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云吟》蓝梦羽

5、第四章 夜微凉

　　茫茫夜空，星子点点。
　　南吟坐在树上，摇晃着双脚，凝望着星空，寻找着什么。
　　不远处，嵩山高耸入云，烟云环绕，庄严雄伟，让她不禁有几丝恍惚。
　　后日就是武林大会了，嵩山脚下的客栈早已住满了人，使得今夜两人不得不露宿山脚。不过和他在一起，似乎露宿也变得没有那么讨厌了。她不得不承认和他同行的确不错，他似乎对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不仅让她衣食无缺，还过得十分舒适。
　　“还好跟着你了，不然这走江湖的日子可真苦，”这几日，她常说。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答：“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分文未带就妄想闯荡江湖。”
　　“呵呵，”南吟干笑了两声，丝毫不脸红：“这不是遇到你吗？”
　　“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个人情，”他一点都不领情。
　　“奇怪，我当初怎么会觉得你大方呢？”她嘴上硬着，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那日后，两人都绝口不提那夜。她依然闲适慵懒，张扬不羁，修轩云也还是嘴上嘲笑戏弄。不过他们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善，她也不会再刻意与他针锋相对了。两人吵吵闹闹向着嵩山前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
　　南吟心中轻叹了声。她虽然外表大大咧咧，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的确隐藏地很好，可这么多天下来，他时常不经意流露出的好她怎么可能没察觉呢？
　　柔和的笑，如墨般深邃的眼眸。就如初遇是一般，她依然看不透他。她本一直坚信修轩云优雅的浅笑与举止都只是为了掩饰他的心机，更不屑他的多疑与虚伪。然而，就是这样的他，却不时流露出对她的关怀与细心，让她心头暖意连绵。他的嘲笑，他的戏弄，总能轻易地安抚她。明明是该讨厌他的，可为什么却会开始信任他，即使从未互报家门身世，即使一点都不了解对方……
　　她怔了一下，何时起，她竟对修轩云有了如此复杂的心思，她明白这一切不仅仅是对他为她受伤而生的愧疚，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十年的守候又怎能忘得了？
　　摇摇头甩掉混乱的思绪，一低头却看到修轩云正借着生起的火光擦试着那把剑，神情是少有的温柔。
　　“你的剑很特别，”她挑起话头。
　　“这是我大哥留给我的，”他抚着面上的红宝石。
　　“你有个哥哥？”她从没问过他的家世，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她便想到自己的弟弟。
　　“有，他是这世上我最敬重的人。”
　　南吟想了想，又道：“这个世上你还欣赏过谁？”
　　修轩云放下宝剑，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不假思索答到：“那可多了，本朝本就英雄辈出，不说曲雪吟，君修尘这些神话一般的人物，就是一些新起的门派也是人才倍出。”
　　“你觉得她怎样？”她随口问。
　　“谁？”他假装不知道她所问为何。
　　“曲家大小姐啊。”
　　“曲雪吟么？听闻不仅才能惊艳天下的，就连容貌也比最富有盛名的玉绮公主还有过失而无不及。”
　　南吟满意地点点头，心头莫名地多了几分喜悦。
　　“你为什么要去找君修尘？”
　　“有天下第一公子之名的君修尘，武艺绝伦，温文儒雅，哪个女子不为之倾心？”她反问。
　　他抬头看向她，透过摇曳的火光，就见她两颊微红，星眸闪烁，甚是可爱。可一想到她的姿态是为何人而生，心中顿生不快。
　　武林世家君遥堡在江湖上有着极高的声望，如果说权利在皇宫，财富在南曲山庄，武林便是在君遥堡的掌握中。新一代少主君修尘更是个传奇般的人物，除了身怀绝世武功外，还有着名扬天下的文才与雍雅不凡的举止。
　　“这些都是谣传，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很少，说不定他面目狰狞？”修轩云道，“毕竟没有人传过他的长相。”
　　好像真的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南吟竟皱起眉，陷入沉思。
　　“你不会真想嫁给他吧？”他有些不悦地扬起眉。
　　“为什么不？总比你好吧，至少他不会像你这般狡猾善变。” 她侧着头打量着他，长得是不错，功夫似乎也算上流，和君修尘相比，还真不知谁更好些呢。
　　“你喜欢他吗？”冲动之下，埋藏很久的话脱口而出。
　　她一怔后笑道：“这和你有关吗？”
　　修轩云注视了她一会，也许是火光的原因，南吟觉得他的目光突然灼热起来。
　　“你找他是为了你所说的约定？”他问。
　　她没料到那日随口一提他就记住了，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说不定他早就忘了，”他试探着。
　　“不，他不会忘的！”她猛摇头，眼中却闪过了慌乱与恍惚。
　　他忘了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十年了却没有来。她抬指轻抚着唇瓣，凉凉的，可那个人的温度却早就烙印在心中。
　　南吟跃下树，轻盈地落在修轩云身边，拉过他的衣袖，盖在脸上。
　　“我要睡了，”她闭上眼，却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与落寞。
　　他失笑：“你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恩？你介意吗？”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他也不再说什么，无声地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
　　她轻轻地将头枕在他肩上，熟悉的动作让她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在那个无数个夜里萦绕梦中的回忆。

