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水四季》相知勿忘

4、水无湘篇【春】

　　镜的记忆是从水无湘开始的。从他第一眼观望这个世界开始。他便知道了这个女人，这个将他创造出来的女人，水无湘。

　　时景第一次遇见水无湘便是在半成型的水庄，没有成片的竹林，没有那片环绕之水，有的只是一座小竹屋和一片小湖。
　　他重伤之下误打误撞进入此处，本想是必死无疑，却不料眼前出现的女人替他阻挡了隐火剑的攻势。
　　那是个无法形容的女人，垂直腰间的乌黑长发，一袭干净的白衣，脸上带着淡淡疏离的笑容，并非倾城的脸，却叫人移不开眼来。苍白的肤色似乎就不见阳光。
　　“火之子，这里可不是隐火剑逞威之地，还请你离开。”
　　荒炀冷哼一声，眯眼看着莫名出现的女子。“你怎知不是。何况，就算不是我荒炀也会将它变成是！”他举剑便又冲上来，强烈的火气瞬间喷泄而出。
　　“我早已言明此非可闹之地。”水无湘长袖一挥，那火竟瞬间熄灭。“火之子。隐火剑之威你尚未有能力施展出来，莫要自寻死路，坏了火之谷的名声。”
　　“你！”荒炀气愤的望着眼前的女人，但她的确说得对，自己的修行尚且不够，驾驭不了隐火剑，他此刻一心虚，猖狂的气势便也少了几分。但转念见想到荒瑾，气又不打一处来。“时景负我小妹，今日我必取他妖身烧柴，若是不可为，我荒炀也必定不可为而为之。”
　　然而水无湘却只是扫了一眼已无力的时景，二指合并放于胸前，大有与荒炀搏斗之势。
　　“你可知道水无湘？”可这姿势并未维持多久，水无湘便放下手来。她并未等荒炀回答，接着道，“我生平最讨厌的不过那年薄情寡义之徒，若这竹妖真如你所言，我自当将之交付于你，但现在还请你离开。”
　　荒炀微动了步伐却不愿就此罢休，但他知道这水无湘，该是有几分可信的且如今的自己也不是水无湘的对手。
　　“今日技不如人，自当败走。他日必会再来！”
　　时景所记得的只有这些，后来的日子曾几度想窥探水镜都无果。他并未拥有那些记忆，唯一拥有的人早已化为一滩清水，守护一方。另一人，时景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去问。
　　时景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张竹床上，那可能也根本不能称之为床。那只是竹板罢了，没有棉被，甚至连张布都没有，整间屋子一律由翠竹构成，简单到可怕。时景突然觉得自己要是撒谎了，大概也会成为这间屋子的一部分吧。
　　白衣女子此刻正坐在外面的大石块上，手中有着淡蓝色微光。时景惊讶的看着女子手中的水渐渐成为了人形，但只维持了一会便又化为了一滩水。
　　“那是……形人偶？”时景不禁喊出声来。
　　然而女子只是一脸淡然的点了点头。
　　形人偶，那是一种古老的禁术，传说以五行的力量可以塑形创造人偶，加之以魂魄甚至可以使人再度复生，但此法早已失传且得付出一定的代价。而眼前这个女人，自称水无湘。那是一个很著名的名字，她擅长水系术法，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天才。时景曾听说过她爱上了一个凡人，那凡人却终无法逃脱生老病死的轮回而离世，此后便再也没有水无湘的消息了。

　　“竹妖，讲清楚缘由，我便可以放你离开。”
　　时景一怔，但也将荒瑾因无法控制力量伤了自己感到内疚而闭关练功反遭到荒炀的误会等诸事缓缓道来。
　　“我明白了，你走吧。”
　　时景再次一愣，突然觉得自己的有些愚蠢，根本无法猜透对方的想法。
　　“竹妖，你可愿意留下来？”身后的女声在他跨步时悠悠的传来。

　　直到后来，直到镜出现在这世上，直到水无湘的消逝，他才明白那时候水无湘最重要的一句话还并未说出口。
　　一百年来，时景占领了附近的竹林，成为了他们之中的领袖。水无湘也从未离开过水庄半步，仍然只是不停的做着形人偶，但也从未有一个满意的作品。
　　直到镜的诞生。
　　时景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的笑容，没有初见般的疏远，柔和温暖。水中的人偶逐渐变大，最后，时景见到的便是镜。
　　和水无湘一般高，身形瘦削。精致完美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一双澄澈干净的眸子不带有任何属于世间的感情，这是个没有灵魂的孩子。
　　他不完美。
　　时景确实如此说出口了。
　　水无湘也赞同的点了点头，却是微笑着道：“这却是我做的最完美的人偶了，我已经没有机会在尝试了。”
　　那是的时景什么也不懂。
　　白衣女子双手伸向少年的嘴角扯起一个角度。
　　“他现在没有感情，拥有的只是一个躯体。”
　　时景听见女子笑着说，“从现在开始，你便是镜。”
　　可惜的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什么都会了。脸上却依然如水般平静，眼依然清澈无波澜。

　　然而，水无湘的笑中渐渐有了一种无奈的情绪，长期与两人来往的时景也开始渐渐明白了。
　　镜很矛盾，这个人偶竟也会有矛盾的感情。一百年来，镜似懂非懂的明白了很多，有了自己的心。大概是成精了，时景嘴角抽搐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镜很喜欢水无湘，即使无法从那持续面瘫的脸上读出任何信息，但时景依旧如此固执的觉得。而另一方面，镜也恨着水无湘，他知道自己并不完美，却也无法让自己变成水无湘希望的那般。他也知晓自己的模样来源于另外一个男人。
　　关于那个男人，时景知道的也不多，甚至有些还是后来镜通过水镜知晓后告诉他的。那个早死的男人，是水无湘心中唯一的牵挂，尽管水无湘曾告诉他，镜比那个男人更重要。

　　等到镜的心结结开，水无湘便化为清水环绕着水庄。时景依稀记得那天的镜，脸上出现了他所见到的第二个表情，痛，哀痛。他只能站在石头旁边，静静地陪伴着镜。这个人偶，学会的第一种感情，却是水无湘最不愿看到的。
　　一滴水滴入水中。

　　“时景，照顾那个孩子，教他学会处于人世该有的感情。”
　　这样的结局时景早该想到了，可也才真正明白水无湘当初留下自己的真正目的。

　　纵使学会了哀痛，却始终面无表情。长期以来，时景一直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目标。
　　水无湘违反禁术天命，镜并不能维持如此长久，她将自己快用完的所有精力化而为水，守护镜，守护水庄。所以，对镜而言，这水便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