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下》倾城宁

4、轩辕幻世（三）

　　倭寇大营中，主舰的外观并不起眼，舱内的摆设却极其奢华，两侧粉色的丝幔，精致的桌椅，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几张矮矮的低桌，上首坐着位身穿玄色武士服的年轻女子，下面地上跪了个直打哆嗦的身影。
　　千代子端坐在案前，盯着军中的探子首领，语气冰冷：“怎么回事？”
　　藤原浩跟在千代子身边也有不少时日，深知她为人心狠手辣，向来视人命如草芥，被她这么一瞪，顿时吓出一身汗来，连说话都不由得结巴了起来。
　　“应该……应该是……意遥岛的……楚家……”
　　千代子听了心头怒火更甚，咬牙切齿道：“应该？我看你倒是应该去死！”
　　话未落音，她已经把身侧的佩刀拔了出来，冲上前去，将刀架到他脖子上，早在大军出发之前，就千叮万嘱他们一定要把敌人的动静彻查清楚，没想到尚未开战，对方就奉上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藤原浩惊惶失措，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千代子只是冷笑，就要动手了结他的小命，内室忽然徐徐传来一把清冷无比的声音。
　　“算了，这事也怨不得他，楚家舰队一向以神出鬼没著称，何况这里离意遥岛本来就不远，藤原没查出来也不是他的错。”
　　千代子闻言，握刀的手犹豫了下，眸中波光闪动，似在权衡其中的利弊，脸色虽仍有些难看，却没有方才那样的怒不可竭，再看看跪在跟前的藤原，心中又是一阵嫌恶，抬腿一脚将他踹得老远。
　　“滚！”
　　藤原浩一听这话，便知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也顾不得身上一阵阵的剧痛，马上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千代子将配刀还入鞘中，稍作吐纳一番，待气息平稳之后，方缓步向内室走去。
　　这内室其实是间茶室，简朴至极的布置，与外间的风格迥然不同，空荡荡的四壁之上，除了一副书法便再无一物，黑色的榻榻米的正中央，摆了张桐木矮几，一位身穿褐衣的中年武士正在专心煮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有种说不出的飘逸。
　　千代子坐下来后，就一直默不作声，只是盯着矮几上的那盆插花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中年武士也没有抬头看她，仿若无人般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又过了会，泡茶的最后一道工序总算完成了，他从黑色陶壶中轻轻倒了两杯出来，将其中一杯移到千代子的面前。
　　东瀛茶道，是用一种仪式来向人讲述禅的思想。
　　正如参禅需要顿悟一样，其中蕴涵的那些人生的经验，需要饮茶者用生命的一段时光来领悟。
　　茶道里禅的内涵，不在于什么“直心就是禅”，什么“喝茶去”，而是通过繁琐的规则来磨练人心，当这些定规不再令饮茶者厌烦，当饮茶人信手而为就符合茶道礼法时，才算领会了茶的真谛，才能喝到一杯好茶。
　　繁复而熟练的礼法，是为了使人超然物外，浓如苦药的茶汤正如人生；别出心裁的插花，则显示有限的生命背后，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棒喝的偈语，在告诉人处处是真理。
　　由清而静，也就是所谓的“静寂”，就如在不受外界干扰的寂静空间里，内心深深的加以沉淀的感觉，而寂则是茶道中的美的最高理念，在求取“静”的同时，能观察自己知足的内心，在深沉的思索中让自己内心沉淀。
　　此乃是禅学中所生之思想，也乃是对于人生的最佳解答。
　　这位正在专心沏茶的褐衣武士，正是红日大师的首徒山本十一郎。
　　他自幼潜心于武学之道，是其座下武功数一数二的弟子，在东瀛武林中颇享盛名。打从红日发现这名弟子天资甚高，性子却略嫌浮躁之后，便以本国传统茶道里的精髓开解于他，期待他能通过这种别样途径的修炼，早日一窥天道。
　　“统领大人，您这个样子可是上位者的大忌啊，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看见千代子仍是一脸的怒容，没有半点掩饰，山本十一郎一边摇头，一边语重心长地出言相劝，这位师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极坏，跟他比起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都已经跟她说过好多次了，还是没有学会在人前收起自己的情绪。
