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帘》野蔷薇花

47、爸爸回来了

　　霄剑伤势不重很快回本地医院治疗，不久痊愈上班。梅小蔓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抉择，当那位有两个酒窝的笑容闯进她的脑海时，她有心而无力地去过问那位瀑布长发的酒窝女人，她甚是疲惫。

　　“梅姐，你的电话。”同事小王将话筒朝小蔓晃了晃，

　　“是内部电话，门卫打来的。”小王补充道。

　　“喂，你好，谁找我？”小蔓狐疑地问了一句，

　　“说是你的爸爸，他在门卫等你。”接电话的是门卫老胡，

　　“我爸？”小蔓一时缓不过神，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电话那边的老胡见小蔓没有回应，他急急地嚷着，“你快下来，梅小蔓。”

　　于是，小蔓匆匆地拎着挎包跑了下来，门卫果真有一个近六十岁的老头正往医院大厅内张望。

　　“真的是父亲吗？”小蔓的心里不敢确定，她在人群中越过来来往往的人们，细细地打量着这位老者：他的头发乱糟糟地，显得有些邋遢，那一身的休闲服分明是为了见女儿而特意换上的，半新不旧，倒也条直。

　　眼前的老男人和家中照片中那轮廓分明颜面俊朗的年轻人相比，真的可以说是面目全非，小蔓难以接受眼前的老人是她阔别二十多年的父亲。

　　阳光下，近在咫尺，她看到他那双焦虑而又忧郁的眼睛松松的像两个豆腐泡。如今女儿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全然察觉不到，他离家太久了，他哪里能将眼前清新明媚的脸和当年挂着鼻涕仅六岁的女儿联系在一起。

　　父亲的神态酷似年轻时的那种特有气息，渐渐地，小蔓的眼眶红润眼睛晶莹透亮起来，无论岁月多么地无情，无任他的容貌有多么地改变，小蔓也能百分百地确定面前的老人就是她的父亲，这个让她打小不愿触及的名词，她的心一阵阵地隐痛，多少次思念并痛恨着不辞而别的父亲就在眼前，她想喊一声爸爸，可是嘴唇挪动着就是无力发声。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目光从人群里搜索着终于停留在小蔓激动的脸上，他微微地走上前去问道：“你？你是小蔓吗？”

　　一句，简单的问候，多年的恨完完全全地抛于九霄云外，小蔓极力地镇定着走向前，这一刻是她终生难忘的一刻，她从未想到在单位门口，与满脸沧桑的父亲会有这样阔别多年的一面。

　　“爸爸”这个字眼曾经是小蔓心中的隐痛，此刻亲生父亲站在她的面前，要喊出这个称呼不知有多少的别扭和拗口，这一切突然的降临，仿佛是一场梦。

　　小蔓的心里很清楚，即使她的身体里流着的是父亲的血液，可是和父亲之间还是有一段遥远的距离，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伤痕横亘于她和父亲之间，但她还是情难自禁，哽咽着：“我是小蔓，爸，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老者微微地笑着：“我老了，走不动了，你快下班了吧？”父亲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见到女儿有些尴尬，门卫的老胡诧异地看着他们，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爸，我带你到医院附近的一个饭店用餐吧，那里有个干锅鸭头满有名气的。”小蔓微颤着说道，梅爸望了望女儿苍白的脸，愣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的样子，随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小蔓出了医院大门。

　　鸭头上了十只，梅爸呷着酒，嚼着鸭头，大口大口地，看样子很久没有吃到美味佳肴了，他边吃边说着过去：“要说鸭头还是过去的好吃，那味道才叫纯正，现在的东西不敢恭维，还说是什么天下第一鸭，哈，有趣。”

　　小蔓瞥了一眼对面的爸爸，发现他一边吮着鸭头肉发着劳骚，另一只手又迫不及待地抓起另一只鸭头。

　　听母亲说父亲曾是骨科医生，可是眼前的父亲没有半点医生的那种儒雅气质。她不敢看父亲的脸只因害怕自己直视的目光会让他拘束和不安，她向着盆中的鸭头说道：“爸，你回家了吗？不再走了是不是？”

　　梅爸恍若未闻，呷了口杯中酒：“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当年为了什么事离家出走的？”

　　小蔓瞅着他，没有作声。

　　“那年我们骨科有三位骨干医生。当年，我梅正伟在医院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在一次选拔干部时偏偏没有我，我不服，想到外面闯闯，以为院方会惜才请我回去，不想在外漂泊了这些年……真正是害苦了你妈和你俩姐妹。你问我有没有回家过，我一下了火车就奔了老家去，没想到你妈她懒得理我，更可恨的是你姐不认我这个做爸的，边数落边将我轰出门外。小蔓，嗳，人呐，老了，没意思，这都是命啊。先前我们骨科的三精英，有一位升职当官，另外一位被双规了，而我，不提也罢。”梅爸仰天将杯中一饮而尽，又自斟自酌起来。

