“如此……有劳。”公孙策斜手一指,“旁边跨院便是,几步就到了。”
“是。先生忙碌这半日,楼青铭感五内,先生也请早些休息。”
公孙策点头,离开我的房间。
我端起托盘,迈步进了斜跨院。
院中植着几株矮木,没有风,静幽幽的,那房门却兀自开了一道大缝,泻出一些微光。
悄悄走几步,我到得门口,向里一探,果然是白玉堂。
我在心中暗笑,这个白老五,大剌剌地卧在床上,横七竖八地仰躺着,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不羁而自在,果然连睡觉都是白五爷的作风!
可是,即使现在天热,也不至于不关门啊?“过堂风”吹坏的苦处我可是领教过的。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白玉堂的脸上——明明是仰卧,脸孔偏偏转过来,让我看个正着。这时候的老五,眼睛紧闭着,估计真是累得惨了,索性把眉头扬开,睡得死沉。
看不到醒着时候的张牙舞爪生龙活虎,看不到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看不到艳光四射的桃花眼,看不到潇洒犀利跳脱飞扬豪放自由狂妄不羁的样子……这时候的白玉堂是睡着的,睡着的他竟然只让我想到一个词:孩子。
就像孩子。
干净、安宁,静如……处子。
我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软软的,微泛着酸。
呵!我无声地自嘲一笑,鄙视自己的“娘们叽叽”。
没有进屋,白五爷“起床气”的厉害我是知道的。将房门掩好——公孙先生说白玉堂离开我那儿不过个把时辰,那么一定还没有睡够,让他睡吧,醒后再喝药,凉了可以再热。
我悄悄推开另一扇门,进入那紧邻的房间,果然就是展昭了。
蹑手蹑脚将茶盘轻轻放在桌上,我站直身体看过去,展昭躺在床内,犹自睡着。
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我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越离他近了,我心中的那点酸越泛得厉害——南侠展昭,君子展昭,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如果不是受了内伤,如果不是真气损耗过重,如果不是身心俱疲体力透支,又怎么会连我到了近前都不知晓?
我深吸一口气,又轻飘飘呼出来。
展昭、白玉堂,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我用没有受伤的半边身子在床沿边悄悄坐下。
展昭仰面躺着,规规矩矩,和白玉堂的四仰八叉截然不同。
我不由得勾了勾嘴角。
展昭……,总是让人觉得特别舒服,无论体貌、性格都接近完美,然而作为他的朋友、更进一步了解他的人,只会觉得心疼。
他是人,当然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但绝不随便乱发;他识大体顾大局,“分寸”拿捏得太好,宁可委屈自己,也要环护着别人;他极端聪明,却从不爱显山露水,隐藏在“君子如玉”之下。
所以许多人都认为展昭很容易了解,很容易看透,随随便便就可以概括出他是怎样的人,却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固定的外壳,不是灵魂。
人是复杂的,哪有那么简单枯燥的完美。
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触碰到他的另一面,真实生动的一面。
所以我有幸看见了他的感情,他的心境,他的处处为人,他的小脾气,他的委屈,还有他……偶尔露出的狡黠和猫爪儿。
展昭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
“楼大哥,”他慢慢坐起来,“感觉有人,就醒了。”
我不信:“胡扯,明明睡得跟死猪一样。”
他好脾气地任我奚落:“后来几乎又睡着。”
“那你怎么不动?我要是坏人呢,来害你的呢?还敢再睡着?你真沉得住气。”
“知道是你,还有什么可防的。”
…………
展昭的一句话,几乎让我落泪。
我偷偷掐着自己大腿:冷静,楼青!别上当!你要激动了就被他看笑话了!
展昭的眼睛,暖而润,眨一眨,带出半开玩笑的孩子气,流露出微微的灵动和调皮。
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展昭……”
“楼大哥……”
几乎同时张口,忍不住都笑。
“楼大哥,你可感觉好些?药吃过了?”他终究抢先一步。
“嗯,公孙先生的妙方,那还有错?!药我也给你拿来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无事,楼大哥放心。”
我知道真气内力不是休息休息就可以补齐,需要两大高手平心凝神,用内功心法互相调节缓冲,疗补运行,所以只等白玉堂醒来再说。于是我也不揭穿他撒谎,顺便伸手握一握他的。我点点头:“还行,总算不那么冰了。”
这时候蓦地传来一声:“猫儿!”
隔壁的突然叫喊,让我和展昭都是一惊。紧接着又听到两声大动静,下一瞬,白玉堂已闯进来!
只着紈衣的他,似乎刚睡醒,眼中还微泛着朦胧,然而眼神却惊悚惶恐,像是做了恶梦。看到我们俩,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为刚才的莽撞而尴尬了。
“猫儿……,楼大哥。”
笑容终于重新爬上他的眉梢眼角,他孩子气地摸了摸后脑,“嘿嘿”两声。
我的手还在展昭的手上握着,而他还在原地站着。
“白玉堂,过来啊。”
我难道不明白他的心思么,刚才是怎么回事,做了恶梦?梦见展昭有危险?刚刚经历生死之劫,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万军中临危不惧的五爷,却在梦醒的一刻惶恐紧张了。
看到展昭的时候,白玉堂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的坚强和脆弱。
“老五,磨蹭什么?”
他慢慢走过来,在床边又站住。“楼大哥……”
我一把抓过他:“大老爷们儿还叽叽歪歪,像你五爷的作风么?!”,一边将展昭的手放到他手心里,站起来让出了位置。
“楼大哥……”展昭的眼睛闪闪烁烁,不知往何处去看。
白玉堂瞅我一眼,笑笑。
然后,两人的视线终于胶着在了一起。
不动,也没有人说话。
我想,这时候的他们,眼里已没有其他。
迈出屋门前,我好心地最后提醒一句:“记得喝药,桌上有公孙先生给的蜜饯。”
至于他们能不能听到,不敢保证。
悄无声息地退出来,我把不小心跃入眼帘的这个拥抱……替他们……慢慢地关进了房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