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殇》妖月

8、清梦峰的神仙哥哥

　　过了几个月，天气转入秋凉，芳珞平日里娇养惯了，一时没有奶娘仆婢侍侯，便受了风寒。又不肯喝师父配置的苦汤药，病情愈发沉重起来。明靥读了许多医书，知道山间有一种草药可以生热褪寒，味道又较甘甜，便瞒了师父偷偷进圣渊谷深处去采药。
　　行了许久，她也不见书上说述草药，这时天色渐晚，所到之处已很接近师父平日严禁涉足的深谷了。但明靥沿路早已作好标记，自信不会迷路。
　　忽然，她眼睛一亮！急忙蹲下身去，只见几只莹绿色的小甲虫缓缓行在满地落叶间。书上说过，这种小虫只以那草药为食。也便是说，有那草的地方，才会有这小虫！
　　明靥忙跟上小虫，紧张地盯着它们爬行的路线，不敢太近又不能太远。已是将心神全放在这几只小虫身上了，浑然不觉自己早已走入了师父不许他们进入的“禁区”。
　　小甲虫七拐八绕，在落叶掩蔽下藏形缩迹，终于在一株参天古木下停住了。明靥定睛细瞧，果然见大树脚边零星生着几株莹绿色小草，枝叶虽消瘦萎靡，但分明正是医书上所绘的模样！
　　明靥喜不自禁，几乎是合身扑了上去，将小草连根挖出。
　　挖了四五株后，明靥细心用手帕包好，自言自语道：“放心，不会让你断了香火的。”正欲快快回去，忽听得身后一阵悉悉梭梭。明靥急忙回头，还未及看清是什么东西，便只见眼前一道白影扑来！
　　所幸明靥本来反应较常人敏捷一些，当下不暇多想，飞快地向一侧闪去，却因用力过大，猛地摔在身边落叶上。
　　那白影一扑不着，在约一丈远处站定了，又迅捷地回过身来。原来却是一头大白虎，一双琥珀色的圆眼凶狠地盯着明靥。
　　明靥恐惧得动弹不得。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双虎眼中的凶狠杀意！她怕的不是大虎的尖牙利爪，她是怕那种摆明了将她当成入侵者的强烈敌意！
　　“我……不是，你的敌人……你明白吗？你不要那样看我……我好难受，好怕……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怕……仇恨……我不要看到那种仇恨的眼睛……不要！”
　　女孩的身子蜷缩起来，死死护住怀中草药。白虎似乎被她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激怒了，一挫身，猛地扑上来！
　　明靥拼命闭上眼睛，双臂环肩，紧咬着下唇，无助地等待着猛虎来袭的一刻！
　　“停下！”正在这时，一个晴朗而带着一种难言的威慑意味的声音，在荒林中响起。
　　明靥忽然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没有撕咬，没有吼声，甚至连树叶的沙沙声，她都听不到！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停下了？
　　“小妹妹，你还好么？”
　　啊，那个清朗的声音，这个世界还活着！她还活着。
　　“吓坏了么？好像是晕过去了……”一只干爽而温暖的手迟疑地轻触她的脸颊，随即那样轻柔地将她抱起来，往一个方向慢慢走去。
　　明靥孩子气的想到这也许是临死前的幻觉吧，便越发不肯睁开眼睛；如果睁眼一瞧，那大白虎依然向自己扑过来，依然要看到那令人窒息的目光，那她该怎么办呢？
　　也许只有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才是安全的。
　　唉，温暖而安心……久违了的记忆。