　　“女儿啊，你现在的模样跟小时候比像是换了人一样，长得好看，如果不是你在我面前干瞅着我，一时半会儿的我是认不出你来的。”梅爸随即打了一个响嗝。

　　“爸，这次回来你有什么打算？”小蔓望着盆中仅剩的一只鸭头问道。

　　“我这次是想东山再起。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来，我没脸见你们啊。我在外开过诊所，折了本，难怪你妈说离开公家医院我什么也不是。也许我注定是个失败的人，可我还是不甘心，如今小蔓你长大了，你一定会帮我的，我怕什么呢，你一定会了我这个心愿的。”

　　小蔓听后皱紧了眉头说道：“爸，你要开诊所一定要很多的资金，可我是工薪阶层。这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今天累了，爸，到我住处休息一下行不”

　　话刚说完，梅小蔓有些后悔起来，眼前的老者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毕竟有些年头不在一起生活了，难免有些生份，特别是父女团聚的第一次见面就说钱，她有些本能地抗拒，故而话锋一转说：“爸，你在我那儿住些时日，有空我带你去城里玩上几天。到时，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妈只是一时的生气，她其实是记挂着您的。”

　　“我就是现在回去，也没什么钱，我的钱早已用得差不多了。”梅爸欠身抽了一张纸巾，

　　小蔓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从天而降的父亲，她站起身来拎起挎包皱着眉头走出餐馆，那梅爸快速地将那唯一的鸭头裹于餐巾纸中，塞于裤兜中，追了出去。

　　到了家门口，梅爸跟着推门而入，看着室内光明几净的样子，他止不住地咂舌：“真干净，女儿真的是长大了。”

　　小蔓没有回应，和父亲刚刚重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和父亲之间总有一种跨不过去的鸿沟，那种生分的感觉很难在一夜之间填补。

　　小蔓招呼道：“爸，你坐吧，我给你去倒杯茶。”她转身正要去厨房时看见她爸走近沙发边的茶几，看着竖着的相片，父亲眯着眼琢磨着照片中小蔓和霄剑在草原上马背上的相拥。

　　“小蔓，这，身边的男人是谁？听你妈说全家都是女人……都是我造的孽。”趁梅爸靠近那张照片时，小蔓微蹙着眉头将相片扑于桌面上说道：“爸，你累了，到沙发上休息一下吧。”说罢顺手将那相片搁于卧室床头柜里。

　　梅爸也无愠色，他将整个身体陷于软塌塌的沙发中，翘起二郎腿，闲然自得地打量着这个房子的布置。

　　这个房子装修简单，家俱的颜色是明快的浅黄色，淡紫色的小娟花点缀着房屋的角角落落。“三室二厅。”他看了又看，嘴里念叨着，不知说给谁听。他扭头转脸地向主卧室瞟去，此时小蔓双手捧着一杯热茶过来说道：“爸，刚切好的，龙井茶，口味比较淡。”

　　梅爸听言回过头来说：“小蔓，我看你房子的面积挺大的，我想开个诊所，你说你没钱，爸爸是相信你的。可是……我需要一份工作，租房子暂时我也租不起的。这几天，我想我还是住在这里吧。”

　　小蔓听后脸露难色：“爸，我这里是没有多余的床。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是吧？你还是回老家吧，你和妈年纪都大了，每个月我会寄钱回去的，你也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梅爸听着一脸的难堪，父女俩瞬间没有了可聊的话题。小蔓心想爸爸一定是生气了，她从心底里和父亲之间有些抵触的情绪，甚至于有些反感，刚见面时的那种激动这会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正无声地较量着，霄剑提着一袋时令水果进来喊道：“小蔓，快来看我给你买什么来了，有你最爱吃的榴莲。”

　　霄剑边换着拖鞋边往里张望，见到沙发上的梅爸，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讶地站在那里，心想能来这里的人一定是小蔓重要而又亲密的人，看那老者的眉宇之间的神态颇有些和小蔓相似的地方。

　　霄剑投给小蔓狐疑的目光，小蔓没有马上介绍，其实霄剑的心里早已猜到了几分。

　　“是我爸，来这儿找工作的。”小蔓还是粗略地补充了一句，她害怕她爸问东问西的，让霄剑猝手不及。她向霄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进厨房去，她边推着他边说着：“把水果放在水池里，我们做个水果拼盘好了。”

　　小蔓挤在霄剑的腋下，轻声而又焦急：“我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我爸他想住在我这儿，还要我帮他找工作。”

　　小蔓用力地削着手中的梨，噘着她那樱桃小嘴，霄剑微微一笑亲吻了一下那枚小樱桃说道：“你可不好给你老爸脸色看的，晓得不？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他现在有难处，我们做小辈的是应该帮帮他，找工作倒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让我出去和你爸谈谈吧。”

　　这里的两人切切叨叨地商量着，那里的梅爸早就坐不住了，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厨房那扇虚掩的门，见霄剑从背后抱着小蔓的纤腰，小蔓心不在焉地削着梨。

　　他俩见门被缓缓地推开，不约而同地被吓了一跳，小蔓的脸窘得通红，倒是梅爸反应快说道：“小两口倒是满恩爱的哈，不过，小蔓，这梨是不能切片的，分梨，不吉利，是不是？”

