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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圆之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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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渊老人正在竹舍中专心研究一本剑谱,忽然,大弟子秦无忧匆匆忙忙闯进来,口中连声叫道:“师父!师父!”
圣渊老人皱眉道:“无忧,你还是这么冒失,师父静修时不得打扰的规矩,又忘了么?”
素来洒脱放荡的秦无忧此时却顾不上顶嘴,脸色煞白,只把手中一支白羽递上,道:“师父,你瞧!”
圣渊老人拈起白羽,只间羽支雪白,不染纤尘,羽根处一点血红,极精巧地镂出一个“镜”字。
圣渊忙问道:“这你从何处得来?”
“方才我在林子里练剑时,这羽毛从林子深处飞来,速度却也不是多么快,就像是一阵风吹来的一般,但它却不偏不倚地钉在剑上……”秦无忧举起一柄长剑,只见剑身上一个深深的凹痕,“师父,会不会,是她?”
“她?不可能,不可能。”圣渊老人连连摇头,“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深夜。月明。星稀。
圣渊老人独自里在竹林中,负手望月。忽然叹道:“含镜,含镜,含镜!”声调语气无比悲怆。忽而又微笑自语道:“算来,这月圆之期也是该到啦。”
翌日清晨。
圣渊老人一夜未眠,此刻用过了一盅清茶,在房间暗格里取出一个青布包袱,便独自想清梦峰方向行去。
路过三个小弟子居处时,却见梨花树下并肩坐着两个人。细细一看,正是荆棘和风原明靥。
明靥手中举着一卷古旧的书,对荆棘说:“荆棘哥你看,等会儿我给你解此毒时,须得以洇红草为药引,而洇红药性至阴,所以你必须运三成至阳内力克制它,再将气血导至任?二脉中,遍流全身,这样方可将体内之毒排净……”
圣渊老人听此言大吃一惊,忙上前道:“棘儿,你过来。”待拉过荆棘察看时,见他面色暗青,气息紊乱,果然是中了毒的迹象。圣渊道:“下毒者是谁?”
明靥道:“师父,是我……”
圣渊老人心下一想,暗叫不好。果然这小妖女心有不善,用如此猛烈罕见的毒药,必是要害死自己的徒儿。小小年纪便这样狠辣,日后长大了又该是怎样一个祸害!
当下圣渊老人心念电转,当即决定彻底除去这祸根。也不等明靥把话说完,便硬生生一掌劈将下去!
明靥惊叫一声,急忙想要闪躲过这一掌。可他本不会武功,圣渊这一掌又是必杀之招,岂能让她躲得开!掌风逼迫下,女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重创。明靥睁开双眼,只见荆棘挡在自己身前,双掌拍出,死死抵挡住师父的掌风。荆棘脸色一白,终于抵受不住,双掌一转,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圣渊掌力转移到另一侧,当下只听一声巨响,一棵大树轰然倒地,荆棘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明靥忙扶住荆棘,急道:“荆棘哥!你怎么……”
荆棘对圣渊道:“师父,我们正研习施毒解毒之术,是我自愿试毒的,不怪阿靥。”
圣渊拂袖怒道:“胡闹,真是胡闹!人命关天,岂容你们如此儿戏!”
明靥早已急得落下泪来,荆棘忙道:“阿靥,别哭,别哭。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别哭了,啊。”
圣渊老人骂道:“这傻孩子!唉!”心想这徒儿倒是把小妖女看得比自个儿性命还重要,这不是心魔却又是什么?自古红颜祸水,贪恋女色者向来成不了大业。心头一个念头浮上来,便道:“棘儿,你快回去调理内息,把伤养一养。明靥,你跟师父来。”
荆棘小声对明靥道:“阿靥,只怕师父是要罚你。你要是怕的话,我陪你去。”
明靥柔柔一笑,道:“没事的,我会好好听师父的话。大不了骂几句也就罢了。荆棘哥,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你还要陪我拾梨花呢。咱们说好了的。”
说完便温温驯驯地跟在了圣渊老人身后。
行了许久,明靥道:“师父,我们是要去清梦峰吗?”
