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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河吴之陷 ...

  •   许岐看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地图,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开始踱来踱去。

      还没等他发出改道詹陆的指令,就有士兵匆匆跑进来。

      “许将军,河吴失守,高将军降了!”

      他停下了脚步,骤然睁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在一个犹豫之间,局面就变得如此糟糕。去詹陆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高彦都降了,还有谁来和他们合军呢?他疲惫地闭上眼坐下,苦涩地想着,只怕这个时候,詹陆战败、高彦投降的事情已经传遍全军了吧。看士兵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就算他不想投降,也会有人逼着他甚至取代他成为第二个高彦。

      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攥紧了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被忽略的事情他也逐渐想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于他有半师之实的夏老将军在他一心要跟随钱丞相的时候会加以阻拦,为什么明明钱丞相做了那么多却还是要落到今天的局面。

      不是夏老将军看不出丞相的抱负,这一切本就是注定要失败的。这次攻城夏家的准备如此充分,就是最好的证据。夏家也不过是士族的一员而已,面对大势,谁又会去管那些天真的人是不是真的一心为民呢?

      他想起那时夏老将军意味深长的眼神:“易山,你可要想好了。”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迫不及待地大声回答:“岐非钱将军不效。”

      夏老将军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若是哪一天想明白了,可以去找他。许岐彼时还曾遗憾于这两个战功赫赫、造福一方的人不能联手共治,多次劝说都不见效。现在他一想起那些话,都觉得仿佛被现实打了一耳光,脸上和眼睛都火辣辣的疼。

      用年轻的、满腔热血而柔软脆弱的躯体去挡住追求利益的人们,挡住野心、杀戮和阴谋,挡住千百年来恒久不变的长满荆棘的人性,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成功?

      他颓然地松开手,木然地看向前方,带着军队去投降孟谈。

      醒醒吧,许岐。他对自己说。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

      孟谈的军队一下子多了将近一万人,这样一来自带的粮草就有些吃紧了。

      不过对于孟谈而言,这个问题也即将得到解决。

      攻河吴的时候,何什等人果然不断用小动作吸引他们的注意。于清手下的几个士兵趁乱越过鹿山,前往了沂水关。至于守将方淮和他们谈了些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孟谈看着手下送来的密报,冷笑着将纸卷一把摔到地上。

      “国难之时,尚思勾连外族……齐温竖子,豺狼之心!”

      李周垂目坐在一边,知道该是之前的准备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虽然早就发现了齐温的阴谋,他对于这样无耻大胆却又颇具可行性的谋划还是感到有些复杂。

      谢桓终于能够起来议事了,端正地跪坐着,犹有几分病容却怒气不减。他的目光锋锐如刀,虽然尽力收敛了些许,却还是无端让人在那平静的外表下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李周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高庄难得收起了笑容,缓步上前,躬身一礼:“请主公示下!”

      孟谈郑重地看向李周和谢桓,竟也是一礼:“请先生助我。”

      谢桓肃容起身,浑身气势逼人:“桓拜见主公。”

      李周也站了起来,身姿挺拔如同一柄出鞘长剑,一拂深青的衣袖,在孟谈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高庄身后半步之处,深深地弯下腰,声音在帐中回响:“周,同请主公示下。”

      孟谈缓声道:“二位可愿屈就议曹之职?”

      “愿为效死。”

      当边境失守、外族入侵的消息传来时,关、秦、黄三州一片哗然。

      与此同时,平虏校尉孟谈将妄图刺杀他的鱼机刺客首级悬于沂水关,征兵攻鱼机,各郡皆有响应之人。

      钱礼还没来得及反应,孟谈就发出了檄文,指责他在国难当头还为一己私利与义军为敌,不顾百姓死活。

      正在民众半信半疑的时候,孟谈又带兵从沂水关守将方淮家中搜出了与外族来往的书信。方淮是钱礼的妹婿,这次他被判为通敌卖国,矛头直指钱礼乃至钱勤。

      一时间各郡流言四起,往日安分的当地豪族都突然露出了爪牙,几个城守纷纷被揭露出往日罪行,黄州更有几地兵变。

      关秦百姓自然是不怀疑钱勤的。即使沂水关之前的岳城就是最先失守的地方,即使方淮通敌的证据确凿,他们也依旧记得当初是钱勤在最危难的时候带着他们赶走了外敌。但黄州百姓没有经历过这些,对才能平庸又大刀阔斧对当地进行改革的钱礼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这次黄州边境的沂水关失陷,他们很自然地就怨恨起了钱礼。连自己的妹婿都管不好,现在还不肯抗击外敌,这样的刺史要来何用!