　　“爸，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小两口的，我……”小蔓越是想解释越是语无伦次起来，

　　霄剑像什么也没发生，他俊朗的脸朝梅爸灿烂地笑着：”小蔓已将您的事告诉了我，工作的事我会搞定的，您就放心好了。”

　　霄剑随梅爸来了客厅并一起聊着天，小蔓看他俩的情景好像话语很投机，梅爸当谈着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时候说得眉飞色舞的，当说到他在异乡不易时，淆然泪下，“这么多年了，在外打拼，净想着挣钱回家赢个脸面，唉，有什么法子呢？现在老了，还是两手空空的，这一切都是命。”

　　两个男人聊到最后，梅爸应允在外租房子住，自然这房租由霄剑来支付。梅爸在这个晚上将他数十年苦水倒了出来，所有的辛酸泪水在霄剑面前流干擦净。

　　看时候不早了，他终于踱着方步离开，霄剑随其后说说笑笑的，小蔓见状心中暗喜，这冯霄剑平时话不多，不过对待老人还是有看不了出的耐心和尊重，她望着霄剑的背影禁不住抿嘴一笑。

　　再说梅爸想开诊所的念头没有因为小蔓的反对而断过，相反他还是心心念念地想着筹集资金的事，他压根儿不想回去，他按捺不住这份重振旗鼓的决心，所以花些时日悄悄地注意着霄剑的行踪和与之有关的信息。

　　有一天，他逮了一个机会突然出现在物价局的门口，“请问冯霄剑今天上班吗？”

　　门卫师傅探出头上下打量着他：“请问你是？”

　　“我是他亲戚。”梅爸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句。

　　“你稍等，我先打个电话给冯局长。”梅爸在一旁望着那位门卫师傅，心想看情形那冯霄剑是不愿意接待他的。

　　“您还是回去吧，冯局长他有会议。”门卫用疑惑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梅爸，

　　“我不走，这冯霄剑今天是什么意思，竟然不想见我。”梅爸说完这话不顾门卫师傅的阻拦气咻咻地冲向办公室。

　　二楼的冯霄剑也仿佛早有预感，梅爸火急火燎地找上门来时，他正想合上门避一避，门刚要合上，那梅爸气喘吁吁地冲了上来，将门一把推开，冲着冯霄剑喊道：“怎么？冯局长，你好忙的，忙得不记得我了。”

　　霄剑看见隔壁办公室的女下属好奇地往这边张望，连忙堆着笑脸将梅爸扶进门里说道：“瞧您说的，快请进来坐。”梅爸直了直腰杆，反手呈八字步踱进屋来。

　　“您有什么事不能晚上说？我等下有重要的会议要开。”霄剑合上门脸露愠色，

　　“你也不用防我，我能晚上在家说，何苦到你单位来找你。你和我女儿的事我多少知道些，你也知道我那女儿是个死心眼，我好说歹说地，她就是要跟着你，真是气死我这个做爸爸的人。”霄剑的脸更阴沉得厉害，他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了一圈“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他阴着脸淡淡地说，

　　“我就是喜欢你这干干脆脆的性恪，我就直说吧，我想开个诊所需要资金，小蔓这丫头就是不让我向你开这个口，她从心底里还是恨我这个爸爸的。小时候我不在她们的身边照顾她们，现在女儿长大了，日子好过了，我又来添麻烦了。”梅爸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让人感到他对小蔓母女还是心存亏欠的，不想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嚷了起来：“可是不管怎样我都是她的爸爸。凭你和小蔓的关系，我想你一定会帮我借点钱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在乎我家小蔓。我申明一下是借，是要还的，请你相信我。”

　　也许是对方提到了小蔓，并扯上了他和小蔓的关系，这种不轻不重的语气深深地刺痛了冯霄剑的神经，他强压着自己的愤怒说道：“不是已经答应给你找工作了吗？现在又要开诊所了。到底需要多少钱用来开诊所？”

　　梅爸睨了霄剑一眼，嗫嚅着：“就五十万。”

　　霄剑右手托着下巴，深思了一会儿，蹙眉答道：“我答应你三天之内将钱汇入你的卡号内。我会向我的朋友借的，不过你不要告诉梅小蔓，省得她多劳心。”

　　梅爸诧异道：“真的，这么快？”于是急急忙忙从裤兜中掏出信用卡抄了一个帐号给冯霄剑，轻声言谢转身离去。

　　冯霄剑勉强挤出笑容送梅爸到门口说道：“以后没什么事不要到我办公室来，你到我办公室让小蔓知道了，她只会难过。”

　　梅爸先是一怔，而后恨恨地将两手一甩，扔下一句话：“养了个不争气的女儿是我的悲哀，不过我要劝你一句，你要讲信用，告辞了。”

　　一个小诊所如梅爸所愿在这座城市里开业，不过开业那天冯霄剑并没有来，他仿佛和这件事无关，也许他不知道以什么名义来参加诊所的开业庆典。

　　他是梅小蔓人生里黑暗中的浓雾，见不得阳光，当阳光出来时，雾自然要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