圣渊点头道:“不错,你倒还记得五年前的这条路。”
明靥又问:“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去?”
“赴约。”圣渊说罢,脚下内劲催动,越走越快,几步之后竟消失在密林中,将明靥甩在了身边。
明靥初时不觉惊惶,大喊道:“师父,师父!”很快便明白师父是有意把自己扔在这荒山密林中,找不到出路,只有自生自灭。回头看来时路,密林葱葱,哪还有什么路呢!
明靥心中又悲又怕,但这时哭闹也没用,她在原地想了一想,便抹去眼角泪花,依稀摸索着向前走去。
且说圣渊老人抛下明靥后,脚步愈疾,不多时便赶到清梦峰脚下。只听一阵清悠的乐声远远近近地从峰上飘下来。圣渊老人大喝一声,攀住一根峰上垂下的长藤,内力一动,便顺着藤飞升到峰顶。
峰顶之上,一个白衣长发的人正背对着他,手中捧一形状古怪的乐器,淡淡吹响。
圣渊老人上前一步,道:“含镜,是你么?”
那人不说话,只有乐声飞扬,浮荡。
圣渊许久才道:“不,你不是含镜。含镜吹埙时的温柔,你没有;含镜的杀意,你也没有。你究竟是谁!”
埙声渐停。那白衣人转过身来,却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负手而立。礼貌而淡漠地对圣渊道:“前辈,请不要直呼先师名讳。”
圣渊惊道:“你,是含镜的弟子?那个传说的上苍嫡传之子?”他曾听她提到,她是在水中红木之上拾到那个男孩的,孩子额上束有墨蓝晶石,一切都与多年前的江湖传言相符。此时,他不由细细打量这个年轻人,只见他目光沉静,容貌绝尘,额间宝石光芒流转,竟如同天上神祗。
年轻人长眉微蹙,又重复了一遍:“圣渊前辈,请不要直呼先师名讳。”
圣渊惊道:“先师?!你师父她——”
年轻人淡淡答道:“师父已登极乐之境。”
圣渊凄然大笑道:“果然还是如此!那又为何引我来此,月圆之约,月圆之约!月可长圆,故人已矣!”老人直笑得银须抖动,眼角两行清泪悄悄滑下。
年轻人也不禁有些动容,道:“先师虽逝,月圆之约不敢不践。”
圣渊停住大笑,冷观那年轻人,道:“如此说来,你是来代她赴约?”
“不错。”
“很好,很好。”圣渊慢慢按下方才激起的气血,缓缓道,“当年我和你师父一战,未有胜负之分,今日做个了解,倒也爽快。只是年纪轻轻,只怕修为尚浅,老夫当让你三招。”
年轻人并不推辞,淡然应道:“好。”言罢却并不出手,依旧将玉埙捧在唇边,吹响一支与方才曲调不同的曲子。
只听那曲子初时淡定绵柔,如同西湖梅雨,长亭风动;不多时转入细微,仿佛晨鸟初啼,秋虫低鸣;乐声越细,忽又突然激溅,一时间玉碎屑飞,风雨大作,每一个高调都如银枪迸刺,每一个低音皆似暗索伏出。偏这凌纵杀意的深处还暗伏着一脉极淡的哀怨之音,每当曲意极盛时便忽又游移而出,随似削弱曲中杀招,实则将敌手一股内息轻柔地延长拉伸,似乎只温柔脉脉地要将人丹田真气消耗殆尽。
圣渊只觉体内真气涌动不息,气血冲脑,心中被这乐声勾得又是烦乱不堪又是悲喜跌宕。他心知不妙,便鼓起全身气力,忽然大喝一声:“破!”一股强劲气流自胸中涌出,顿时古木颤动,鸟雀惊飞。
圣渊平下气息,冷笑道:“好小子,这一曲‘水月调’果然是得了你师父真传。”
那白衣年轻人埙声以被圣渊一声大喝冲破,然而脸上看不出悲喜,淡然地收起玉埙,依旧垂在腰间。
圣渊语气一转,道:“只不过,老夫见你仍是杀意未足,怨意也未足。你师父杀人的埙乐,想来都是爱极恨极之时而创,须得那红尘中挣扎之人方能使出真正的威力来,老夫却见你心性太过凉薄,倒是颇不以这一战为意的。可是如老夫所说?”