      无形之间,孟谈的人马已然得到了黄州百姓的拥戴。

      关州的段彦和邙壶关的夏殷这两个统兵数万的老将起初不声不响,等到外族连克五城正式进入黄州的时候才发兵响应孟谈,形成合围之势。

      鱼机、蚕兀和玄姑此次倾巢而出,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此前一直连胜,骤然遇阻,本已到达巅峰的士气瞬间滑落。

      周围城池为以防万一均是坚壁清野,二十万人纵然有之前劫掠五城得来的粮草,却也支持不了多少时日。

      鲍卫骑在马上,顶着风咧嘴道:“上次叫他们逃了,这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孟谈提着缰绳,闻言长笑几声,扬鞭驱赶着马奔驰向前。

      戴集拉了拉头盔挡住些许寒风,随即沉默地跟随在后面。

      鲍卫挤挤眼,嘿嘿笑了几声,搓搓手仍旧掩盖不住兴奋,转身四处看了看,凑到李周身边搭话道:“李先生,不是说有那个什么齐将军勾结吗,怎么这么不经打?

      李周原本只是在一旁边赶路边想着接下来的事情,现下也只好颇有些无奈地放弃了思路,笑笑解释道:“他是里通外敌没错,但外敌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上次只来了五万人,这次二十万人几乎全部出动,想来还是他暗地里操纵的缘故。上次戴将军擒下的刺客就是为了刺杀主公,既消灭了对手,于奉高又能接手这数万人,还得了抗击外敌之名,端的是一箭三雕啊。”

      谢桓这时也插了句话:“塞外今年多起大火,牧草焦枯,水源又有好几处被下了毒,外族人本就把中原视作粮仓,牛羊不能让他们饱腹,自然来劫掠的人就多了。”他的笑意像是冷然又像是讥嘲,“再加上几个被重金所诱的族领也跟着发话,让他们大军尽出可不是什么难事。”

      鲍卫骂道:“年年抢粮,真他娘憋屈!”外族人抢完就走,只留下一片狼藉,骑兵本就以快出名,追到他们的老巢去更是有心无力又得不偿失,这种无赖一样的战法让这些将领多数时候只能吃个闷亏,在边疆多年的孟谈等人可是深有体会。

      谢桓面色平静,只是捏紧了缰绳:“若是只如平常一般哄抢一番也就罢了。连下五城,生民百不存一……”他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策马向前只余一个背影,寒风里单薄而黯然,却仍是直如劲松。

      李周脸色不变,看不出想法,只深深地望着谢桓。

      没有人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记忆里落魄而迂腐的父亲,吃软饭的穷酸书生无论被妻子怎么埋怨,无论饿多少天都不肯卖掉圣贤典籍的样子,还有那病中仍想要去投军的身影在他眼前飞快地闪过。

      他记得自己那时是鄙夷的。他并不相信天真软弱又无能无耻的父亲会明白这些,只以为是一时的热血上头。即使后来他为了请求刺史发兵而撞死在官府前,李周也只是有一点点动摇自己的想法而已。

      见过太少人的他是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肯放弃自尊赖着妻子只为活命的人会甘于献出仅有的生命的。现在他或许可以懂得一点,有的人不是一个好人,却还是有最后的一点坚持。

      谢桓和他的父亲无疑有着天壤之别,可李周却从他身上看到了同样的执着。

      这样的执着让李周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计谋成功时一切尽在掌握的舒心,也不是思考对策时机械一般的冷静和局外人似的理性,而是苦涩沉重,又带着一点希望。

      他似乎隐约地知道谋算张庭和知道季封死讯时候心中的异样是为什么了。

      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因为事先的预料和对于利害的分析而在发生时就能毫不在意的。

      他在向孟谈提出先纵容外族人攻下城池,将其引进包围内时从没有过情绪的变动。现在他却突然想起了从前逃难时看到的,趴在亡母身上啼哭的幼子和被外族人挖去双目取乐的老人。

      与以往的无比果决不同,他的心中悄然升起一丝愧疚和疑惑。这样在预谋之外的情绪是他所陌生的,以致于他在刚刚认识到这一点时就立刻将这情绪压了下去。

      鲍卫安静了一会儿,看着他出声道:“李先生?”

      李周闭了闭眼,朝鲍卫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慢慢赶了上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河吴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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