　　那人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停了下来，将她放在一个软软的地方。随后，几滴清凉的水珠被点在她的额上。她的神志渐为清明起来。
　　又听那声音中淡淡怒气散出：“你不该吓着她。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不是恶人，你懂不懂？”
　　明靥正奇怪这人在对谁讲话，便听几声猫儿一般的“呜呜”哀求声，那是这人养的猫吧。
　　然后许久便没有声音，明靥只觉额上的水珠渐渐渗入脑中，顿时神清气爽，终于睁开双眼，坐起身来。
　　这是一个石洞，那人好像已经走了，洞内整洁又寂静，井井有条地摆放着石桌、石坛，和许多她不认识的古怪器具。其中似乎有一只八卦的罗盘。淡淡月华洒进洞中，石壁上竟泛出玉一般的温润光彩。
　　“这大概是仙人住的地方呢。”明靥从石床上跳下来，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一声愠怒的低吼，床边的大白虎跳起来，颇不满意地瞪着她。
　　明靥吓得缩回床角，但定神观察时，才发现那白虎正没有再扑咬她的意思，只是摇头摆尾地瞪她。那目光让明靥想起了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委屈的小孩子。
　　她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抚摩着雪白的虎颈，大虎“呜呜”低吟一声，温驯地伏在了她脚边。明靥开心地笑起来，便跳下床抚弄着它玩儿。
　　“你在干什么？！”
　　明靥吓了一大跳，腾地放开白虎，脸红道：“对、对不起……”定睛看去，只见洞口站着一个人，由于是背光，辨不清他的面目，银白的清辉染在他雪白的长袍上，及腰黑发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束发的额环上，一块墨蓝的宝石静静流转着一泓月光。明靥看得呆住了。
　　“对不起，我不是是说你。没吓着你吧？”那人缓缓走进洞中，白虎急忙小步跑到他身边，委屈地低下头，那人责备道：“不是让你不要伤害她么？”
　　明靥忙道：“不是不是，它在陪我玩儿，它说不会再咬我啦。”
　　那人走近她，俯下身，一双深黑色的眼睛充满关切之色：“小妹妹，你觉得好些没有？”
　　明靥又是一呆，——这双眼睛……怎么说好呢？像清冷的深潭中弥散一团浓墨，温柔地荡开，荡开，近乎悲悯众生的温柔……
　　“你是仙人……”女孩脱口而出。深黑的眸中有了温和的笑意：“不，我只是这清梦峰上的一介凡人。”
　　“清梦峰？可，可我应该在圣渊谷啊……”
　　“你是说你晕倒的地方吗？那里是圣渊谷和清梦峰的交界，其实已经该算作清梦峰的地界了。”
　　“哦。”怪不得那白虎把她当作入侵者了。她忽然望了望洞外的月亮，不由皱起眉头。
　　“你不开心？为什么？”
　　“……没有。”她是在担心谷里的情况，师父会不会生气，荆棘和方珞又会不会着急？
　　那人似乎微笑了一下。起身在那一大堆古怪器具中拣出一个鹅蛋形状的东西，好像是用羊脂白玉制成的，泛着柔洁莹润的光泽。那人把它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于是，一阵清远而柔润的乐声飘起来。
　　月色像是和着那乐声的节奏在悠悠流转，清辉映亮了白衣人的脸。明靥这才看清，那是张十五六岁的少年的脸，英挺的轮廓却有着温润的气韵，如天上银乐般的不染尘俗的洁净。
　　少年乐声中的淡然幽远令明靥的心静下来，她忘记了刚才在烦恼着什么……可是忽然，荆棘那隐忍却脆弱的眼睛浮在她眼前，荆棘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他在怕她出事，她得回去了！
　　乐声戛然而止，少年静静看着她：“好强的念力啊……”
　　明靥低头怯声道：“对不起，我……”
　　少年微笑：“没有怪你啊。你心里有很牵挂的事，让我送你回去吧。”说着召来白虎，将明靥扶上虎背，又递给她一只白玉小瓶，道：“这就是让你苏醒的灵液，若是再觉得不适，可以点在额头穴位上。”
　　明靥的目光清澄如水：“仙人哥哥，我想再见到你。”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应道：“好。”

　　“跪下！”圣渊老人怒目盯着最小的女弟子，“说，今日你溜出谷，去了哪里？”
　　明靥跪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迎着师父的目光，——她不能眨眼，她不能让软弱的泪水掉下来！
　　“你到底去了哪儿？”
　　“师父，徒儿去了清梦峰。”
　　圣渊老人顿时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更多的是恼怒：“你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是禁地？”
　　“我是要给珞姐姐采药的，师父……你看。”明靥捧着药草，用来包它的绢帕上沾着她手指划破的血。
　　圣渊老人怔怔看着满脸恳切的小女孩，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快出去，出去……以后记住，再不可去接近那妖邪之地……”

　　自从这一夜起，圣渊老人越发疏远了明靥。除了每日布置一遍功课下来，便不闻不问；明靥心知师父对自己有偏见，却不知究竟为着什么缘故，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冷遇，便以钻研师父房中藏书为乐，她本性又极聪明灵慧，竟将不少世间珍奇的医书棋谱、毒经阵术钻研尽透。如此过了五年。

　　满天的白花瓣飞飞飞，玄色劲装的少年独自舞着宝刀，刀气中没有杀意，只有轻柔的怜爱搅动着满天飞花。
　　梨花树下水红衫裙的女孩子抱膝而坐，手中泛黄的古书上落着雪白的梨花，女孩时不时浅笑着抬眼看看那少年，柔软的发丝逗弄着她唇边清灵的微笑。
　　远处的翠竹林中，圣渊老人负手而立，心中微微一叹。一个是他一心栽培的弟子荆棘，一个是他认定将来会为祸武林的风原家的后人，怎么偏偏他们两人如此相互依恋？他处世几十载，却不明白为何倔强孤傲的荆棘偏偏只对明靥怀着一种无法言表的爱惜和眷恋；他也不明白为何那么柔弱的女孩子，竟可以五年来一直用那样清透而坚定的笑容来面对一切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