　　那是个漫天飞雪的夜。
　　“好美啊，”女孩披着件狐裘，兴奋地感叹着。
　　身旁的墨衣少年却没有看雪，而是注视着女孩被冻得红扑扑的脸颊，露出抹温柔的笑。
　　“君大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呢？”她回首看向他，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他代君遥堡找爹爹商议事情，在庄里停留数日，短短几日，两人却一见如故，互生好感。
　　“那等吟儿长大了，君大哥带你去北方看雪好么？”
　　女孩扬起抹干净剔透的笑，道：“恩，吟儿以后要变得像爹爹一样的大人物，这样君大哥带吟儿去北方也会很有面子。”
　　听了她淳朴稚嫩的话，少年微微一愣，随之宠爱地拍拍她的脑袋，说：“到那时我会和你齐名，然后——”他的眼神又温柔了几分，“我会来娶你。”
　　女孩的脸更红了，抬起头看着雍然尔雅的少年，欣喜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浓浓的爱恋。
　　少年突然俯下身，轻轻地吻住了她。他的唇带着暖意，他的吻是温和的，就如他带给她的感觉般，如柔和的阳光，没有耀眼的光芒，却朴实地在冬日里暖和了她的心。
　　“十年，”他附在她耳边道：“等我十年，十年后我来娶你。”
　　那年她十三岁，他十八岁。
　　那日他们定下了十年之约。
　　十年前的她，天真无邪。一个温柔的许诺，一个温热的吻，便能让她痴痴地等了十年。即使长大后明白了世事的多变，依然对那个雪夜的一切深深地相信着依恋着。少女初生的情丝在十年里随着心智的成长，密密麻麻地布成了情网，网住为情所困之人，难以挣脱。
　　往事已去，人事已非，那个熟悉的温度又在何处？
　　十年了，你却没来，你可知道为了这个约定我做了多少？也许那个修轩云说的对，你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
　　只是，如果你真的忘了我，我又该如何？

　　感到肩上的人睡熟了后，修轩云才敢轻轻地把袖子拿下，以免她夜里闷着。
　　她熟睡的样子很安静，完全没有白日的张狂。轻微规律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眉间微微耸起，眼角有些湿润，似乎为着什么而担忧着。
　　是他吗？你在想着的是他吗？
　　他就让她靠在肩上熟睡，自己僵坐了一个晚上。

　　*** ***

　　次日，南吟难得起了个大早。她换上一身男子装束，将长发清爽地束起，玉扇掩唇，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显得英姿洒脱，神采飞弈。
　　“怎么样？”她的嘴角带着飞扬的笑，扭头问身侧轻袍缓带的男子。
　　修轩云怔了下，许久才道：“他会喜欢的。”
　　南吟俏脸一红，却没生气，嘀咕了声“什么嘛”就起步往山顶走。
　　修轩云跟在她身后步上嵩山顶峰，步伐却无法轻盈。
　　如果他不会来了，你会怎么办？
　　他明知道此行的结果她会失望，却仍不忍告诉她真相，由着她固执地来到了这。
　　南吟，你又是否知道，我也是为了一个约定而来……

　　嵩山峰顶人山人海，初入江湖的南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武林人士聚在一起，倍感新奇。
　　透过华丽的布置，她四处张望，希望能在人海中找出自己想找的人，怎料却如大海捞针，毫无发现。
　　“奇怪，君遥堡的人怎么没有来，”她揉了下眼，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来了，在那边，”修轩云手指着一个方向，“不过那个人不在。”
　　南吟顺着看去，就见三个黑色劲衣人一脸冷漠地看着满场的喧闹。在他们身后有数名卒隶，其中一个举着面黑旗，上面镶着条银龙。区区十人，比起其他门派的阵容，果然很不起眼。
　　“他真的没来——”南吟的眼中闪过难掩的失落，心中却莫名地舒了口气，“其实我还挺怕见到他的呢，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个约定他还记不记得。”她有点落寞地笑了下。
　　“这个可不是我认识的南吟，”仿佛看不得她的惆怅，修轩云不自觉地伸出修长的食指，轻点她的眉心，“我认识的人可不会担忧胆怯。”见她诧异地看向他，他又道：“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相信约定的瞬间是美好的，那一瞬间的信任是无法磨灭的。如果他真的负你，你就更该跟他说清楚。”
　　心头一热，她轻轻地笑了：“我明白了。”眼中的慌乱淡了，褪去的信心又再次回来。