那年轻人道:“师父临终所命,我不能不遵。”
圣渊微笑道:“原来她至死也不肯放过我这老头子的。很好,很好!”那么,想必她临终一番嘱托中,也已传授你那能击败老夫的秘技了吧。小子,此时不使出来,更要等到何时!“
圣渊一声惊心大喝,身形顿起,双掌连发,翻飞影纷,巨大掌力一波推着一波,一荡卷起一荡,生生向那年轻人逼去!
那年轻人漆黑长发顿时被掌风拂开,一直掩在发后的双目熠熠然露出来。黑云开,寒星现,目光中依然无存杀意,只有淡定得近似于淡漠的神色,淡漠中似还有一丝冷冰冰的悲悯。
刹那间那掌风已逼至年轻人的面堂,年轻人足尖突然轻轻一点,顿时纵起数丈,然而并未纵出掌力波及之处。只见他在半空中双臂一张,不知怎的,雪白的袍袖中顿时刺出一股极细的银光,握在手中。这时年轻人已开始呈下落之势,却毫不再避掌风,左手拈指轻轻一弹,身前顿时波起一面银亮的光屏,渐将那巨大掌力消弭于无形。那年轻人身手快得出奇,未等圣渊再行发招,手中银光忽又束成极细的一股,径直向圣渊刺去。圣渊却毫无躲闪之意,指间只一弹,接连三枚铁莲子迎着那银光而去。
“嘶——“第一枚,被那银光径直刺穿,两半残骸挟风落向两边。
“叮!”第二枚,银光略一偏头,与这枚铁莲子一擦身,斜斜将它弹出十丈开外。
第三枚,无声。铁莲子径直抵住了银光尖端,由于前两枚的阻力,那银光显然已被削去不少劲力,此时在这第三枚硬攻之下,生生地被屈折着向上弯出一拱银弧。
那年轻人唇边淡淡一笑,手上忽一下轻动,只见那银光倏然如风掠水面般荡开一波一波的弯弧,渐疾渐猛,却依然似柔若无骨。劲力波延处,这第三枚铁莲子忽又被弹向圣渊膻中大穴。这一条银波却无甘休之势,渐开始向各个方位波动开,随着银光振动,圣渊老人竟觉周身响起一阵丝竹乐声,由小变大,由柔及刚,由单调的弦音簇起一片仙乐,由耳根延宕至缠缦全身!这时,已有一张绚美至极的光影大网,罩住了圣渊所有去路。
圣渊老人忽然双手在胸前变幻起一个繁复的手势,明眼的内家高手都看得出来,这却是在集聚周身丝丝缕缕所有的真气。圣渊老人数十载修为,内力积聚何等深厚,转眼手中已聚起一个硕大的赤色光球。圣渊不暇多想,将手上光球向头顶一托,十指猛地张开,顿时,强大无媲的内力尽皆释于空中,狂啸着冲开了光网!
云气翻涌,天地变色。
年轻人目光一紧,银光猛然改变战术,一个猛刺,径向胸口。圣渊急忙回掌格挡,掌力刚你触及光端时便暗叫“不好”,果然,这柔韧无比的古怪兵器略一偏转,又经那年轻人手上微微内力催动,灵蛇般缠绕上他伸出的右臂,臂上劲力一紧,两人身形同时停滞住。
圣渊老人这才看清让自己苦战至今的古怪兵刃,原来却是一柄细如蚊须的长剑,需柔时便柔若拂柳,要刚时即刚如百炼。此剑细韧如丝,振动猛烈时自然发出丝竹之声。方才那年轻人一套剑法,攻势如舞,乐声相随,不知如何精妙到此!
却见那与自己相隔一臂之遥的白衣年轻人,深黑色的双眸中那两汪沉静的墨池,此刻不免也生出微谰,表面上看来两人都不再出手,暗中却在进行着更为凶险的内力相拼。圣渊只觉这年轻人内力深厚与自己几乎不相上下,心中不免诧异。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
“仙人哥哥,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