　　可是啊，有一点他却忘了，千代子以一个私生女的身份，能在东瀛皇室那么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除了得益于自身的美色以及师尊的庇护外，她深藏不露的机心，亦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因素。
　　聪明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既有智慧，又善于掩饰本性的人，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如其来的砍你一刀。
　　千代子生母的出身十分寒微，她这个皇室血脉的生活，其实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样好，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惯了人情冷淡，若不是当年红日怜她，收之于羽翼之下，只怕早被宫里那些人害死了。
　　皇室的关系错综复杂，步步惊心，自从发现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探子越来越多以后，她就一直努力致力于制造假象，让别人觉得她不过是个恃宠生骄，无须提防的皇女，哪怕是对着最疼爱她的师兄，也从没有泄露过半分。
　　想起自己的军队生生被挡在了祈城之外，千代子就暗恨不已，这一次的恼怒倒没有半点的作伪。
　　“我筹划了这么久的事，决不能因楚家的一个小子而全盘尽毁！”
　　山本十一郎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别忘了，你口中这个楚家小子，可是和师尊齐名的天道高手之一，单就武功而论，你我二人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千代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有点疑惑地问：“资料上不是说他生来狼子野心，意欲争夺天下吗？怎么会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
　　就算是楚家这次能够打败他们，其代价也必然很大，得到的远远少于失去的，反之，若是楚家肯袖手旁观，更甚者愿意帮他们一把，不仅可以趁乱扩充自己在天启的势力，还可以多一个强大的盟友。
　　山本十一郎似看透了她的想法，冷笑道：“统领大人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你以为他想要的只是半壁江山吗？这中原再怎么争斗，也是他们中原人之间的争斗，又岂会容我们来分一杯羹？”
　　炎黄的后人看似一盘散沙，内乱层出不穷，可一旦遭遇外族入侵，又有哪次不是众志成城，联手御敌的？
　　千代子想了会，才沉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次出兵天启，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了那帮家伙，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无功而返，否则今后在朝中，就别想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东瀛皇室的血脉众多，光是正统的继承人就有好几位，她这个济州贫民诞下的私生女，实在算不了什么，若不能及早做好准备，掌控军中势力，将来国主一旦驾崩，自己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
　　山本十一郎眼中精光闪烁，问：“统领大人打算怎么做？”
　　千代子冷冷地说：“楚家小子既然这么不知好歹阻我之路，那他也别想好过，如果无法踏破祈州城，我们就借机斩断意遥岛的羽翼，将其财富囊入手中，也是大功一件。”
　　在通往权力之巅的路上，从来就没有仁慈可讲，不过是见神杀神，遇佛杀佛而已。
　　山本十一郎向来极为宠爱这个师妹，不忍心见她有半点为难，沉默了半晌，方才叹道：“既然统领大人主意已定，为兄今夜便代你一探敌情吧，你带来的那些人，估计这次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那些探子对付普通人还可以，想从精锐的楚家军队中刺探出消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千代子听了，不由展眉一笑，扑进他怀中：“我就知道师兄最疼我了。”
　　本来她就打算以色相诱，让山本亲自出马的，没想到他自己先提了出来，这位师兄的本事她自然知道得很清楚，即使对付不了楚家那小子，要想全身而退还是可以的，因此有他代为查探楚营，乃是上上之策。
　　当然啦，千代子会这样想并没有什么不对，谁会想到红日大师座下的得意弟子，竟没法在楚家之主手下走完一招呢？
　　很多人都不知道，高手和天道高手之间的距离，其实差的并不是那么一点点。