　　南吟正想着是否要过去和君遥堡的人打探下君修尘的所在，一转头却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刚要出声，修轩云已抢前一步，拱辑道：“这不是山东三虎，又见面了。”
　　“又是你们！” 冤家路窄，黑虎有点恼怒又有点忌惮，吼了四个字却不敢有所动作。白虎却不识趣地道：“哼，这是你们自己送上门的，今日就让你们在天下武林面前丢尽颜面。”
　　“那可惜了，我们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修轩云一脸笑得优雅，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虚伪，南吟心中暗骂了声，只怕在那笑容过后又有什么阴谋了吧，据她的了解，他从不轻饶得罪过他的人，果然就听他又道：“黑虎，你怎么不问问你兄弟是怎样欺负无辜的茶铺小二，又在夜里偷潜上人家屋顶放暗箭。”
　　“二弟，真有此事？”黑虎粗狂的眉跳了一下，看向二弟。
　　“他——他胡说！”白虎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额角冷汗直冒。
　　“哦？那这两只短箭又如何解释，”修轩云好整以暇地从怀中掏出两只短箭，丢在他们面前。
　　看到那两支箭，黑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颤抖问：“三弟，我们的箭篓可有少箭？”
　　默不出声的青虎一查背着的箭篓，惊到：“真是少了两只。”
　　“二弟！”白虎痛斥一声。
　　“大哥！”白虎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扑通”跪在地上，“我错了，为了面子居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天地不容啊。”
　　“毁了毁了，”黑虎颓败地退了一步，“我们山东三虎向来光明磊落，才能闯出名声。江湖上最忌失了义气的人，你让我们以后如何抬头面对武林中人。”
　　“大哥，小弟真的知错了！”黑虎不停地磕头，不一会便是头破血流，不少人似乎发现了这边的事情，目光移向这边。
　　“你自我处置吧，”黑虎痛心地说了句，不忍地撇开头。
　　“好！我白虎今日愿自断右臂为惩，以弥补犯下的错，”白虎一咬牙，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配刀。
　　修轩云听了三兄弟的对话一直沉默不语面色平静，然而在白虎愿自断右臂时，南吟却在那他眼中中看到转瞬即逝的嗜血光芒，心中一惊。
　　“不用了啦，”她赶忙出声，不仅山东三虎愣住了，修轩云也微怔了一下。“事情都过去了，其实也多亏了你，才让我明白了一些东西，还挺感谢的，”她说完才发现难以自圆其说，只是无数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身上，她只得尴尬地笑笑，不再出声。
　　修轩云看了看她，轻轻摇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此事就罢了。”
　　山东三虎同时松了口气，黑虎赶忙道：“我兄弟我会好好管教，算我们山东三虎欠你们个人情，天下英雄作证，以后这——”他又看了眼南吟的装扮，没有道破，“两位公子有事相求，我们义不容辞。”最后四字出口时，就见黑虎单膝点地，右手两只点眉，竟像是做什么仪式。
　　修轩云不由诧异，原来竟是从悲喜教出来的人吗？
　　南吟也觉奇怪，正想追问，这时却从人群中走出个书童打扮的人，对着修轩云和南吟道一个恭辑：“我家先生有请。”
　　南吟立刻忘了方才怪异的场面，问道：“你家先生是？”
　　“我家先生就住在山上，看到二位很是欣赏，说是想与结识，”书童倒是憨厚地道。
　　“来者不善，”修轩云一皱眉，用眼神警示她。
　　“好，请带路，”南吟却不叫思索地答应了，回过头在只有他看得到的角度吐了吐舌，晶亮的眼眸中清晰地写着：我就要和你作对。
　　修轩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待两人走远，白虎才瘫坐在地，擦了把汗，嘴上却还嘴硬道：“大哥，何必对他们那么客气，他们两个人，我们三个，真打起来未必胜不了。”
　　“二弟，我们理亏不说，他这次能饶了我们已是我们走运，”黑虎已经站了起来，也是一头惊汗。
　　一贯沉默的青虎挑眉：“大哥，此话怎讲？”
　　“你可知他是谁，他可是那个一夜间灭了秦云寨的人啊，”黑虎道出了心头的秘密，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忌惮修轩云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是他！”白虎和青虎同时一震。
　　那可是江湖中的传奇，五年前，一个白衣少年一夜间把十恶不赦的秦云寨灭了，那是大快人心，让人拍手叫好。
　　白虎此刻才明白自己离死有多近，不由庆幸没真酿成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